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沿果斷說道:“去和那兩人說管事之人馬上就到?!比缓笥謱χ楄〉溃骸绊椣壬阆热ヌ教教搶?,聽聽他們到底是什么意圖,無論什么要求都先別急著回絕,也不要得罪他們,遲老先生傷重,其他人我也不放心,所以我不會派人偷聽,以免弄巧成拙?!?p> 老人心想你陳沿也太謹小慎微了,自己數(shù)十年來輕易就能拿捏江陵府整個黑道,還會再在那兩個毛頭小子身上吃虧不成?當下便面露微笑,說道:“好,我這就去會會他們。”
桃花閣主樓的一間雅室廳堂內(nèi),珠簾低垂、金獸吐香,一層輕薄的細紗隔開了雅室與里間臥房,但絲毫沒能擋住里間鮮紅的幃帳、被衾散發(fā)出的春光,相臨的兩張古樸案幾后,四名濃妝艷抹、衣裳單薄的女子,兩兩分別坐在兩名男子身側(cè),只是臉上均是無奈與尷尬,唯一的區(qū)別是左側(cè)坐在許暮身邊的兩位女子離著許暮至少都有一尺距離,而右側(cè)賀齊舟這邊三人幾乎是緊挨著的,該調(diào)笑的,都已說過了,該挑逗的,手段一樣都不少,只是兩名男子像木頭人似的不解風(fēng)情,四名姑娘空有婀娜身姿卻也無計可施。比那姑娘更尷尬的則非賀齊舟莫屬了,雙手捧著琉璃酒杯,在胸前緩緩揉搓,幾杯女兒紅下肚,飄忽的眼神在許暮狠狠瞪過之后仍舊不自覺的飄忽,間歇在四位好似用脂粉易了容一般的美女身上游走,臉上已微微泛起潮紅,真不知是接連兩頓美酒有點不勝酒力還是心中多了些許遐想,幸好對面手抱琵琶的伶人,邊彈邊唱,曲調(diào)歌聲似香爐中的瑞腦輕煙,婉轉(zhuǎn)裊裊,多少化解了雅室中諸人的尷尬。
“啪”地一聲,許暮喝光杯中酒,將空杯用力拍在案幾上,生生打斷縷縷不絕的琵琶聲,也嚇得幾位姑娘花容失色,霍然起身的許暮朝著賀齊舟冷冷說道:“公子,我們走?!闭谶@時,門外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敲了敲門后,也不待室內(nèi)之人回應(yīng),吱呀一聲,來人推開房門,是一名中年男人,正是先前來過的所謂管事之人,緊接著,一名面善長者也健步走入這間雅室,進來的中年人面色有點難看地說道:“兩位貴客,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有多大的事,這位是項大老板,我們桃花閣的東家,如果再不想談,就請回吧。”
許暮看了看管事身后的老人,道:“可是我怎么聽說這桃花閣的大東家姓陳啊,項老板,我們確實有要事相商,您到底能不能作得主啊?我們大老遠跑一次也不容易,白白浪費了時間事小,誤了大事可不太妙啊?!?p> 老人對著那名管事叱道:“怎么說話的?滾!其他人也都退下。”然后對許暮說道:“都是些沒見識的下人,兩位包涵一二,這桃花閣確實是陳氏產(chǎn)業(yè),幸好老朽在樓里還能說上話,你們此來應(yīng)該也是替主家辦事吧?何必咄咄逼人呢?和氣生財,有什么事不妨先說來聽聽如何?”
賀齊舟看了一眼許暮,忙道:“好啊,那要不就先坐下聊聊?”
見許暮還是不動聲色,老人眉頭一皺,道:“兩位想必是柳家的人吧?說句實話,老夫正是之前在賭坊親自看那塊木牌之人,不然我會親自來見你們?在江陵城這個小地方,自問我還是可以代表陳家的,不知夠不夠格和你們說上話?”
