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華麗麗的大車從前面的街角轉(zhuǎn)過來,用兩匹白馬拉著的大車。嶄新瓷黑的車廂,都可以在什么照出人影來,窗口還插著一面小彩旗。
身上系著條紅腰帶的車夫,手揮長鞭,揚(yáng)眉吐氣,神情驕傲得要命。
契弟忽然沖了過去,擋在馬車前面。雪白的健馬驚撕?,馬立而起。
趕車的大吼大罵,一鞭子對著契弟就抽了過來。
“你想找死!”
車夫罵道。
契弟還不想死,當(dāng)然也不想挨打。他左手抓住了鞭捎,右手拉住了韁繩,趕車的車夫一咕嚕栽了下來,車馬都停了下來。
車窗里一個人探頭出來,干凈的發(fā)髻,白白嫩嫩的臉,看起來想個文人,卻有雙兇橫的眼睛。
契弟走了過去,深深的呼吸了口氣,道:“好漂亮頭發(fā),好香?!?p> 這個人狠狠的瞪著他,厲聲道:“你要干什么?”
契弟道:“我想死?!?p> 這個人冷笑道:“那容易得很。”
契弟微笑道:“我就知道,這一次我找對了地方,也找對了人?!?p> 他看著這個人扶著車窗的一雙手,粗糙短小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凸凸凹凹。
只有經(jīng)歷過長期艱苦奮斗,還是連外家漲拳的人,才會有這樣子的一雙手。
這樣子的手,做其他事情可能不太合適,要扭斷一個人的脖子估計不是什么難事。
契弟立刻伸長了脖子,拉開了車門,微笑的道:“請?!?p> 這個人看著契弟,反而變得有點猶豫了。無緣無故就來找死的人畢竟不太多。一個老江湖不可能不小心的。
車廂里面還有一個像貓一樣倦伏著的女人。
這個女人正用雙新月般的睡眼打量著契弟,笑瞇瞇的看著,忽然吃吃的笑道:“他既然那么想死,你為什么不索性成全他?虎大爺幾時變得連人都不敢殺了?”
她的聲音就像她的人一樣嬌弱又媚,話里的字卻像貓的利抓一樣刺人。
虎大爺眼睛里都是兇狠的光,冷冷的道:“你幾時見過我虎賁殺過這樣子的無名之輩?”
貓一樣的少女又吃吃的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個無名小輩?他年紀(jì)雖然很小,可是年輕人名氣大過你的又不是沒有,說不定他就是華山派的宮真,也說不定他就是嵩山的張家大公子。你心里一定就是在顧慮著他們,所以才不敢出手?!?p> 虎賁的一張臉立刻漲得通紅,這個少女的話雖然溫柔,可是每個字都說中了他的心病。
他知道宮真和張家兄弟都已到了這里。這個攔車的少年如果沒有點來歷,怎么敢在他面前無禮?
契弟忽然道:“這位虎大爺莫非就是水上漕幫的鐵掌虎賁?”
虎賁立刻又挺起了胸膛,大聲的道:“想不到你年紀(jì)輕輕,還有點見識?!?p> 一般的江湖豪杰聽到別人知道自己的名頭,心里總難免有些得意的。如果自己的名頭能將對方嚇走,那當(dāng)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契弟卻嘆了口氣,道:“我也想不到?!?p> 虎賁道:“想不到什么?”
契弟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漕幫居然有這么大的威風(fēng),這么大的氣派,連一個小小的掌舵,都能擺出這么大的排場來。”
這樣的鮮衣怒馬、香車美人,本來就不是漕幫一個普通掌舵能養(yǎng)得起的。
漕幫的聲譽(yù)雖然響亮,總幫主“追風(fēng)劍”漕贏的追風(fēng)十八劍和十二支穿云箭雖然也是名震江湖。可是漕幫里面的一個掌舵,月俸最多也只不過五十兩銀子而已。
虎賁的臉又漲得通紅,怒道:“我的排場大小,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契弟道:“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虎賁道:“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是個什么來歷?”
契弟道:“我既沒有姓名,也沒有來歷,我,我,......”
他只不過是個見不到光的“人”而已。
這本來是他心里的痛,他的話雖然只有幾個字,卻感覺用把幾刀刺傷了他自己。想來宮真和張家兄弟那樣的名門弟子,提起自己的家世時,當(dāng)然不會有他這樣子的悲痛表情。
虎賁心里立刻松了一口氣。
他馬上又厲聲喝道:“我雖然不殺無名小輩,今日卻不妨破例一次!”
他的人已如箭一般躥出車廂,鐵掌相交,猛的一拍,向契弟的喉嚨切了過來。
契弟道:“你雖然肯破例,我卻又改變主意了,又不想死了?!?p> 這句話說完,他就避開了虎賁的殺招,身子忽然一飄,在側(cè)面用中指一彈,“撲”的一聲,指尖已點中虎賁的腰。虎憤只覺得半邊身子一麻,腰下又酸又軟,一條腿已經(jīng)跪了下去。這種感覺,酒色過度的人最能明白了。
那個貓一樣的女人笑瞇瞇的,道:“虎大掌舵、虎大爺怎么忽然變得如此多禮?”
虎賁咬著牙齒,恨恨的道:“你,...你,你這個吃里扒外的賤人......”
那貓一樣的女人吃吃笑道:“我吃里扒外?我吃你什么了?就憑你一個小小的漕幫掌舵,就能養(yǎng)得起我?”
