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貍奴
陸忱沅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霧里,大霧四起,根本摸不清方向。
她往前走了兩步,還是處在濃霧的中心,無論她怎么走,往哪邊移動周圍揮之不散的白霧總是如附骨之疽跟著她。
肩上的大劍匣子的重量壓得她肩膀發(fā)疼,她卸下劍匣擱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劍匣子上,揉了揉發(fā)疼的肩膀。
“我好像忘了什么事?”她撓了撓頭,記憶一卡一卡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忘記了。
忘了就忘了吧,總會想起來的,她順其自然,心態(tài)十分穩(wěn)當(dāng)。
“不過這么大的霧,啥也看不清我該怎么出去啊,陸昭雪還在等著我吃飯呢?!彼笱?,小胖手撐在劍匣子的邊緣,小短腿扒拉著草屑晃悠,嘆了口氣。
濃霧把天空也籠罩著,她仰著頭想憑借日月星辰判斷方向都沒辦法,只得又認(rèn)命地爬起來,拍拍劍匣子上的灰把它背在肩上。
一個蘿卜丁大的小孩背著比她還高半個頭的大劍匣怎么看怎么怪異,不過當(dāng)事人卻適應(yīng)良好,仿佛本就如此。
“看來又趕不上飯點了,陸昭雪那個小氣鬼又要生氣?!毙『⒂謬@了一口氣,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嘆了多少氣了,一直在這片霧里轉(zhuǎn)悠,可愁死她了。
白嫩的包子臉皺成苦瓜,想到陸昭雪生氣不僅不理人還不吃飯的場景,她的臉垮得更厲害。
突然她正對面的濃霧亮起一塊,有一團(tuán)模糊的影子朝她的方向走來,隨著兩邊的距離越來越近,籠罩在霧里的影子逐漸顯示出全貌。
是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高個子牽著矮個子。高的人是個女人,生得雪膚花貌,杏眼桃腮,她身量纖瘦,端的是弱柳扶風(fēng)的模樣,卻有一雙比寒星更銳利的眼睛。
矮個子是個和陸忱沅差不多大的小孩,模樣和陸忱沅有八九分的相似,唇紅齒白,頭上扎著個小道髻,戴著金色精巧的蓮花冠,活像那些凡間畫本子里神像娘娘座下的小童子。
兩人雖然長得像,但若放在一塊兒,明眼人絕對可以一眼分辨出不同,那孩子要比陸忱沅瘦弱一些,周身含著兩分病弱之氣。
而陸忱沅則個小火爐,是細(xì)雪和巖漿的區(qū)別。
見到兩人,陸忱沅愁云慘淡的臉頓時撥開烏云,眼睛驀然一亮,沖著來人大喊:“娘——”
她立馬噠噠地小跑上前,仰著頭和女人搭話,眼睛亮晶晶的,“娘,你和貓貓怎么來了?”
不待女人回答,陸忱沅趕緊從自己的儲物袋里掏出梵文雕長生果手爐,鑲上靈石,一把塞入矮個子小孩子的手中,又扒拉出火紅的火鳥羽氅給他披上。
“貓貓你趕緊握住手爐,這里可冷啦,你怎么和娘一起出來啦,我剛才還想著走出了就找你吃飯呢?”她奶聲奶氣地絮絮叨叨,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被叫貓貓的小孩,接過手爐,垂下又濃又密的睫毛,清淺的目光落在披在自己身上的火紅羽氅上,睫毛顫了顫。
陸忱沅立刻會意,和他解釋:“這是上次和二叔一起去火鳥巢,我把那群自以為是的鳥崽子的火羽都拔了讓奶嬤嬤給你織的,還想給你驚喜來著,我知道你不喜歡紅色,本來想送到天衣坊漂染個顏色再給你的?!?p> 被叫貓貓的男孩,也就是陸昭雪摸了摸油光水滑的溫暖氅衣,手指頭上傳來溫?zé)岬挠|感,暖融融的。
陸忱沅湊過頭問:“是不是很暖和,我可廢了老大勁兒?!?p> “不是貓貓,是貍奴,”陸昭雪捧著手爐,別過頭不看她,甕聲甕氣,“你吃飯遲到了?!?p> 貍奴不就是貓貓的意思嗎?
陸忱沅不是很懂,不過這都是小問題,最重要的是爹爹說做人要言而有信,想到自己的承諾,她先前答應(yīng)了和貓貓一起吃飯卻食言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下次,下次一定不會了。”她信誓旦旦地做出承諾。
陸昭雪瞪大眼睛看向她,直接把手爐砸到她身上,小臉氣得通紅:“還有下次?”