賀齊舟使勁給許暮擠眼道:“張叔,您看老人家深更半夜的來還見咱們,足見誠意了,不妨先說說看如何?”
見許暮總算勉強點了點頭,老人暗自嘲笑,以為擺足架勢我就會怕了你們?面色卻由陰轉(zhuǎn)晴,說道:“張先生還有這位公子,此處實在不宜談話,兩位不如到老朽書房再議如何?”
賀齊舟道:“正合吾意?!?p> 老人遂帶兩人走出主樓,主樓規(guī)模頗大,從雅室一路出來,凡是優(yōu)伶、娼妓、龜公、老鴇,只要見到老人均是駐足俯首,尊稱一聲‘大老板’,而那老人卻從不回禮,徑直帶兩人來到一處水榭,水榭之中陳設(shè)雅致,除了一些古玩、瓷器外,最多的就是一架架的書籍,賀齊舟心中暗罵:“再怎么裝得斯文,還不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敗類!”老人讓人沏了一壺茶,三人在水榭中的圓桌中坐定,老人也不開口,只是勸兩人飲茶,賀齊舟見許暮也不開腔,無奈只能主動說道:“老先生好雅興啊,想不到這風(fēng)塵之地還有如此雅致之所!”
老人道:“公子謬贊了,不知兩位如何稱呼,找到此間究竟為何事而來?”
賀齊舟道:“我姓程,路程的程,這位是張先生,至于名字確實不方便透露,還望項老板包涵,拋出令牌實在是小可情急之中亂了方寸,老先生就當沒看見過?!?p> 老人道:“老朽還是沒聽明白?!?p> 賀齊舟道:“此行有兩件大事,我就開門見山的說吧,其中一件事是家主獲悉此地災(zāi)情兇猛,民心浮動,甚為憂心,因家主生于本地,想著如何能幫扶家鄉(xiāng)父老,更是為天子分憂,故遣我等前來襄助。”
老人道:“那與桃花閣何干?與陳家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您先聽我說完,家主在江陵府尚有一些薄田,可惜要一旬之后尚能收割,家主想將這一年的收成都捐了,以報皇恩,回饋父老厚愛,怎奈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想著找陳家來借點糧,一旬后再用新米還上,世人皆知這桃花閣是陳家在江陵最大的產(chǎn)業(yè),所以我倆找到了此處?!?p> “公子有所不知,陳家在本府確實有多家糧鋪,只是近日嚴重缺糧,所有米鋪的存糧均被搶購一空,非是我們陳家不愿相助,實在是無能為力啊?!?p> 賀齊舟道:“米鋪的事我也在城中親眼見過了,糧價飛漲,米鋪大多關(guān)張,我們此行本就不會強求陳家,不妨給老先生透個底,家主素來清廉,別看家主得了那么多賞賜,但真正的家底也就是將軍縣那些個薄田了,一大家子都靠在這一年的收成上了,也就兩萬石左右,還有那么多貧寒士子、學(xué)生要接濟,家里積蓄真不及陳家萬一啊,何況今年天公無情,收成必定銳減,若還是全部捐走,那家主明年就真要借貸度日了。本人出行時家主曾關(guān)照過,災(zāi)情緊急,可不及來回稟報,只要有利黎民社稷,我自可見機行事。本公子有一計,不僅有利你我二家,還能解百姓眼前之難,雖事后必會為家主嚴責(zé),但也要來試上一試?!?p> 項琛眼光一閃,微笑道:“我家也有濟困之愿,只是苦于無糧啊,愿聞公子良策?!?p> 賀齊舟道:“水師素來于我家相識,今日在碼頭見水師押運官糧十萬石,您可知水師自己夾運了多少石?”
項琛搖了搖頭,賀齊舟繼續(xù)道:“一萬石!往年他們都會銷往北方,我和張先生剛才在客棧已經(jīng)和押運官談妥,讓他們顧全大局,全部在本地銷售,只是他們身份緣故,不可能直接售賣,我可以幫你們搭個橋,所得收益你們陳家得大頭,我們得小頭,以彌補日后捐糧之損失,您看這樣水師能最快地收回糧款、你我二家可得小利而百姓也解了燃眉之急,豈不是皆大歡喜?”
