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
“聽說朝廷又要強(qiáng)征男丁……”
陳宅大屋兩位老人秉燭夜話,兒子爭氣,考取功名之后在兵部謀了份差事,眼下朝廷缺人手,剛好征兵的屬地又住著一位影響時局的大人物,監(jiān)視此人的差事也就一并落在他的頭上。
“咱家兒子也是辛苦,想著法替朝廷拉人頭不說,還得時刻注意咱們村的風(fēng)吹草動?!?p> 說話的老太太正倚在床頭,輕輕拍打著側(cè)身睡覺的孫女后背;而老頭則靠坐在太師椅上,提著煙斗,趁著言語的空檔,又嘬一口。
“要我說,干脆直接讓咱娃領(lǐng)監(jiān)察院的俸祿算了,向那大人請教養(yǎng)花種地,也比做隔三差五拆散別人家的缺德事強(qiáng)。”
“每日望著他們一家三口操持生計,真看不出享過榮華富貴的做派?!?p> 兒子入仕之后,老頭多少認(rèn)識幾位達(dá)官貴人,聊起這位大人物,無不敬佩稱贊。
“命運(yùn)弄人,天道不公喲……”
“哎,你個老婦,嘴里沒個把門的,你我半截入土倒無關(guān)緊要,兒子可還在朝中當(dāng)差哩。”
“不說了不說了,嫌棄官家的是你,不讓發(fā)牢騷的也是你,下回也別接我話茬,一壺?zé)煻级虏蛔∧阕?。?p> 煙沒嗆著,老太太的嗔怪卻把老頭噎得不再回嘴。
“難怪我哥和他們不一樣?!?p> 小女孩沒有睡著,對那戶人家的男孩又多幾分了解,心里暗自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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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王者舉事,必考于天地,順于四時,敬于鬼神,信于仁義,然后可以興利除害,而致天下之民?!?p> “一田哥,出來玩唄?!?p> 籬笆外探出幾個小腦袋,笑盈盈的表情里滿是期待。
王一田一手舉著《六韜》,一手做著壓低的手勢,示意他們先躲起來,等他一會兒。
他繼續(xù)讀書,腳步偷偷往院子外挪,再念兩行,只要里屋沒動靜就可以鉆出門縫,撒歡去了。
“今日功課未競,又要去哪?“
王枕話音傳來,王一田心涼了半截。
“爹,學(xué)習(xí)之事孩兒不敢怠慢,明日任您抽考,若有差錯,愿領(lǐng)責(zé)罰?!?p> “有此信心是好事,那再幫我把菜地里的土翻一翻?!?p> 王一田有苦難言,誰家家長能對自己小孩這般厚顏無恥。
“你別把自己的事都推到孩子頭上,去玩吧?!?p> “還是娘親最疼我!”
給王一田撐腰的正是王枕發(fā)妻俞涼,有了家中最高指揮官的口諭,王一田一溜煙地和小伙伴叱咤山海去了,要是他能看見俞涼扯著王枕的耳朵,催促他忙完今日農(nóng)活,想必會玩得更開心。
“干完活早點回來喝雞湯,頭道最鮮,我給你留著。”
俞涼的縱橫捭闔之術(shù)愣是把家里兩名男子狠狠拿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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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田哥,你瞧,這有許多大螞蟻?!?p> “別碰!”
來不及阻止,小伙伴的手指已經(jīng)被蟄。
王一田立刻把人帶到溪邊,叮囑小伙伴沖洗傷口。
“那是火蟻,蟄人可疼,下次見到你們記得別隨便招惹,離它們遠(yuǎn)遠(yuǎn)的就好?!?p> “一田哥真厲害,見多識廣,什么都知道。”
陳家小孫女一個勁地夸,當(dāng)慣孩子王的王一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繼續(xù)扶著受傷的伙伴。
“小雯,原來你在這,你快回家吧,家里大人著急忙慌的,到處找你呢?!?p> 附近村民認(rèn)出了女孩,急忙把陳家尋她的消息告知。
“小雯,你快回去吧,以前你出來玩,你家還沒這么著急地找過你?!?p> 女孩和小伙伴們依依不舍地告別,眼神始終沒有從王一田身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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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我的手藝有進(jìn)步吧?”
“娘子廚藝日漸精進(jìn),王某相當(dāng)受用啊!”
王枕兩手捧著瓷碗,一股腦把雞湯灌進(jìn)肚中。
“你喝慢點,我再炒幾個菜,等田兒回來就可以開飯了?!?p> “再舀一碗唄!”
王枕靠在俞涼肩頭討要雞湯的表情,任誰見了也不會想到他曾是旻國大將軍。
“去外頭等著,田兒長身體時候,這么大的人還和小孩搶食?!?p> 俞涼把王枕推出了廚房,順手塞了一碗昨天剛炸的花生米給他。
“這野孩子,又不知道跑哪片林子里折騰?!?p> 王枕悠哉地倒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嚼著花生米,越嚼越香。
“此處可是王將軍府?”
