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什么味，怪香的

　　正當(dāng)董梅洗大腸的這刻鐘，已經(jīng)流傳出好幾個版本。

　　事情是這樣的。

　　春花嬸子見過董梅洗大腸，一路上自個嘀咕，唉！懷著孩子想吃肉，沒錢就吃裝過糞的騷腸子喲，可憐??！

　　有人就聽見了，互相說了幾嘴，大致意思是孕婦嘴饞，沒法子吃肉，就買些便宜豬腸子吃。

　　那豬腸子定是人家不要的，她像個討飯的一樣求著賣肉的送給她，還是干回了老本行，真是造孽啊，帶著孩子一起要飯，金水氣得要從地里爬出來找她算賬。

　　可不能這么說，要是她在李家好好的，哪能去討飯，說到底還是李家容不下她。

　　這話不對，聽說是她自己死活要離開李家的，那李家人嘴說干了都留不住她。定是心里有鬼，現(xiàn)在獨(dú)門獨(dú)戶地住著，公婆管不著，誰知道會做些什么腌漬事呢。

　　幾個婦女邊走邊說，差點(diǎn)吵起來。完全偏離豬腸子話題，拐彎到李家跟董梅的關(guān)系上去了。

　　沒有生粉，沒有黃酒，就連白面她都沒有。董梅肉疼地撒了鹽，抓了幾把草木灰，使勁揉搓，顧不得嗆鼻的膻味。

　　她也是第一次做這些，前世的丈夫好這口，家里的阿姨經(jīng)常做來吃，大致見過如何洗腸子。她翻出腸子里面，簡單撕去大塊的肥油，考慮到這兒的人肚里沒什么油水，有意多留點(diǎn)肥油在里面。

　　洗好大腸的董梅，端起木盆，腰酸腿麻緩緩走回家，心里還美美地想著鹵大腸的事情。

　　“姐姐啊，這腸子是能吃，可你現(xiàn)在懷著孩子，聞不慣那味兒，再說孩子們也不喜這東西，你不是糟蹋了錢又討不到好嗎？你到底會不會過日子??？今天花了幾百錢啊，你上輩子到底過得什么日子??？”

　　梅娘見那些花了錢的豬大腸，感覺她犯了大罪一般。

　　“我上輩子過得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你永遠(yuǎn)都想象不到的神仙日子。”相比之下，她前世可不就是跟神仙一樣么。

　　“我知道我家窮，你也是迫不得已，可是你不能拿話噎我啊，我是擔(dān)心以后的日子……”

　　董梅道今天心情好，不跟她計(jì)較。

　　到家門口她瞧見扛著鋤頭背著簍子回家的姜秋菊，身旁的大黃狗快半人高，乍一看嚇了一大跳，不過這大黃狗在她身旁但是乖巧。

　　兩人互對了個眼，那姜秋菊是真的黑，但是五官很立體，就現(xiàn)代審美標(biāo)準(zhǔn)，這黑模樣恰恰突出了她的個性美。她瞧了眼董梅端著的大腸，皺皺眉，又盯著她看了會。

　　她倒是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到家放下東西，董梅就翻箱倒柜找出針線麻布，縫制幾個小布袋子，憑著感覺從各樣調(diào)料里抓點(diǎn)塞進(jìn)去，封口。

　　另起一鍋，燒水把大腸焯水，再次清洗。接著炒個糖色，下大腸翻炒，上色之后加水沒過大腸，下調(diào)料包，倒點(diǎn)酒和醬油，加點(diǎn)鹽和糖霜。等著慢慢燉吧。

　　大骨頭的香味出來了，撈起大骨頭，過濾掉碎骨頭渣子，用剩下的湯汁做鍋底，打一碗糙面糊糊，用木勺舀進(jìn)滾燙的鍋里，打個蛋花，再切點(diǎn)芹菜沫兒，黃黃綠綠的飄在湯上面，看著挺有食欲。

　　專心準(zhǔn)備晚食的她都沒注意到孩子聞著香味，已經(jīng)站在身后。

　　“香！”

　　“娘親，香香！”青禾抱著她的大腿。她蹲下身來，親親小臉蛋，拉過小青禾坐在灶火口，小手涼涼的，摸摸孩子身上的衣服，看著穿得多，實(shí)則洗舊了的棉衣都成坨了，一點(diǎn)都不保暖。

