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殿試3

　　“如此，依吳小友之鑒，朝廷應(yīng)當(dāng)采取何種舉措？”

　　“治理水患之災(zāi)，方法大大小小，其實有很多。在下曾從一本野史里讀到過‘興修水利’之法，概括來說便是在雨水充盈、易遭受水患之地開鑿蓄水池，下設(shè)河道，在二者的鏈接處興修大壩，以控制從蓄水池流淌入河道的水量：在雨水充沛之年，減少從蓄水池往下游流淌的水量，防止河道兩岸決堤；在雨水貧瘠之年，蓄水池中事先儲存的雨水，便可派上用場?！毕獫厩逦桄告傅纴?。

　　“嗯，”南城皇帝微微頷首：“不失為一個好的方法?！?p>　　“至于興修水壩的人選，在下以為，可以采用‘以工代賑’的方法，讓地區(qū)的居民參與國家建設(shè)工程，朝廷在施工結(jié)束時向居民提供籌勞，作為對應(yīng)的救災(zāi)物資。

　　“同時，作為萬全之策，朝廷可以在水患頻發(fā)之地建立糧食倉儲制度，以備不時之需。豐年時高價收貯糧食，解決當(dāng)?shù)鼐用竦氖杖雴栴}，饑荒之年，低價賣出，為老百姓提供救濟之糧?！?p>　　溪澗清舞如今扮演的，是位沒有任何背景、平民身份的考生，自然不敢直視天子的眼睛。但是她從眼睛的余光中瞥見，南城皇帝在聽聞她的答案過后，頻頻點著頭。

　　“涉及糧倉問題，需要考慮的便是預(yù)防蝗蟲之害，減少其對農(nóng)作物的破壞。依在下之見，朝廷可以……”

　　溪澗清舞洋洋灑灑地羅列了眾多舉措。高臺上的考官們靜靜地聽著，當(dāng)遇到一些晦澀難懂的知識點，有的考官竟也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她便為其詳細地解答。一番口舌之勞下來，活脫脫地將殿試這般宏大壯觀的場面，變成了仿佛書院內(nèi)，學(xué)生聽老師教授術(shù)業(yè)的課堂。

　　甚至待她講到末尾，仍有一位考官抱著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朝她不斷追問著實施細節(jié)。

　　“行了，這個問題暫且告一段落，”南城皇帝面上漸漸浮現(xiàn)出笑意來：“吳小友的答案，令朕大開眼界，不過當(dāng)下并不適合促膝長談。不知其他幾位考官，是否還有別的問題？”

　　短暫的沉默過后，皇甫秋翼幽幽開口，語氣間毫無波瀾：“你叫吳卿，是吧？”

　　“正是在下?！?p>　　“你是如何想起這個名字的？”皇甫秋翼眼底波光微轉(zhuǎn)，發(fā)出一聲輕笑。

　　“在下不懂?！?p>　　“‘吳卿’這個名字，同吏部尚書郎吳士明長子之名極其相似，他叫吳慶；而且‘吳卿’，也與‘無情’同音，按照明耀國人的起名習(xí)慣，喜慶的名字能夠增長家族士氣，但你的名字，卻帶著一定的負面色彩……”

　　溪澗清舞微微頷首，抬頭望向高臺上的皇甫秋翼，平靜地如同無風(fēng)無浪的湖面：“在下以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為我們?nèi)〉拿郑闶俏覀兣c生俱來的東西，好似天賦一般，與后天成型的性格、能力不同。既然是天賦，便存在優(yōu)劣之分，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天賦，卻可以選擇使用天賦的時機。就好似在下的名字，雖有‘無情’之意，但如若在下沒有參加科舉考試，那眾人便也沒有途徑了解到吾之明姓。正是因為參加了科舉，并且一步步走到了殿試這等高臺之上，才有了被世人談?wù)摰馁Y本，這便是在下天賦的用處，亦是名字的用途?！?p>　　“十分有趣的比喻?！币晃豢脊倏滟澋?。

