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硬潮濕的黑色石板鋪就成一條只能容納兩三人同行的小道,兩壁是厚重的玄武巖石壁,零碎的燈光照射在每一個角落,但仍是驅(qū)不散通道里濃重駁雜的陰影。
這是為了防止囚犯聚集鬧事而設(shè)計的,長達三百米的狹窄過道足以讓通道另一端的獄警用火力壓制住絕大多數(shù)騷動。
楚九歌在許諾走后不久,就被幾個獄警強換上了一身印有許家柳葉標記的灰色囚服。隨后又在三四個獄警的看押下走上了這條被獄中戲稱為三百米黃泉路的狹長通道。
其實許諾并沒有猜錯,楚九歌并不知道十號獄的真正意義。他只是單純的認為他殺了人,要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直到此刻,離通道盡頭的牢門越來越近,他才漸漸感受到了幾分怪異。
身后的獄警腳步變的有些錯亂急促,呼吸聲似乎也沉重了一些。楚九歌微微側(cè)過頭看去,卻被其中一個獄警一巴掌扇在了后腦勺上。
“看什么看!給我老實點!”
初九歌被拍的一個踉蹌,耳朵嗡嗡作響,嘴角卻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這群獄警沒由來的讓他想到他那對養(yǎng)父母死前的樣子,哼,是在害怕嗎?
不知為什么,楚九歌對那門后的世界開始有了幾分期待。
離那牢門越近,那幾個獄警的情緒便愈發(fā)緊繃,甚至顧不上隱藏。
連帶著楚九歌也覺得似乎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透露出一股緊張窒息的氛圍。
三百米的通道終究是要走到頭的,楚九歌站在巨大的鐵門外,仰頭窺探著這頭猙獰巨獸的真容。九歲的楚九歌額頭堪堪與門鎖齊平,看向牢門時眼中卻不含絲毫怯意,仿佛是在打量一件尋常的家具。
“他娘的!”
楚九歌聽到身旁的獄警低罵到,緊接著就是嘩嘩的鑰匙碰撞聲,獄警擦了擦手上的汗,用有些僵硬的手艱難的打開了牢門。
“吱——咔咔咔。”沉重的牢門緩緩打開,響起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與此同時,楚九歌感受到了數(shù)十道目光掃向這邊。銳利如刀,仿佛沁了毒般陰冷,只一剎,楚九歌就覺得混身都有些繃緊。
來不及仔細看看,身后的獄警用力推搡了一下,將他一把推進了牢中,然后重重的將牢門重新關(guān)上。
“嘭——嘎?!彪S著一道落鎖的響動,楚九歌仿佛聽到了那群獄警長舒了一口氣的聲音。
終于,他將獨自一人面對一個陌生的黑色世界。
——
楚九歌正待好好著眼打量一下這個頗有大名的地方,就見眼前一片陰影壓過。三四個男人緩緩走來,在站定時隱隱形成了一個包圍的架勢。
居中的一個男人十分扎眼,一道猙獰的傷疤像蜈蚣一般攀附在他的左臉,劃過眼睛,導(dǎo)致他僅剩的那只獨眼平添了幾分兇氣。
獨眼男人看了看楚九歌,像是確認般問道:“三房的?”
楚九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猛的一俯身,避過了從身后襲來的那一記凌厲腿鞭。身體略微一斜,看清了身后那人的臉龐,是一張十分普通的臉,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楚九歌一直留意著四周,剛剛那記腿鞭就可以要了他半條命。
“誒喲喲,吳龍,你這招怎么不太好使了?”不遠處一個囚犯幸災(zāi)樂禍道,他當初就是在這聲東擊西的一招上吃了個大虧,現(xiàn)在不免有些落井下石。
“切,雜碎?!北唤凶鲄驱埖钠胀腥似沉搜勰侨司筒辉倮頃D(zhuǎn)而將目光落在了眼前的這個小孩身上。
“挺警覺的,不錯。可僅僅是這樣可不足以讓你完整的活到明天?!?p> 說完的一剎那,吳龍再度暴起,右手做掌狀撩向楚九歌的左肋,與此同時其余三人也都紛紛出手,封鎖他的退路。
縱使楚九歌仗著身材小巧,身形如靈猿般閃避,卻還是重重的挨了一擊。
“哼?!背鸥栊乜谝粣?,發(fā)出一陣悶哼,恨恨道:“你們這么多人,難……”
聲音戛然而止,又是一道剛勁的拳風(fēng)擦面而過,楚九歌險之又險的閃過。直到此刻,楚九歌才真正意識到,他所面對的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拳風(fēng)、掌勁、鞭腿,各式各樣凌厲狠辣的攻擊似雨滴般交織落下,楚九歌就好像雨中浮萍一樣搖擺不定,隨時都有可能傾覆在著驟雨之下。即使他竭力躲閃,短短片刻還是遭受了多次重擊。
只是片刻,楚九歌就已經(jīng)口鼻出血,一股咸腥的味道在嘴里彌漫著,右腿膝蓋也是一陣刺痛。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幾道重影,世界好像顛倒過來了一般。
楚九歌在來回閃避之間看了看四周,除了他們這塊外,其他人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情,對這里的一切熟視無睹。
沒有任何退路!
