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退去之后,便未再攻城,而是伐木為寨,搭建窩棚。
不多時夜幕降臨,城外流寇營中,陸續(xù)燃起篝火。
遠遠望去,多如繁星。
城頭上鄉(xiāng)勇們擠在戰(zhàn)棚里,有的早早和衣睡了,有的還在擦拭兵器。
他們在城頭上也能吃得飽睡的暖,相比之下,城外的流寇就慘多了。
主要是吃不飽。
流寇多是得過且過,搶到糧食便放開肚皮吃,沒有了便去搶。
存糧是存不住的。
且不說一直流動沒有存糧之地,就是行軍時背在身上,睡覺時壓在腦袋下作枕頭,也要時刻提防被旁人偷了,搶了。
流寇中誰的拳頭硬,誰就能吃得飽,穿的暖。
尤其是現(xiàn)在人愈多糧食便愈不足。
北門城樓,正當中擺著個銅火盆,里面木炭燒的正紅,熱氣驅散了涼意。
陳宗楷坐在交椅上,一邊伸手烤火取暖,一邊慨然道:
“今日共斃敵一百一十七人,傷三百余。有此戰(zhàn)果,全賴諸位同心協(xié)力?!?p> 圍坐在火盆周圍的士紳們笑道:
“若非介公,我等不能為也。”
“想來經此挫折,流寇定會心生退意?!?p> “只怕明日都不敢來攻城了罷?”
“我家所募鄉(xiāng)勇,眼紅旁人得了賞銀,急的向我請戰(zhàn)?!?p> 眾人聽了紛紛出言打趣。
“諸位不覺得高興的太早了么?”
張銘卻沒他們這般樂觀,沉聲說道。
“張百戶何出此言?”
一個生員訝然道。
張銘搓了搓手,回道:
“我仔細觀察過今日攻城的流寇,多是些年紀偏老,身材羸弱之人?!?p> 那生員更加奇怪,不解道:
“流寇經常食不果腹,又經年流竄,大多都是蒼老羸弱之輩吧?”
張銘搖頭道:
“可賊首賽青龍本隊中,皆身材魁梧高大之人,想來是流寇中精銳。”
“以我看來,賽青龍是打算先用老弱,消耗我方守城之物,疲憊我方守城鄉(xiāng)勇。”
“同時,還能給他節(jié)約出許多糧食?!?p> “待城頭箭矢礌石等物消耗殆盡,鄉(xiāng)勇們傷亡增多,疲憊不堪時,再以精銳猛攻?!?p> 這番分析讓眾人不由陷入沉默。
哪怕有人覺得張銘這是在危言聳聽,卻也無法反駁。
畢竟戰(zhàn)斗時他們都躲在相對安全的城樓、戰(zhàn)棚之中,鮮少親眼觀察流寇到底是何模樣。
“因此諸位不可小覷了流寇,我估計明日起,流寇會加緊進攻?!?p> “守城之物還需多多準備,傷者及時醫(yī)治,同時繼續(xù)招募鄉(xiāng)勇,年齡大一些也無妨。”
張銘正說著,高敏從外面進來,喜滋滋的道:
“看我找到什么?”
張銘回頭看去,不由眼前一亮,站起身來。
高敏獻寶似的舉起手中物,遞給張銘道:
“沒想到庫房里還有這等好東西!”
張銘接過來,入手沉甸甸的,卻是桿鳥銃。
而且看起來還很新。
“我問過啦,這批鳥銃都是本縣匠作打造,本是要送往遼東去的?!?p> 宜章縣內鐵、煤等礦頗多,所造鳥銃皆仿自閩、粵,皆為火繩槍。
高敏本就是火槍兵,此刻喜笑顏開道:
“比我們之前用的好多啦!”
張銘問道:
“可曾試過?一共有多少桿?”
高敏點頭道:
“這桿便試過,庫房里總有新造的鳥銃五十桿,三眼銃、快搶、神槍共一百二十桿。另有火藥、鉛子數十桶。”
張銘有些驚訝,他是真沒想到縣衙武庫中,竟然有這么多火器。
一想到何知縣之前給自己發(fā)的那些破爛,張銘就氣不打一處來。
眾士紳卻不以為意,有人道:
“據聞此物距離稍遠便難以傷人,故此本地軍兵多不使用?!?p> 張銘端詳了下手里的鳥銃道:
“那要看怎么用了?!?p> 說完將鳥銃交給高敏道:
“你帶幾個兄弟親自看管,這些火器有大用?!?p> 高敏點頭應下,轉身離去。
眾士紳陸續(xù)散去,張銘也在城頭巡察了一遍,見值夜的鄉(xiāng)勇都還認真,這才放心。
次日流寇果然如張銘所言,加緊進攻,不但在北城增加人數,東西兩面也開始搭云梯蟻附攻城。
形勢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好在經過昨日之后,鄉(xiāng)勇們已不再那么害怕,又有賞銀糧食激勵,所以士氣尚可。
“看來我昨夜還說少了一項?!?p> 張銘見流寇今日進攻比昨天有序了許多,不由說道。
陳宗楷疑惑問道:
“少了什么?”
張銘指著城下說道:
“賽青龍是在以戰(zhàn)練兵啊。”
陳宗楷這才恍然,點頭道:
“難怪今日流寇似與昨日不同。”
其實張銘何嘗不是在以戰(zhàn)代練?
不光練廣西兵,練鄉(xiāng)勇,也是在練自己。
好歹是穿越者來的,知識龐雜,見識也多。
但是再多奇思妙想也要結合現(xiàn)實,所以張銘才一直在觀察,在了解,在認識所身處的時代,以及這個時代中的人。
“鄉(xiāng)勇受傷漸多,光是醫(yī)生已不足用?!?p> 張銘扭頭對陳宗楷道:
“可招募城中婦人,以沸水煮葛布、本色布以做裹傷之用,凡受傷鄉(xiāng)勇,集中于兩三處空宅,由婦人護理?!?p> 陳宗楷面露難色,不過還是答應下來。
張銘又道:
“被動死守亦非長久之計,請以重金募死士百人?!?p> 陳宗楷有些意外的問道:
“這一百死士何時要用?”
張銘看向城外,語氣平靜道:
“今夜。”
陳宗楷原以為張銘很愛惜士卒,此時聽張銘這么一說,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不過陳宗楷也沒多說什么,喚來族中子侄去辦此事。
此事戰(zhàn)況愈發(fā)激烈,張銘見城頭吃緊,便帶人去各處支援。
“嘩~”
一大鍋燒開的糞水從城頭傾倒而下。
正沿著云梯向上攀爬的流寇被燙的哇哇大叫,成串跌落。
附近的流寇無不掩鼻散開。
味兒實在太沖!
受傷的流寇臭倒是其次,關鍵是糞水侵入傷口,就會潰爛肌膚,延至骨髓,必死無疑。
推鐵鍋的鄉(xiāng)勇們面上都圍著厚厚的布條,饒是如此,也被辣的眼淚嘩嘩。
偏偏民夫們很快又挑著擔子,木桶中糞水晃來蕩去。
除了金汁外,礌石消耗也頗多。
“快!再搬一些來!”
守在垛口的一個鄉(xiāng)勇伸手去拿,卻摸了個空,情急之下站起身,被城下箭矢射中肩膀。
“真倒霉!”
鄉(xiāng)勇捂著箭桿咬牙道。
就在這時,垛口處突然跳上來個流寇,舉刀向他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