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安平侯率十萬大軍趕往西疆,這一仗打了數(shù)月,雖局勢對晉安有利,但敵軍狡詐,仍駐軍在邊境虎視眈眈。
轉(zhuǎn)眼隆冬,安平侯大敗敵軍,西疆捷報半月前就送進朝安了。
鳳華殿中,幾支紅梅在墻角散發(fā)著暗香,清新寒冷。屋里炭火冒著火星,爐子上的茶水咕咕作響,雪舞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大雪紛飛,她一手撐著腰,一手扶著顯懷的肚子,眉眼間有些憂心。
“也不知道年前父親能不能趕回來?”
“月前皇上不是說侯爺已經(jīng)班師回朝了嗎?算算日子,應(yīng)該快到了。”
窗外,門前的侍衛(wèi)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進屋,滿臉驚恐,“不好了,安平侯,安平侯在朝安起兵謀反了!”
雪舞聞言一驚,身子無力,腳下踉蹌,差點摔倒,好在一旁的侍女把她攙扶住。
半月,安平侯兵敗錘成,侯府家眷全部鋃鐺入獄,曾經(jīng)與陰家來往的世家人人自危,短短時間,權(quán)傾朝野的安平侯身首異處,京中無人敢言陰氏。
宮中,雪舞一身白衣站在中庭,紛飛的白雪落在她身上,寒風(fēng)吹拂著她散亂的發(fā)絲,眼睛無神地望著殿門,自那日傳來消息,那道門便被關(guān)上了,夜里侍衛(wèi)會送來吃食,太醫(yī)也定期來診脈,但楚衍沒有出現(xiàn)過。
聽墻角嘴碎的侍女談及宮外的消息,雪舞想出去,但她現(xiàn)在的身子七尺高的宮墻,根本出不去。
侍女執(zhí)傘,抱著貂絨披風(fēng)從屋里出來,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無神的眸子,默默將披風(fēng)輕輕為她披上,“娘娘外面風(fēng)大,還是回屋吧?!?p> “你說,我父親真的會謀反嗎?”
“奴才不知?!?p> “那謀反之罪會株連九族嗎?”
他會殺我嗎?
“奴才……”
侍女還沒來得及回答,雪舞轟然倒在雪地里,下身白衣頓時出現(xiàn)血漬,侍女大呼來人,四下跑來的侍衛(wèi)將人抱進殿內(nèi),而中庭雪地里的那一灘鮮紅分外扎眼。
孩子沒了,雪舞大病一場,醒來看見守在床邊的楚衍,不顧身體的不適,伸手拉住他的衣襟,眼眶微紅,強忍著心里的苦楚,“我父親真的是謀反嗎?”
“你想問什么?”
楚衍的語氣是雪舞從未領(lǐng)略的冷漠。
她無力地放了他的衣角,淚水順著眼角滑落,真相了然于胸。楚衍俯身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想要握住她的手,卻被她躲過,接著就聽見雪舞厲聲質(zhì)問:“是你安排的,對不對?”
“父親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謀反?母親和哥哥們都還在朝安,他怎么可能謀反?他明明知道,知道我懷了身孕,怎么會謀反?他不可能謀反!”
雪舞哭訴,手指緊緊攢住胸口的被子,眼神滿是質(zhì)疑,直直地望著床邊冷漠的人。
楚衍不發(fā)一言,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抱進懷里,直到雪舞冷靜下來,才緩緩開口:“無論如何,你永遠都是我的皇后?!?p> “呵,呵呵……”雪舞仰頭嗤笑,下意識伸手撫了撫自己的扁平的腹部,“皇后?我這個佞臣之女怎么心安理得擔(dān)起這個名號?”
雪舞望著窗外紛飛的白雪,茫茫一片,什么也沒有,什么也看不清,被迫靠在這個把她蜷得快窒息的男人身上,無力掙脫。
“朕說你是,你就是!”
年后,雪舞得知家里的人被關(guān)在朝安大牢,要等到三月初行刑。
她試過向楚衍求情,但都以爭吵告終。
夜里,殿外傳來一曲婉轉(zhuǎn)的笛聲,雪舞翻身起床,躍出窗戶,隨著笛音走出鳳華殿,到了宮中西北的一處荒涼冷宮。
吹笛子的人一身披風(fēng)遮住身形,站在陰暗處,看不清模樣。
“楚逸?!?p> 雪舞輕喚一聲,那人取下披風(fēng),手里的笛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手掌,雙眼凝視著她。
“你想救陰家的人?”
雪舞點頭,楚逸唇角一勾,“三日后同一時辰,中門墻角,有人會接應(yīng)你?!?p> 說著,楚逸扔給她一張布帛,縱身一躍,消失在黑暗中。
三日后的夜里,雪舞借助地圖到達中門墻角,以她現(xiàn)在身體情況,翻墻出宮,輕而易舉,然而,原本想縱身一躍,猛然聽見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襲來,四面火把燃起,明黃的燈火晃著她的眼睛,一時間,她已經(jīng)被重重包圍。
楚衍站在隊伍前面,在火星的映照下,眉眼清晰,眼中隱忍的憤怒蓬勃而出,那一刻,她知道,她說什么已經(jīng)無用,唯有拼一拼,無非一條命,然而等她舉起手中的劍卻突然覺得渾身乏力,劍柄都握不住。
她才察覺到鼻尖縈繞的一股陌生的香氣,無力地支撐著墻邊,才發(fā)現(xiàn)香氣正是從墻角傳來,而她也意識到,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局,她不過跳梁小丑。
至于楚逸在此之中充當(dāng)何等角色,此時也許不重要了,但她不甘心!母親和哥嫂還在等她,父親大仇未報,陰家所受冤情還未昭雪,她不愿意就這樣束手就擒。
昏迷前,他恍惚看見楚衍冷漠的臉,渾身染著殺意,眼中是她沒見過的陰鷙,她想他應(yīng)該有了殺她的理由了。
然而,等來的不是死刑,而是剔骨斷筋。她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夜,楚衍在她耳邊說的話。
“是不是你沒有能力跑了,就明白你是屬于這兒的?!?p> 等雪舞真正清醒,已經(jīng)是海棠花開的時節(jié),宮里沒人再敢提陰家的人,連傳聞都不曾聽人說起,仿佛那是她做的一場夢,可是午夜夢回痛得抽搐的四肢又無聲地提醒著她一切都是真實的,她已經(jīng)是一個廢人了。
她曾尋死,但楚衍說,瑯琊青門的人還活著,而朝廷駐扎在青門附近的大軍有三萬,縱然山上高手如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每每回想起他面無表情地說出那些話,她又不得不茍延殘喘地活著,她的手再也握不住匕首,更別說刺殺楚衍。
活著太難,又不能死,每日郁郁寡歡,靠著參湯吊命。
后來許是楚衍大發(fā)慈悲,承諾她三年后放她出宮,于是她就這樣一日一日的熬,看著他迎妃納嬪,朝中局勢風(fēng)云變幻,所幸一晃,過了這個冬日,她也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