她看了看契弟,又道:“小弟弟,你剛才只有一件事情看錯了。”
契弟道:“哦?”
貓一樣的女人道:“一直都是我在養(yǎng)他,不是他在養(yǎng)我?!?p> 虎賁怒吼,感覺臉都沒有了,他想撲過去,又跌倒。
貓一樣的女人道:“最近你吃得太多,應(yīng)該少坐車,多走路?!?p> 她用新月般的眼睛看著契弟,道:“可是我一個人坐在車?yán)镉趾ε?,你說該怎么辦?”
契弟道:“你想不想找個人陪你?”
貓一樣的女人道:“我當(dāng)然想,想得要命??墒?,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又能找到誰呢?”
契弟道:“我?!?p> 虎賁一條腿跪在地上,看著契弟上了車,看著馬車絕塵而去。他的眼睛充滿了憤怒,所以后面無聲無息的已有個人走了過來,到了他的背后,他完全不知道。
車廂里面充滿了醉人的香氣。
契弟翹起了腳,坐在柔軟的位子上??粗鴮γ婺莻€像貓一樣的女人倦縮子啊角落里。這個女人要甩掉一個男人,簡直比甩掉一袋垃圾還容易。
這個女人也在看著他。
女人忽然道:“后面究竟是什么人在追你,能讓你怕得這么厲害?”
契弟假裝不懂,道:“誰說后面有人在追我?”
貓一樣的女人吃吃的笑道:“你雖然不是個好人??墒且膊粫o緣無故要搶人馬車的,你故意要找虎賁的麻煩,就因為你看中了車上的旗子。躲在漕幫的車子里,總比躲在別的地方要好些的?!?p> 她的眼睛也像貓一樣厲害,一眼就看出了契弟打的是什么注意。
契弟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看中了車上的旗子,不是看中了你?”
貓一樣的女人吃吃笑道:“好可愛的小孩子,好甜的嘴?!?p> 她眨了眨眼睛,眼波流動如春水,道:“你既然看中了我,為什么不過來抱抱我?”
契弟道:“我怕?!?p> 貓一樣的女人道:“怕什么?”
契弟道:“怕你以后也像甩垃圾一樣甩掉我?!?p> 貓一樣的女人笑笑道:“我只甩那種本來就像垃圾的男人,你像不像垃圾?”
契弟道:“好像不像?!?p> 他忽然就坐了過去,一下子就抱住了她,而且抱得很用力、很緊。
他的身世孤苦離奇,心里充滿了悲憤和痛苦。所以他做出來的事情,本來就不可以用常理揣測。
他的手開始也很不老實了。
貓一樣的女人忽然沉下了臉,冷冷的道:“你好大的膽子。”
契弟道:“我的膽子一向很大?!?p>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契弟道:“你是個很漂亮的女人?!?p> 貓一樣的女人道:“漂亮的女人,都有男人,你知道我是誰的女人?”
契弟道:“不管你以前是誰的,現(xiàn)在總歸是我的?!?p> 貓一樣的女人道:“可是,......可是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契弟道:“我沒有名字,也沒有爹娘,我只是個小雜種?!?p> 一提起這個事情,他心里的悲傷就直接從心底沖了上來,只覺得這個世界從來也沒有一個人對得起他。他又何必要去對得起別人?
貓一樣的女人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臉已紅了,好像害羞,又好像是害怕的,顫抖的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要強(qiáng)jiangw我!”
契弟道:“是?!?p> 他的頭剛剛伸了過去,去找她的嘴時。
“咯”!
突然車窗發(fā)出一聲響,仿佛有風(fēng)吹過。等他抬起來頭的時候,對面原來他坐的位子已坐了一個人。這個人蒼白的臉上,帶著中說不出的悲傷。
契弟長長的嘆息,道:“你又來了?!?p> 鐵大少道:“我又來了?!?p> 車廂本來很寬闊,本來坐個五六個人都是可以的。現(xiàn)在坐了三個人,似乎都已覺得很擁擠。
契弟道:“我知道你從小就是個風(fēng)流少爺,你的女人多得連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p> 鐵大少承認(rèn)。
契弟忽然跳起來,大聲喊道:“那么你為什么不讓我也有個女人?難道你要讓我做一輩子和尚?”
鐵大少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貓一樣的女人臉上的表情也是很奇怪。
過了很久,鐵大少才勉強(qiáng)的笑道:“你不用做和尚??墒沁@個女人不行?!?p> 契弟道:“為什么?”
貓一樣的女人忽然嘆了口氣道:“因為我是他的。”
契弟的臉色慘白。
貓一樣的女人已坐了過去,輕輕的摸著他的臉,溫柔的道:“幾年不見,你又瘦了,又憔悴了。是不是因為女人太多?還是因為想我瘦的?”
鐵大少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契弟握緊了拳頭,看著他們,他也不動,也不出聲。
貓一樣的女人道:“為什么你不告訴,這位小弟弟是你的什么人?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契弟忽然笑了,大笑。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笑什么?”
契弟道:“我笑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又何必別人來告訴我?”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人?”
契弟道:“你就是個婊子。”
他不等別人的反應(yīng),就狂笑的撞開車門,跳了出去。
他狂奔,他狂笑著。
至于鐵大少是不是會跟著他?路上的人是不是又要把他當(dāng)瘋子?他完全不管,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