項琛瞇起眼道:“計策倒是絕妙,那他們水師一石米想收多少銀子?”
賀齊舟比了個六的手勢道:“每石六兩?!?p> 項琛立即站了起來,低吼道:“六兩?他們往年在最北的地方也賣不到三兩!”
賀齊舟道:“今年水災(zāi)欠收,每石三銀我想他們還是能賣到的,只是現(xiàn)在城內(nèi)的糧價已經(jīng)是一百五十文一斤了,折下來要十八兩一石,我們又不是真要賺這黑心錢,只是加上一些籌措的費用而已,再者,日后家主的捐贈必定遠遠大于這區(qū)區(qū)加成了。我想你們賣個八九兩總不成問題吧?”賀齊舟一邊說,一邊自己都覺得惡心。
項琛道:“程公子所言也頗有道理,但既然如此不如你們直接向水師購糧豈不更妙?兩位公子也不要動氣,再說得難聽點,難道我家不能直接向水師購糧,還可以讓百姓少掏一些腰包呢!”
許暮一聽,立馬插話道:“姓項的,前面的話你是沒聽進去還是怎么的?我家有這么多錢還和你廢這么多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以為水師都是蠢貨嗎?敢為了半船糧食得罪太子爺?只有通過我家之手,他們才沒有后顧之憂!老實和你說吧,如果沒人接手,水師必定會把這些夾帶糧全部交給張路遙,別以為知府那里掏不出錢,聽張路遙說,前兩日好像有人匿名給圓通寺捐了一大筆銀子,他正派人出城去圓通寺和心澄大師洽商用來購糧事宜,他拖住水師,一來是等圣旨,二來就是等這筆錢!如果我們不是想為家主留點身家,會來找你們?”
項琛一聽嚇了一跳,背后冷汗直冒,但還是面不改色地說道:“聽說今日晚間水師的人和張路遙已經(jīng)有過洽談,應(yīng)該還沒答應(yīng)把糧食都賣給他吧?”
許暮道:“我家和張路遙的關(guān)系想來你們也不會不知道,他是求我去說通水師的,但如果沒有真金實銀,押船的那三只小蝦是斷然不敢賣出的,來這之前我們和水師也定下了主意,你們要真不想接手,那他就向張路遙瞞掉一些夾帶糧,放到北方去賣。余下的平價賣于張路遙,就當是水師大發(fā)善心了。”
項琛一陣頭大,忽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又問道:“兩位怎不住在柳二爺家中?”
許暮沒好氣地說:“不認識!”
賀齊舟忙道:“柳二爺治家無方又身在外地,我們也不想麻煩他們家眷了。話都說開了,請項老板記住了,不管最終結(jié)果如何,柳家始終未插手水師官糧之事!”
項琛咬牙道:“那是自然,只是不知水師那里能否將夾帶糧全數(shù)售于我們?”
許暮道:“他們會給張路遙留三千石,每石只賣三兩,不過如果張路遙兩日之內(nèi)籌不到銀子,他們也不會白送,另外他們不收銀票,只收現(xiàn)銀,道理你們懂,陳家錢莊的銀票一般只在南方流通,他們帶在身邊就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此外,這次他們不會去青樓、賭坊,不會再見陳家任何一人,即便有人發(fā)現(xiàn)陳家在賣他們水師的大米,他們也會矢口否認!最后,如果明日正午現(xiàn)銀不到,他們就直接回船上去了。”
項琛道:“懂了,最后問一下,你們想抽成多少?而且七千石太少,能不能再多一點?”
許暮道:“應(yīng)該還可以商量一下,至于我們的抽成你也不必擔心,每擔一兩。不過我勸一句,你們最好也不要加得太多,非常時期,又是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