　　今天在鎮(zhèn)子上她也想過給孩子們買點(diǎn)布料，一猶豫就過去了。唉！

　　“這鍋更香！”青柳又伸過鼻子，朝鹵大腸的鍋?zhàn)佑昧ξ丁?p>　　青蓮拍拍青柳的頭，“真是個好吃鬼?！?p>　　“梅娘……這什么味，怪香的。”曹氏背著一筐豆腐在院門口就喊著。

　　董梅看見白白的豆腐，心里樂開了花，不過這豆腐有點(diǎn)嫩，擱外面的石板上，在蓋著麻布的豆腐上壓了塊厚厚的木板子，擠著點(diǎn)水出來。

　　曹氏臉色憂郁地拉過董梅，好像特意背著在外面看豆腐的孩子，到灶屋說話。又欲言又止的，董梅一頭霧水，這是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啊。

　　“梅娘，你……那豬大腸實(shí)在難吃。我想過了，我把磨豆腐的手藝教給你，好歹能賺點(diǎn)，也能吃上點(diǎn)肉?！彼o緊拉著董梅的手，一臉的憐憫之情，著實(shí)讓她感動。

　　她笑著抽出曹氏握著的手，掀開蓋著，“嬸子，您看?！?p>　　曹氏貓頭看著鍋里的大腸在醬色湯汁里翻滾，咕咚咕咚響，當(dāng)下就確定，這么煮著的大腸味道定然不差。轉(zhuǎn)臉就笑起來，“這法子好，剛才我……嗨，也不知是哪個長舌婦，看我逮到了不拔了她的舌頭?！?p>　　董梅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春花嬸子見她洗腸子，唉聲嘆氣地走了，跟人道了她的困境，傳著傳著就變味了。

　　言歸正傳，她切了段大腸，請曹氏嘗嘗，盡管火候還不到，但香味已經(jīng)夠了。

　　“好吃！不說的話絕對猜不出這是豬大腸?！辈苁辖乐u大腸，由于不夠爛，那滋味在她嘴里回味，笑瞇瞇的看著她。

　　“嬸子，鹵豆腐也是這法子，明個鹵好了給你嘗嘗。”董梅蓋上鍋蓋，從櫥柜拿出幾個碗，給孩子們盛好疙瘩湯。

　　曹氏聞著疙瘩湯也跟她家里的不一樣，有股子肉香味，卻見不到肉星兒。

　　董梅瞧她好奇的樣子怪可愛的，就說是用大骨頭頓的湯，這湯不但鮮美，營養(yǎng)極佳，特別適合小孩子長身體，老年人養(yǎng)骨頭。

　　這對于曹氏來說是新鮮事，見董梅說得頭頭是道，不停地點(diǎn)頭，當(dāng)即就說以后多買骨頭給小寶燉湯喝。

　　好心的曹氏走之前特意把水缸挑滿了。灶屋里只剩下呲溜呲溜聲，每個人面前的碗里都冒著香噴噴的熱氣。小指大小的黃色雜面疙瘩，放嘴里有嚼勁，再喝上一口鮮湯，吞進(jìn)肚子，整個身體都暖和，舒坦。

　　梅娘突然向她道謝，看見孩子們個個吃得香，她又嘆氣，以前孩子們都是吃著開水泡飯，由于羅氏留給她們娘幾個就一碗干飯，不泡著吃不夠啊。

　　飯畢，青蓮幫著燒火，董梅把豆腐切塊下入鹵水中。接著吩咐姐妹洗洗干凈睡覺，青蓮照顧妹妹們真沒得說，比她強(qiáng)多了。

　　董梅看鍋里鹵得差不多，連著鹵水一起盛入盆，泡一晚上興許能彌補(bǔ)調(diào)料的不足。想想前世各種調(diào)料做飯，不要錢似的，這兒的調(diào)料放多了一不小心就得虧本。

　　她抬頭見月夜繁星，院里院外蟲鳴聲不斷，越發(fā)顯得月夜幽靜。

　　她移步到院里，呼吸著新鮮的泥土氣息，村里一片漆黑，時不時傳來幾聲汪汪聲。她的心似乎落下了，就在那炕上的幾個女孩身上，盡管是迫于無奈。

　　她身邊的虛幻人影，也跟著駐足賞月，什么話也沒說。這倒令董梅不適了，她能感覺梅娘就在她身邊，那就都靜靜地待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