院門突然被推開,一位看上去有些落魄的男子不請自來,王枕定睛一瞧來人竟是二皇子靈睢,立馬起身迎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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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銀細(xì)軟可都收拾妥當(dāng)?”
陳啟雯不敢相信,剛回家就要匆匆離開這里,離開小荷村,離開王一田。
“回大人,千金屋里還有一箱衣物。”
“棄了吧,叛軍都打到錦霏城外了,再裝行李怕把馬累著,誤了車程?!?p> 管事招呼下人集合,分了遣散費(fèi),敞開大門之后跳上馬車。
“陳伯,我們這是要去哪?。俊?p> “聽老爺說,各地藩王造反,已經(jīng)打到了都城,朝廷現(xiàn)在名存實亡,老爺要帶咱們?nèi)ルS州躲一躲。”
“哦……”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神情閃過一抹他人不易察覺的遺憾。
前車叮鈴哐啷地走起來,后車也慢慢跟上,陳啟雯望著越來越遠(yuǎn)的小荷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王一田,就在她將要放下布幔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隊人馬駛進(jìn)村莊。
平靜的村子,怎么會有大隊人馬出現(xiàn)?是沖王家去的?陳啟雯不敢再往下想。
無力,好奇,遺憾,不安,小小的年紀(jì)有了第一次打翻五味瓶的經(jīng)歷,印象深刻,久久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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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上次不是說要幫村里滅了火蟻,還不快動起來,隔壁徐嬸孩子今天就被咬了。”
王一田從門外就自顧自地說著,壓根沒注意到家里來了客人。
“這是令郎吧?!?p> 他抬眼望向靈睢,不知為何,突然一陣惡寒襲來。
“昭林王到訪,還不快上前行禮。”
他愣了一下,上次給人行禮好像是自己四歲王枕帶進(jìn)宮的時候。
“昭林王千歲。”
王一田反應(yīng)過來之后立刻上前,躬身作揖,靈睢盯著他,倒也不著急讓他起身。
“此子頗有王將軍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啊!”
“昭林王說笑了,犬子就是一鄉(xiāng)野毛孩?!?p> 大人們咯咯笑著,王一田也跟著埋首冷笑。
“起身吧?!?p> 王枕把靈睢請進(jìn)里屋坐下,王一田立于王枕身側(cè),俞涼隨后端上熱茶。
“放下就好?!?p> 靈睢臉上的笑容掩蓋不了他對俞涼的輕視,王家少年在旁,盡收眼底。
“此處不比王宮,昭林王若不嫌棄寒舍,可在此暫避?!?p> “多謝老師收留。”
靈睢端起茶杯,悠悠地吹了口氣。
“但暫避只是權(quán)宜之計,還望昭林王能聽王某幾句諫言。”
俞涼聽聞,輕嘆一聲,嘆的是枕邊人依舊沒有放下的抱負(fù),依舊相信著曾經(jīng)辜負(fù)過他的那伙人。
“王將軍本應(yīng)是我旻國基石,奈何先帝有負(fù)于將軍,如今朝廷有難,不敢奢求將軍扶將傾大廈,力挽狂瀾,能得將軍指點,已是幸事,將軍有何忠告,但說無妨?!?p> 看來靈睢還是知道王枕對于旻國有何意義。
“在下雖久疏戰(zhàn)陣,但各處實力仍能算得出大概。如今天下大亂,但對朝廷威脅最大的,只有西南李聞天一支,以我對他用兵的了解,他不會放過任何地盤,哪怕這個不起眼的小村莊,所以王爺若能即刻動身最好,最遲也要在明日太陽下山前離開,然后向南去隨州,那里畢竟仍由靈氏宗親掌控,若能在隨州重新組織力量,或許還有重整河山的可能?!?p> “王將軍所言極是。”
靈睢將捂著的杯子利落地擱在桌上,語氣肯定地回應(yīng),像是終于找到了知音,可不知為何,王家少年看著靈睢眼中激動而又克制的光芒,他心中的不快轉(zhuǎn)變成了不信任,甚至感覺他的失魂落魄都是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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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林王不如請王將軍同去隨州,指揮大局,那時安定天下,便可有五成把握。簡單一句所言極是敷衍過去,恐怕是擔(dān)心王將軍功高蓋主,屆時君主之位由王將軍定奪,再想當(dāng)皇帝,也少五成把握吧?!?p> 屋外突然傳來第三個人的話音,直接點破了王一田不信任感的由來。
“在下西南李氏月輪軍主事段秋長,求見王枕大將軍。”
令王枕唏噓的是,許久沒有的體面,竟是敵人給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