　　皇甫秋翼沒有表態(tài)，只是唇角微微上揚，接著問了其他的問題：“你先前針對‘水患’的回答非常具體與全面，本王聽罷亦獲益匪淺。但現(xiàn)階段我們暫且不談那些，只是有一點令本王非常在意：你很像本王認識的一個人?！?p>　　周遭的空氣突然凝固住了，溪澗清舞感覺到渾身的血液正在倒流，雖是立夏之節(jié)，但她渾身冰涼刺骨。

　　像一個人，什么意思？

　　她沉默著，斟酌著，一時之間雙方都沒有做聲。

　　“知道本王說這句話的意思嗎？”皇甫秋翼聲線低沉悅耳，自帶一股子慵懶痞氣。

　　“在下不知?！?p>　　“那便罷了，”他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分外好聽，好像一涌冷泉墜落石壁，打得她耳朵一個激靈：“那本王便不耽誤時間了，還請父皇繼續(xù)出題?！?p>　　空氣又重新流動起來。

　　第四位考生杜一震和第五位考生亓官彥仲的回答中規(guī)中矩，二人分別就“治理貪污受賄”和“劫富濟貧”之事進行辯駁。

　　依照殿試流程：待五位考生按照順序完成答題之后，便輪到皇帝即興出題，選手搶答了。

　　“朕下面將要提出的問題，并無唯一答案，”南城皇帝開口了，尾音上揚：“各位都知曉，西陵覆國只在朝夕之間。但，如若此時此刻，朕給諸位提供一個復(fù)國興邦的機會，令各位在原西陵舊址上重修王國，建立新的諸侯政權(quán)——諸位當(dāng)如何實施？”

　　溪澗清舞心中一滯，一股不祥的預(yù)感蔓延至全身。

　　明耀國想要重建回昔日的西陵盛世。

　　這座舊日曇花一現(xiàn)的城池，在與明耀和南庭兩國的戰(zhàn)爭中失敗以來，在西塞荒漠沉寂了十幾年之久。它百廢待興、民不聊生，老百姓在巨大的生存壓力之下，被迫移民至明耀國和南庭國茍且偷生。

　　甚至有傳言道，這座百年城池早已被各路牛鬼蛇神所占領(lǐng)，變成了一座令人聞風(fēng)喪膽廢城。在西塞中心地帶，任何作物皆無法生長，指南針無所用處，曾經(jīng)有風(fēng)餐露宿的旅人試圖跨越這座鬼城，但他最終與外界失去了一切聯(lián)系。十幾年來，沒有人敢重建家園，甚至是沒有人，有勇氣重新回到西塞。

　　西陵本應(yīng)該永久沉寂下去，而現(xiàn)在，南城皇帝想要將其挖掘出來，重見天日。

　　沒有無緣無故的變化。曾經(jīng)明耀國對西陵舊址提不起半分精神，但現(xiàn)在突然轉(zhuǎn)變了，轉(zhuǎn)變得悄無聲息，只能說明，那里有令明耀國非常在意的事情。

　　結(jié)合之前她從貳號那里獲得的情報，加之南城皇帝對南庭二公主的重視程度……不難得出結(jié)論：明耀國想要重修舊址，就是為了南庭二公主！

　　而殿試上所有的考生……

　　溪澗清舞眸光中帶了幾抹憤憤，但更多時候卻顯得悲涼萬分。

　　所有考生，或許只是明耀國接回南庭二公主的犧牲品。

　　科舉考試選出的狀元、探花和榜眼，必有一名會被指派為西陵舊址的重建官員。那等多災(zāi)多難之地，對普通的文官來說便是滅頂之災(zāi)，可謂是有去無回。

　　要說狀元、探花和榜眼三位中最不可能被分派到西塞去的，便是“狀元”，因為明耀國懂得保住人才，作為第一名，最得力的助手定是要留在京城里?！疤交ê桶裱邸保杂幸欢赡馨l(fā)配西塞，溪澗清舞更傾向于“榜眼”，雖說他的地位在百萬考生之上，但再一再二不再三，“三”這個數(shù)字，永遠只能排在一二之后。

　　所以眼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便是把握時機。

　　她必須作為第一個回答問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