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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在講臺上大喊:小輝,你真是一個油鹽不進的人!什么是油鹽不進呢?就是說這個人是個老頑固。小輝究竟有多“油鹽不進”,要從這件事說起:
小輝不太喜歡學(xué)習(xí),家長老師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聽,依然堅持自己的作風(fēng),而且他有一個愛好:他非常喜歡玩魔方。上課玩下課玩,回家人家做作業(yè),他找視頻看,一心一意提升自己的技術(shù)。曾經(jīng)老媽為了小輝的未來,對這些小物件痛下殺手。而小輝總是能對老媽老爸錢包里的錢痛下殺手,幾天之后老媽就會看到小輝手里又捧著一個在玩,是在玩,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在玩,那表情好像在說:你拿我根本沒辦法。
在學(xué)校也是這樣,跟小輝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的人打起交道來非常難,班干都怕這個“刺頭”,收作業(yè)基本上就已經(jīng)不管他了。但是小輝沒這種感覺,他十分欣賞自己的這種特質(zhì),他感覺自己做事風(fēng)格簡潔干練,自己認(rèn)定的事,別人根本就沒辦法改變,在他自己看來,自己能夠堅持自己的想法,是一個男人必需的尊嚴(yán)。
因此小輝和老媽經(jīng)常吵架。那是上上個暑假,那是一次“大吵”,小輝累了,老媽也累了,老爸坐在沙發(fā)上抽煙,根本就不看他們一眼。老媽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地上,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來:老何!你快管管他,他這樣下去像什么樣子!老爸放下了手中的遙控器,掐滅沒吸完的煙,大步流星地掠過地上的老媽就往小輝這邊走過來。小輝等待著巴掌與拳頭......然而沒有。老爸撥開了小輝架起來作防御姿態(tài)的手,對他說:兒子,你現(xiàn)在好歹也快算個男人了,有些事情你自己要拎得清的......老爸啥都沒說,只是嘆息。小輝低頭看了看地上眼角還有淚痕的母親,過去把她攙了起來。母子之間莫名形成了一種和解。
在此之后,小輝的表現(xiàn)略有改觀,總算是以“全班中等水平”完成了這個學(xué)期的學(xué)業(yè)。
假期到了。小輝完成了當(dāng)天的所有任務(wù),然后在漫漫長夜中躺平,看著外面的月亮,想著一些他這個年紀(jì)該想的煩心事。
孤獨的月光和草叢、樹椏上的那些熱鬧毫不矛盾地打成一片,外婆家前那片湖泊無聲無息地融化著這些清冷的光輝,融化完了,月亮就墜下去了。
他的腦中正進行一場非常激烈的思想斗爭。
“算了?!彼?,“今天是睡不著了?!比缓笤陔鼥V中,他看見太陽從厚厚的云層里透出的一絲絲光。
小輝睡著了。他把手中的耳釘攥得更緊了。
說起這只耳釘,它的來歷可長了。據(jù)說是小輝太奶奶那時候就流傳下來的,而且據(jù)說將會永遠的流傳下去。小輝媽媽和小輝奶奶之間相處得還算比較融洽,在小輝奶奶60大壽上,小輝媽媽別出心裁地整了一桌子菜,說是要給小輝奶奶一個驚喜,小輝奶奶糊涂了,不太記得今年自己多少歲了,小輝媽媽指著身份證上的日期說:娘,依了這張卡片吧,今天你就是60。小輝奶奶一開心,直接拉著小輝媽媽的手就進了一個小房間,用好幾把鑰匙打開了一個小匣子,里面裝著一對耳釘。然而生活磨去了這些快樂的時光,柴米油鹽的生活往往能磨滅一個人眼中閃爍的光輝。一些小恩小惠小輝媽媽記不起來了,只記得一些日常的吵嘴,要說唯一小輝媽媽記住小輝奶奶的好就是這個耳釘了。
快到中午,小輝醒了過來。外面的綠樹還有瓦片在太陽的照耀下好像在冒著青綠色的煙,鄰居在曬被子,一把藤拍啪啪地敲打在被子上,小輝嗅到那是陽光的味道。
小輝還嗅到了別的味道,是血腥味。小輝抬起手一看,手扎破了,上面的血已經(jīng)干了,銀色的耳釘摻上一點血色,光彩黯淡了許多,就像母親的臉,像一條河一樣,已經(jīng)干涸了。不怎么痛,小輝想,轉(zhuǎn)而笑了,世界上會有誰傻到攥著一對耳釘睡覺。
他迅速地起身穿衣,走到梳妝臺邊,洗了洗手。腦中映入無數(shù)個畫面,都是關(guān)于母親,都是關(guān)于母親......小輝甩了甩頭,想要抑制自己不要去想這些東西。走到客廳里,滿地的啤酒罐好像在訴說父親的痛苦。順著地上還沒干的啤酒痕跡,小輝看到了坐在廚房里的老爸。他就這樣坐在地上,眼睛里血絲掩蓋了光彩,毫無生氣,有一瞬間小輝甚至以為老爸也一起走了。他嗓子有點啞,跟小輝說:快去吧,比賽就要開始了。
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小輝報名了這個關(guān)于魔方的比賽,本來他可以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lǐng)一展雄風(fēng)的,可是他一點都打不起精神,全是因為那件事,那件事......