陸忱沅抱著手爐,小腦瓜還在思索著怎么和他道歉呢,頭頂傳來一道溫柔但不容置喙的聲音。
“今天的晚飯就別吃了,去劍冢外跪著?!?p> 陸忱沅如遭晴天霹靂,整個人都被這個消息震傻了,飯沒了?
她圓溜溜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嘴巴一張想要解釋:“娘,我——”
女人根本不想聽她的解釋,她的目光掃過陸昭雪的羽氅,又落在陸忱沅手中的手爐上,最后停在陸忱沅背著的漆黑的劍匣上,擺擺手:“去劍冢外跪著吧,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起來?!?p> 隨即就帶著陸昭雪消失在濃霧里,陸忱沅想要追上去,抬起腿就跟在他們的后面跑,兩人的身影卻離她越來越遠(yuǎn),她白嫩的臉上露出惶恐,著急地伸手去抓——
傾瀉而下的鮮血澆了她滿頭滿臉,濃霧散去,她站在漆黑的劍冢里,周邊是各式各樣的劍,它們在嘶鳴,她摸了一把粘在眼皮上的粘稠物事。
攤開手掌是濃稠猩紅的液體,是血。
鮮紅的顏色令她的身體一僵,腦子里有東西要破土而出,陸忱沅抱著頭,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止不住的顫抖。
不要,不要,她本能地反抗著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情。
她將頭死死埋在臂彎里,頭上扎得整整齊齊的小道髻被歪歪扭扭地雜亂成一團(tuán),沾滿鮮血的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
豆大的淚珠濡濕了肩上的衣衫,一滴滴砸在劍冢的泥土里。
她聽見外面囂張跋扈的人得意洋洋的說:“報復(fù)?哈哈哈哈,你們陸家的劍仙在伏魔戰(zhàn)場上早死完了?!?p> “今日之后,玄度大陸哪還有什么劍骨陸家,陸家的人啊,都——死絕了?!?p> “就讓我來送你們娘倆最后一程!”
外面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呼喝一層高過一層,陸忱沅死死咬住嘴唇,嘴巴上鮮血直流,泣不成聲,把腦袋里的聲音和圖像趕出去,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怕不怕?”她聽見外面的女聲溫聲問道。
“不怕。”是一道稚嫩虛弱的童聲。
貓貓!
陸忱沅赫然抬起頭,淚水爬滿她的臉,白皙稚嫩的臉被鮮血泥濘糊了滿頭,臟污不堪,她手腳并用的爬起來,向外爬去。
“好孩子,”裴寧含笑摸摸身旁兒子的臉,替他系好火紅的氅衣,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身后的劍冢,持劍而立。
“我的兒,你且看著,好好看著,莫要忘了今日!”
“劍骨陸家的脊梁,容不得任何人踐踏。”
她一手抱著陸昭雪,一手拿著劍沖進(jìn)人群中,劍光閃爍,寒光灼人眼,手中的長劍仿佛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遇佛殺佛,遇魔斬魔,殺得面前的敵人不敢再進(jìn)她一步。
最終力竭被一個中年男人一劍刺入丹田,母子兩個被狠狠摔出兩丈遠(yuǎn),
“林遠(yuǎn)道——”裴寧捂住破碎的丹田,恨聲道,她積蓄著體內(nèi)僅存的靈力,揮出全力一劍,劍刃攜不可阻擋之勢將兩邊生生劈開,露出深達(dá)百丈的溝壑。
“不好,她要自爆?!绷诌h(yuǎn)道驟然變了臉,眨眼間退出百尺遠(yuǎn)。
裴寧攬過陸昭雪,用劍破開自己的神府,神府涌出一片金光將二人籠罩。
“不要——”陸忱沅想要吶喊,喉嚨像被堵住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娘,貓貓——”
她扯著嗓子,喉中猩甜,她伸出手拼命地向外抓,身體卻失去了知覺如一塊木頭絲毫都動不了。
在一片金光里,陸昭雪偏過頭像劍冢望去,透過縱橫的劍氣和墳冢,他的目光和對上一雙盈滿淚水的眼,他彎了彎眉眼,伸出胳膊用手往前一捂,試圖遮住陸忱沅的眼睛,嘴唇蠕動,無聲說道:“虎奴不怕?!?p> “砰——”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金光驟然壯大又驟然溟滅,掀起三尺氣浪,細(xì)碎的劍氣向外橫掃而去,地面被砸出百丈深坑,劍氣所過處皆被蕩平,隔壁的山頭被攔腰削斷轟然倒塌。
最終一切歸為寂靜。
陸忱沅垂下眼,牙齒死死咬住草根,如爛泥一般趴在墓碑前“嗬嗬嗬”地笑了起來,七竅流血恍如地獄惡鬼。
Rem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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