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fēng)與潮

　　如果說沙海白天只是熾熱難耐使人煩悶，那么到了晚上，等待的卻是看不到盡頭的折磨，看不見的敵人隱藏在黑暗之中，隨時可能出現(xiàn)，讓人感到本能的壓抑。

　　今晚是米婭與時辰守夜，所以晚飯結(jié)束后，米婭開始尋找時辰的身影，準(zhǔn)備跟他商量守夜的事情。但找遍了營地，也找不到人，米婭嘆了口氣，雖然知道時辰不靠譜，但沒想到離譜到這樣。

　　夜幕降臨，沙海似乎真的變成一潭死寂的黑水，幽暗而寂靜。昏暗卻顯得溫暖的橙黃色光線出現(xiàn)在營地，這種特制的火石在水中浸泡后，只會散發(fā)微弱的光芒，雖然沒有照明設(shè)備便利，但勝在安全。

　　在野外如果沒有一定實力，不要輕易生火，這是冒險者協(xié)會發(fā)布的《生存守則》的總結(jié)之一，篝火的光線以及熱量很容易被敏感的兇獸感知到，每年都有許多新人冒險團(tuán)隊因為這個原因葬身荒野。

　　交頭接耳的聲音逐漸變少，營地逐漸變得安靜起來，負(fù)責(zé)后勤的幾名隊員忙完自己的事，向米婭打聲招呼便回到帳篷休息，米婭又親自檢查一遍，才放心回到原地，這種事關(guān)全隊安危的事必須得謹(jǐn)慎。

　　“你在學(xué)院的老師沒有告訴過你，一直盯著亞人的獸化特征，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么？”米婭的聲音隱隱帶有不悅。

　　“那是因為米婭小姐你充滿了魅力?！甭曇魪暮诎抵袀鱽?，時辰從營地角落里走出，笑吟吟地望著米婭。

　　米婭盯著時辰，神情嚴(yán)肅的有些嚇人：“你跑哪去了，答應(yīng)了守夜，人卻找不到，你這是在拿全團(tuán)人的生命開玩笑。”

　　“我這不是來了么?！睍r辰聳肩，“再說，也沒發(fā)生什么事情?！?p>　　“那也不能因為這樣放松警惕?！泵讒I冷哼一聲，今晚確實很安靜，但靜的過于詭異，沙地里的蟲子好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不見了蹤影，來回沙海許多趟，這樣的情況是第一次遇見。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打斷了米婭的思緒，她輕輕扭頭，發(fā)現(xiàn)居然是大個，壯漢來到兩人面前，先是向四周掃了一眼，然后再看向米婭：“有情況，墨兮和墨墨不見了?！?p>　　“其他地方都找了嗎？”米婭感到有點意外，墨兮兩人給她的印象都很好，不像會隨意亂跑的人。

　　“已經(jīng)問問過其他人了，半小時前還在，剛才我起夜路過他們帳篷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里面是空的，我以為他們會在你這里。”

　　“那就不好辦了。”米婭眉頭微皺，現(xiàn)在是晚上，還是野外，想要去找人，風(fēng)險很大。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看著站在一旁時辰，“你是不是知道點什么？”

　　“…什么知道什么？”

　　“人不見了你還這么淡定?！泵讒I看著裝傻的時辰，“快說，到底什么情況?！?p>　　“唉，剛才我在外面碰見了他們，他倆說出去散散步，很快就回來?！睍r辰無所謂的擺了擺手，“你們不用擔(dān)心，這地方還沒什么能對他們造成威脅的東西?！?p>　　“你怎么不攔著他們，散步？這是能隨意閑逛的地方嗎？”米婭臉色焦慮，一把拉著時辰，又轉(zhuǎn)頭望著大個，“大個你先看誰營地，我去找人?！?p>　　“那你們小心點?！贝髠€點頭表示明白，看著米婭轉(zhuǎn)身拉著時辰，大步走進(jìn)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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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兮漫無目地邁動腳步，等他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處沙丘上，頭頂是變幻莫測的星空，腳下是一望無際的荒蕪沙漠，他看著那漫天的群星，感覺自己腦子里空空蕩蕩的。

　　“他們…真的…不在了嗎？”墨兮低聲詢問，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和扭曲。

　　墨墨看著他，像是要說什么，嘴唇開闔，卻說不出話來。

　　“那為什么要我醒過來！”墨兮抱著頭一臉痛苦地蹲下身，胸口泛起一陣濃濃的酸楚，不知道為什么，那失去了什么重要東西的濃重悲傷如潮水一般接連不斷涌現(xiàn)。

　　墨墨一把摟住他，臉在他的頭上輕蹭：“還有我在?！?p>　　淚水不斷涌現(xiàn)，晶瑩的淚滴自臉頰落下，一滴，又一滴，滲入腳下的沙地。

　　墨兮流下了眼淚，因知道真相的殘忍痛哭哀悼，放聲悲號。

　　墨墨閉上眼，在他耳邊輕聲呢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空間無法隔絕，時間不能磨滅，就算死亡，亦不可阻止?！?p>　　·