這天已經(jīng)很晚了,小輝新認(rèn)識了幾個鄉(xiāng)下的朋友,在鎮(zhèn)里稍微繁華一點的地方玩抽獎機。小輝今天可是真“歐皇”,他手氣極佳連連中大獎,五元錢抽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贏了將近六七百了。
這不是一筆小錢,對于鄉(xiāng)下的孩子來說,有幾百塊的積蓄在他們這一圈子里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小輝今天很開心,對大家說:今天我請你們吃飯。大家正各個拍著小輝的肩膀叫他什么大哥,豪氣,仗義,夠兄弟什么的......小輝突然有一種不真實感。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發(fā)現(xiàn)遠處一個中年婦女的身影,這走姿,分明是他老媽呀!正想開溜,老媽已經(jīng)在喊了:輝子,這么晚了趕緊回去啊!跟這幫不三不四的小流氓混在一起干嘛!這下小輝的兄弟們可不樂意了,說,阿姨你咋說話的,我們是......沒說完就被小輝媽媽打斷了:趕緊走,跟我回家,這外面都幾點了!于是拽著小輝的手就要走。
小輝說: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放假一次,你卻讓我...這么早就回家!小輝媽媽瞪著他說:咋說話的??!之前不是約好了10點之前回家的嗎?為啥出來找你,還不是擔(dān)心你嗎?趕緊走趕緊走!小輝和這個女人僵持了好久,終于妥協(xié)了,因為他覺得,這樣纏下去,不僅影響他心情,還影響他兄弟們的心情。所以小輝向兄弟們使個眼色,回家了。
一路上,小輝賭氣走得飛快。老媽在后面喊:輝子你慢點兒,天黑了,小心地上有坑!小輝根本不管,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自己沒有快樂到,今天這種歐皇手氣,應(yīng)該再多去抽幾次獎才對啊,卻被老媽這個人掃了興。但轉(zhuǎn)念一想,老媽對他平日里這么好,他也不應(yīng)該這樣賭氣。于是準(zhǔn)備回頭叫下老媽承認(rèn)錯誤。但是他發(fā)現(xiàn),老媽不見了。是不是因為自己走得太快老媽沒跟上來啊。小輝急了,趕緊回頭,一路小跑,邊跑邊喊老媽的名字。跑到他和兄弟們聚會的地方,還是沒找到老媽。兄弟們還都在呢。于是他說,趕緊的,兄弟現(xiàn)在有難了。
兄弟們沿路和他一起找,還是沒能找到,小輝感覺頭有一陣暈,慢慢蹲了下來:這叫咋回事嘛,叫我回家,自己人不見了!
當(dāng)晚,小輝去麻將館里拉出來他老爸。父子倆這晚都是歐皇手氣,老爸手氣正佳,突然感覺后面有個人拽他:走!老爸一回頭:搞什么嗎?沒看到我快胡了嗎?小輝毫不避讓老爸眼睛里藏著的鋒芒:老媽丟了,你找不找?老爸罵了句娘,然后丟下攤子說指著旁邊一人說:老錢,你來替我打會兒,別給我輸了,這可是必贏的牌!