也罷,楚九歌強忍住身上的痛楚,發(fā)出了一聲低笑。
“呵呵。”
那就讓你們看看什么叫困獸猶斗!
下一刻,獨眼男子又是一拳直擊面門,楚九歌卻仿佛發(fā)瘋一樣的迎了上去,直到最后一刻才驟然壓低身形,恨恨撞進了獨眼男子懷中。眼中流露出一抹瘋狂之色,張嘴狠狠的咬在了男子腰間。
獨眼男子吃痛,發(fā)狠的一肘擊砸在了楚九歌后心,迎來的卻是更加瘋狂的撕咬。
“滾??!”
獨眼男子怒吼道,一腳將楚九歌踹飛。低頭一看腰間,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嘿嘿……”被踹飛的楚九歌仿佛不知疼痛的站了起來,嘴角沾著血跡,莫名大笑起來,“哈哈,再來!”
“混蛋!”
楚九歌的態(tài)度徹底激怒了幾人,隨即便是更加瘋狂的攻擊。
“刺啦!”吳龍的爪勁撕碎了楚九歌的囚服,卻被他趁機逃脫,一個縱步越至一人身前,楚九歌再度撲咬上去。
手腳并用,纏繞在那人身上,尖利的牙齒刺穿血肉,指甲在其人臉上抓出道道血痕。
“嘭!”一道巨力將楚九歌從那人身上掀飛,轉(zhuǎn)而又有其他人被纏上。
漸漸的,五道人影撕打在了一起,到處都是肉體碰撞悶聲,其中那道較小的在戰(zhàn)斗中反反復(fù)復(fù)的的被擊飛,卻又總是不知疲憊地站了起來,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滑落,楚九歌咧了咧嘴角,看了眼無力垂落的左手,緩緩壓低肩膀,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嘶吼。
“啊——!”
楚九歌再一次沖了上去,牙齒,指甲,每一處都是武器。挨著一處血肉就是一陣撕咬,無數(shù)道重擊落在他身上,換來的只是更加瘋狂的反抗。
帶血的衣服碎片在空中翻飛,到處都是血肉橫飛,嘶吼和痛呼叫錯起伏。
楚九歌仿佛在此刻化身為了一只野獸,全身血液沸騰,雙目赤紅,身上的傷口不斷地滑落血液,嘴里都是一片猩紅。又一次沖進人群,卷起大片鮮血淋漓。楚九歌瘋狂的喊叫著,仿佛再宣泄著最原始的野性。
幾人也是越打越心驚,楚九歌的招式?jīng)]有絲毫套路,完全就是憑借著本能在戰(zhàn)斗。就像是狼性天生嗜血,他仿佛天生就是為殺戮而生,以傷換傷,高效麻木。加上那瘋魔似的架勢,竟讓手上沾滿鮮血的幾人背后一涼。
他們殺人見血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屁孩逼到這個地步。
這是什么瘋子!
又是一次被踹飛,但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半空中,楚九歌蜷縮的身體猛的舒張,硬生生的扭轉(zhuǎn)軀體,本該橫飛出去卻在最后一刻扯住了獨眼男子的衣角,連帶著整個人都壓了過去。
“嘭——”
獨眼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楚九歌卻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像一只野獸一樣抱著獨眼男的臉瘋狂撕咬。
“啊——!”