　　“你聽見了嗎？”米婭突然出聲，頭上豎立的兔耳微微抽動，“好像有人在哭。”

　　“拜托，大姐，我又沒有四只耳朵，怎么可能聽得見啊?！睍r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是亞人的優(yōu)勢，在人類身體的基礎(chǔ)上，擁有一些動物的能力。

　　“聲音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米婭伸出手，“你說會不會是他們兩個？”

　　“你確定不是蟲子的叫聲么?！睍r辰打了個哈欠，“我看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營地吧，說不定他們已經(jīng)回去了?！?p>　　“你這人怎么這樣，這事也怪你，如果你一開始就攔著他們，也不至于現(xiàn)在出來找人。”米婭被時辰的樣子氣得不輕，她深吸一口氣，緩和躁動的情緒，“沙海沒有會發(fā)出哭聲的蟲子，那里肯定有人，先過去看看?！?p>　　時辰?jīng)]辦法，只好跟在米婭身后：“服了你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都跟你說好多次了，他們肯定沒事的，你要怎么才能相信?！?p>　　“在沒有親眼確認(rèn)他們的安全之前，我是不會相信你說的話的?！泵讒I停下了腳步，“聲音好像消失了，我們快點過去?！?p>　　兩人來到沙丘附近，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黑色的沙丘上，少年少女相互依偎在一起，披著星光，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米婭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大半夜好好的帳篷不呆著，跑到外面來睡覺，你們天命的人果然都不正常?！?p>　　“這一切還不是都拜你所賜，如果你不多嘴，什么事也沒有的?！睍r辰語氣里充滿了抱怨，他看著睡著的兩人臉上安靜祥和的表情，暗自松了口氣，“不過也感謝你幫我解決了一件麻煩?！?p>　　“你在說什么？”米婭有些疑惑，“還有不用感謝我，保護(hù)隊員安全是我的職責(zé)?！?p>　　時辰搖了搖頭，也不多說，準(zhǔn)備上前叫醒睡覺的兩人，這時他發(fā)現(xiàn)腳下傳來異樣的聲響，細(xì)沙輕微地晃動，發(fā)出密集的摩擦聲，淺藍(lán)色的熒光出現(xiàn)，放眼望去，黑色的沙地鋪上了一層藍(lán)色的毯子，顯得異常瑰麗。他帶著好奇的神色詢問：“這是什么東西?！?p>　　米婭也發(fā)現(xiàn)沙地的變化，臉上透露出興奮:“你知道沙海為什么被稱為沙海么？就是因為這個現(xiàn)象，有研究人員特地前來調(diào)查原因，發(fā)現(xiàn)這些藍(lán)色熒光是沙蟲的排泄物發(fā)酵揮發(fā)后形成的，當(dāng)達(dá)到一定規(guī)模，揮發(fā)物就會沖出沙子，形成這樣的場景，他們把這現(xiàn)象被稱為“潮汐”，不過因為需要很長時間積累，想要看到很難得的?！?p>　　時辰一臉嫌棄的樣子：“踩著屎走你也樂意，真是腦子有問題?！?p>　　米婭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她覺得自己以后可能無法直視這獨特的景象：“時辰先生，請等一下，這里出現(xiàn)“潮汐”現(xiàn)象，說明附近出現(xiàn)過大量沙蟲，為了小隊的安全，請你在這守著，如果發(fā)生什么狀況，我們也來得及作出反應(yīng)?！?p>　　“女人啊……”時辰忍不住嘆息，看了一眼墨兮兩人，又朝著米婭離開的背影大喊：“人你不帶走么，你忍心讓他們睡在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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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時辰打著哈欠回到營地。營地中央已經(jīng)架起炊具，鍋里煮著濃湯，十幾名隊員正圍在一起吃早餐。

　　米婭給車上的傷員送完早餐，剛從車?yán)锍鰜?，迎面撞見時辰，她立馬上前招呼：“時辰先生，昨晚辛苦了，在糞坑里呆了一晚上，不太容易吧？”

　　時辰無奈地?fù)u頭：“你這也太記仇了吧，讓我怎么吃飯啊。”

　　“活該?！泵讒I捂嘴笑，心情好了不少。

　　墨兮帶著墨墨從帳篷走出來，加入吃早飯的行列。米婭向他們揮手示意，來到兩人身旁，昨晚實在不方向兩人在野外睡覺，她又轉(zhuǎn)身把他們叫醒，回去的路上也免不了一頓批評，最后在墨墨的求情下總算放過兩人。

　　“米婭姐姐好?！蹦匆娮哌^來的米婭，主動向她問好，而墨兮也向她點頭示意。

　　“早上好，墨墨你臉蛋真軟?！泵讒I在墨墨臉色捏了幾下，感覺手感還不錯，接著她又看向墨兮：“今晚你跟繃帶守夜，白天的時候注意好好休息?！?p>　　墨兮點頭表示明白，依舊是那副淡漠的表情。米婭搖了搖頭轉(zhuǎn)身離開，準(zhǔn)備休息。