結(jié)果就是找了好久還沒找到,派出所只能給小輝媽媽掛了失蹤。
到了賽場門口,小輝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把老媽那個新買的魔方拿了出來,重新還原了一下,然后放在了賽事門口。他非常自責(zé),今天就要比賽了,老媽叫我回家是為我好啊。
他痛苦地蹲下來抱住了頭。這種狀態(tài),小輝自己知道,這樣也發(fā)揮不好。他沒有進去,而是騎著車回了家。老爸又去了麻將館,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沖淡傷痛。
小輝再次躺下了,躺到了晚上。一個人從下午開始睡,睡到晚上,看著無邊無際即將襲來的黑暗,確實有一種孤獨感和無力感。
大家都說他是個油鹽不進的人,什么話都聽不進,小輝現(xiàn)在明白了,自己的頑固其實想要的不是尊嚴(yán),不是存在感,而是一種無拘無束的感覺。
第二天,警察找上了門。
小輝說:沒錯,是我。
是一個住在橋底下的流浪漢發(fā)現(xiàn)的。
看守所里,警察問:為什么?
小輝說:你們不知道。我媽其實早就瘋了。自從拿到那個耳釘之后,我媽就瘋了,這件事情大概只有我知道。一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看見我媽站在客廳里,對著這個耳釘念念有詞,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從那以后,她就變了,她白天還是個正常人,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晚上我爸睡得早,不知道這女人什么德行,她晚上就朝著月亮跪著,說什么永恒,什么謝謝你的開示,每次他這樣做,我都守著房門,怕我爸起夜看到這個。
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走過去拍了下她。她面相很可怕,對我說:你將我永遠束縛在了這個軀殼中,你要用血來償還,然后轉(zhuǎn)頭不理我了。我嚇到了,第二天就聯(lián)系了醫(yī)院精神科。結(jié)果老媽死活不肯去醫(yī)院,說什么就算你是神經(jīng)病我也不是神經(jīng)病。我說那叫精神病你得去看。好說歹說把她送到那里,啥都沒查出來。
就....小輝沉默了一會兒......案發(fā)當(dāng)天晚上吧,她來叫我回家,那時候天已經(jīng)很晚了,走到半路,那是在一座橋上,我賭氣走快了,突然聽見我后面一聲吼:還給我我原來的生活!她一撲撲倒了我,然后我們開始纏斗起來,看得出來她盡量的想把嘴往我脖子上湊,我直接嚇壞了,然后......小輝開始哽咽......我不小心把她踢下了橋......
我其實之前都在撒謊,我其實一直在演戲。
你知道嗎,那個魔方比賽其實是奶奶舉辦的。奶奶其實很早之前就神志不太正常了,所以我懷疑是我媽跟我奶奶學(xué)壞了,我媽沒事白天就往我奶奶房間跑,一開始聽到她們聲音以為她們在讀書,我想挺好的。后來仔細一聽,發(fā)現(xiàn)根本是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我媽好像被我奶奶蠱惑了,她白天努力裝的很正常,一到夜晚就換了個人。我告訴你們,她們兩個人合起伙來想要殺了我,因為我看見過她們的字條,上面寫著:唯有嫡子之血可以祭此物。我懷疑此物指的就是那個耳釘。
警方聽得云里霧里。
小輝被暫時性地扣押了。第二天,老爸拿了一張紙過來,上面寫著小輝的鑒定報告:精神病。
原來像鐵一樣的男人留下了眼淚:小輝這孩子......我說順著他來,我女人她不聽啊......
次日清晨,警方在監(jiān)獄中發(fā)現(xiàn)了小輝的尸體,他們當(dāng)時檢查了他身上所有物件,唯獨遺漏了一只耳釘,不知道他是怎么帶進來的。小輝用耳釘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在地上寫了兩個字:永恒,還寫了一撇,不知道接下去想寫什么,反正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小輝的血已經(jīng)流干了,身體已經(jīng)涼了。
晚上傳來噩耗,老奶奶突發(fā)心梗去世。
暗處一個人微微一笑,沒錯,是老爸,這場比賽中,他覺得只有他贏了。
警方推門而入:我們調(diào)查你很久了,請跟我們走一趟。
在警車山,老爸哈哈大笑:生命,愛情,金錢,地位,這些東西,又算得了什么。
老警察對小警察說:這一家門,都是邪教,追求一種現(xiàn)在根本不能實現(xiàn)的生活方式,即使有,那也不是絕對的,而是被限制的。
幾天之后,在行刑臺上,老爸獲得了他想到的東西,不是解脫,亦不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