一切都發(fā)生的太突然了,直到耳邊傳來獨眼男痛苦的嘶吼,剩下的幾人才回過神來。吳龍?zhí)_拉近距離,俯身一把拽著楚九歌的頭發(fā)將他從獨眼男子身上分開。
楚九歌只覺渾身的力氣都在一瞬間被抽干,之前麻木的傷口此刻成倍成倍的返還,肝臟仿佛碎裂一般,耳邊是陣陣的嗡鳴。他大口的喘氣,每一次呼吸都翻涌起血的味道。心臟隨時都有可能因超負荷而炸裂。
卻在分開的那一瞬間聽到了獨眼男更加凄厲的慘叫,連忙有人去扶獨眼男坐起來,卻駭然發(fā)現(xiàn)他渾身都在顫抖,身上、臉上到處都是血,最嚴重的是他的左耳,生生的撕裂,只剩下耳垂下面的一小塊肉作連,整只耳朵無力的掛在那晃蕩。
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慌亂和驚恐甚至于有些呆滯,再無之前半點狠辣。閱人無數(shù)的吳龍僅僅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這個以狠立足的小弟是徹底廢了。
可惜了。
吳龍這樣想到,隨后看向了手中的提著那個小孩,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眼神愈發(fā)危險。
“小鬼,挺行的嗎?老子打人還沒吃過這么大的虧,你說說,我要怎么才能找補回來?”
楚九歌吐了口血沫,拼命想要抬起腫脹的眼睛,卻又扯裂了眼角的傷口,到最后,只是有氣無力的譏諷道:“嘰嘰歪歪像個娘們!”
吳龍怒極反笑,緩緩攥緊拳頭,猙獰的笑道:“好,那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不娘們的?!?p> 一拳直直捶向楚九歌的腹部,致使他在一瞬間像只蝦一樣佝僂著,狂暴的拳勁還在他的小腹肆虐,攪動著他的臟脾。
緊接著,又是一拳!楚九歌咳出了一口血跡,這更是引起了吳龍的興奮。
“嘭!嘭!嘭!”亂拳似雨點般落在楚九歌身上,每一次都會伴隨著楚九歌的悶哼,這讓吳龍同他的那伙小弟越發(fā)興奮。每個人都像泄憤似的通過毆打楚九歌來或許快感,仿佛這是緩解他們自己身上傷勢的良藥一般。
片刻之后,楚九歌的反應(yīng)漸漸減弱,神色變得游離。見狀,吳龍一掌扇在了他的太陽穴上,隨后又將楚九歌高舉過頭頂,狠狠摜在地上。
至此,楚九歌徹底失去了氣息。
吳龍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男孩,又猛的踹了一腳,這才讓幾個小弟帶上丟了魂一般的獨眼男揚長而去。
四周注視著這邊的視線逐漸轉(zhuǎn)向他處,直到最后再也沒有人對地上的男孩多加關(guān)注。如同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事實上,生死對十號獄的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是最習(xí)以為常的事情,唯一的不同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躺在地上的人就變成了他自己。
……
十號獄中常年不見陽光,時間在這里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只有活著的人才擁有時間,而對這里這群隨時可能在下一秒死掉的人來說,時間跟本帶不走什么。
老王無疑是整個十號獄最會享受的人,因為哪怕深處監(jiān)獄,他還是會盡可能的善待自己。秉著早睡早起的原則,老王總是會照著自己制造的沙漏在早上六點左右起床。
只是這天,老王在解放憋了一晚上的尿的路上,卻險些出了意外。
“艸他娘的!誰死路中間亂放東西?。 ?p> 老王僅剩的那只手在最后一刻撐住了墻角,避免了他意外犧牲在解放道路上的悲慘結(jié)局。此刻心有余悸的咒罵著,一邊回頭去找那險些害他暮年早逝的罪魁禍首。
才回頭,就見剛剛絆倒他的赫然是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形,張著的嘴無聲的顫抖了一下,有些無奈道:“死人?。克懔?,我原諒你了?!?p> 說完又看了幾眼,咂咂嘴:“可惜了這么小的娃咯?!?p> 老王在原地待了一會兒,最后長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轉(zhuǎn)身。
如果可以,他希望再也不要有任何人進這個鬼地方。
“咳咳……”
“嗯?”老王抬起的腳,緩緩的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