　　墨兮看著天邊升起的紅日，心里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將要出現(xiàn)。

　　這種感覺持續(xù)了整個上午，到中午的時候，沙漠里罕見的出現(xiàn)烏云，天色迅速變暗，車隊不得不停下，準(zhǔn)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fēng)雨。

　　天際線仿佛被什么東西捏住，烏云靜止不動，連風(fēng)也停止了，四周各處的傳來的壓抑感讓人難以呼吸。墨兮皺著的眉頭越來越深，那股預(yù)感越來越強烈，似乎下一刻災(zāi)難就會來臨。

　　沉悶的巨響從頭頂層云中傳來，正在睡夢中的米婭被驚醒，從車?yán)锍鰜淼臅r候，她看見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天穹上傳來尖銳的鳴叫，掀起讓人驚駭?shù)娘L(fēng)暴，颶風(fēng)噴薄而出，沙石、巖塊被席卷到空中，隨后碾成塵埃，暴虐地將沿途所有一切吞沒，災(zāi)厄的陰影向他們襲來。

　　這不是暴風(fēng)雨，而是天災(zāi)！

　　米婭呆滯的看著逼近的死亡天幕，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恐懼彌漫，揮之不去。

　　“全體集合！”

　　聲音嘶啞而刺耳，米婭清醒過來，人群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向發(fā)聲的人靠攏擠。

　　嘶啞的聲音又響起：“根據(jù)《緊急避難法則》，傷員留下，車輛上所有負(fù)重全部丟棄，所有人迅速上車，離開這里?！?p>　　墨兮怎么也想不到，這種關(guān)鍵時刻，沉默寡言的繃帶站了出來，并作出這樣的決定。

　　沒有人說話，人員有序排隊上車，傷員自發(fā)從車上下來，上車的人將車?yán)锏臇|西往外扔。

　　“我留下，我太重了，會拖累速度?！贝髠€扛著他的武器下車，作為一名C級的能力者，他存活的幾率是在場最大的，但因為自身能力的緣故，他的體重已經(jīng)上噸了。

　　“我也留下，我家里兄弟多，少我一個沒什么?！庇钟腥顺雎?。

　　米婭神情復(fù)雜的看著下車的人，上車的人還有渺茫機會，他們已經(jīng)連機會也沒有，生命開始倒計時。

　　“各位，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就不要放棄。”米婭突然向前踏出一步，攥起拳頭，屈臂橫于胸前，這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聯(lián)盟軍禮，“愿人類榮光永存！”

　　“愿人類榮光永存！”在米婭的感染下，所有人都大吼，聲音穿云裂石。

　　墨兮拉著墨墨的手，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嘆聲中帶有惋惜與同情，就算車再快，也跑不過這移動的天災(zāi)。

　　又是一聲巨響，整個世界在劇烈的動蕩，黑色的沙礫在地上起舞，沙海涌起巨大的浪潮，潮水撕扯著每一寸土地，悲鳴聲彌漫了整個天地。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剛?cè)计鸬亩分舅查g熄滅，絕望浮現(xiàn)，如墜寒冬，他們站在風(fēng)與潮之間，隨時都會被吞噬。

　　“地震啦！”時辰從車?yán)锍鰜?，驚慌失措，第一次巨響沒有將他喚醒，但剛剛的震動將他驚起。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跑到墨兮身邊，對著墨兮大吼大叫：“這蟲潮太可怕了，我們趕緊跑路吧?！?p>　　“蟲潮？”墨兮仔細(xì)向黑潮看去，那是宛如潮水般涌動的蟲群，沙蟲在沙地上犁出數(shù)不清的裂痕，狀若瘋狂地發(fā)出刺耳鳴叫，黑色潮水涌動，向狂風(fēng)發(fā)起沖擊。

　　墨兮盯著發(fā)起沖鋒的潮頭沉思，下一刻他看向墨墨：“我想試試。”

　　墨墨凝視著他的眼睛，眉頭微微挑起，輕輕一笑：“我相信你?！?p>　　墨兮松開抓著墨墨的手，然后在刀匣上輕撫，沉寂多日的鳴動驟然響起，它們似乎預(yù)知到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墨兮踏步向前，罪與罰從匣中釋放。

　　一輪猩紅之月自黑潮上升起，月與潮交織的景色美如畫，如一塊垂下的幕布。

　　下一刻，幕布崩碎，血月隨之消失，涌動的黑色潮水倒卷，無數(shù)沙蟲哀鳴，隨之消散。

　　緊接著，一道漆黑的焰光從他手中綻放，朝著天穹升起，狂風(fēng)與黑云被撕裂。

　　無數(shù)飛鳥發(fā)出尖銳的叫聲，刺耳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向四面八方擴散，下一秒，雷霆劇震，嘶鳴聲戛然而止，黑暗驟然消散。

　　風(fēng)流潮退，陽光如瀑布般奔涌而出，刺痛了所有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