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你還是回來找我了
過了幾日,白子蘇有些抑郁了。
人活著總要有些追求,有些事做。
阿生前兩日回來,說他們搜遍了那一片,也未曾找到那些腰間有火焰紋刺青的山賊。
捉了幾個可疑的,要么是進山砍柴的,要么是上山捕獵的。
那些山賊也不知逃往何處了。
蠢貨,樵夫、獵人,還是山賊,分辨不出來么?
既不在那片山,那想必是流竄到別處去了。
讓他們?nèi)ゲ槟谴糖嗟膩碓?,也不知有無消息。
得把他們召過來商討一下。
可這阿熙在宅里有些礙事,暫時還不能讓她知道太多。
先把她支出去。
“阿熙,我想吃阿福家?guī)О字ヂ榈酿W兒餅?!?p> 這大公子,怎地跟個孩子似的。
大約是他心里不痛快吧。
不痛快了便想吃東西,她以前也是如此。
“好。在何處?我去買。”
“你臉上長了什么?”
她莫名其妙:“眼睛,鼻子...嘴巴?!?p> 他垂下眼不再說話。
“大公子問這話是何意?”
“既長了嘴,不會去問么?”
陰陽怪氣。
哼!
去就去。
哎呀,身上沒有銀錢了。
她返回去,站到他跟前,伸出左掌心。
他抬眼看著她。
她晃了下掌心。
什么意思?你自己琢磨。
反正琢磨不出來,我便不去。
他嘆了口氣,在腰里摸了會兒,掏出十枚銅錢放在她手心。
“這點怕是不夠。”
“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家底都空了,還欠著一屁股債。只有這十個銅板,再多便沒了。若是不夠,你先用你自己的銀子罷,等我有了便還你。”
“我哪有銀子?”
“年里才給過你銀子,你留身上的都花完了?”
“......都留給我娘了。身上二兩銀子被山賊搜了去,如今卻是一文錢也沒了。大公子,你們沒在山賊窩中搜到銀子嗎?”
白子蘇一字一頓:“還真沒有?!?p> 好無奈。
如今淪落到如此地步。
出了白宅,再走上幾步路,她便暈頭轉(zhuǎn)向了。
宅前是一條寬闊的巷子,左邊望不到頭,右邊望不見尾。
沿著巷子走幾步,左右又是一條巷,轉(zhuǎn)個彎再走幾步,又是另一條。
像個棋盤似的縱橫交錯。
桂熙也就八歲前被大人帶著出來過幾次,既沒走遠也記不太清,如今跟個外鄉(xiāng)人并無二致。
她站在陌生的街邊,覺得自己像是一尾被丟進大河的小魚,來路茫茫,去路茫茫。
頭頂上天藍云白,卻無法告訴她該往哪邊去。
更可惡的是白子蘇連阿福家在哪條巷子都不曾告訴她。
不過眼前對她來說,一切都是新奇的。
即便是這青灰色的街墻,也通往不可知的未來。
走著走著,記憶卻似乎清晰起來。
那個幾歲的小女孩,左手拽著侍女的綠色的裙擺,右手里牽著另一個差不多大的小孩,小孩另一只手里舉著一根小糖人。
侍女的步子不緊不慢,幾歲的她們卻要加快腳步才能跟上。
青石板路,兩邊是白墻青瓦,走啊走啊,走到一戶宅邸前,有一個穿著官袍的男人,帶著幾個隨從,正從那邊的街道走向宅門。
那男人看見了她,便停了下來。
等她走到跟前,他伸出手來。
她以為他要抱她,也伸出雙手。
他卻抱起旁邊的小孩親熱地叫道:“阿燦乖兒?!?p> 她仰頭看著那男人和阿燦說話,只得尷尬地拍了拍小手,又搓搓手心。
那男人抱著阿燦進去了。
侍女拉起她的手跟著后頭。
長得粉雕玉琢的阿燦越過男人的肩頭看著她。
她看著那個男人高大的背影。
她的父親,在她記憶里似乎未曾抱過她,甚至很少來屋里看她和娘親。
不知不覺,自己竟真的走到容家附近了。
門前空空蕩蕩,只有兩個看門的家丁站著在打瞌睡。
桂熙使勁地想她父親的面容,卻模模糊糊的記不起來。
從她記事起,她看到他的次數(shù)便屈指可數(shù)。
原來她的人生是缺失父親的。
當(dāng)初主母要將她送給什么大將軍,想必也是經(jīng)過父親的允許吧,或許是他的主意也說不準。
恍恍惚惚地站了好一會,她拭去眼角的淚,轉(zhuǎn)身離去。
一轉(zhuǎn)身,眼前卻靜悄悄地站了一個人。
抬眼一看,竟是容燦。
他身著淡綠袍子,面白如玉,一雙漂亮的眼睛幽幽地看著她,也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后的。
“阿燦!”
真是驚喜。
他為何年三十夜不辭而別?
可如今見著他了,也不必問了。
“你怎地到京城了?”
“隨大公子進京的。”
“我邀你來不來,偏跟著一個才剛認識的男子出來?”
他皺起眉頭:“桂姨娘來了么?”
“不曾?!?p> “白小公子來了么?”
“也不曾。”
“難不成你一個人隨他來的?”
“還有別的隨從?!?p> “如今你住哪里?”
“自然是大公子的宅子了。”
容燦盯著她:“住回來?!?p> “為何?我又不是你們?nèi)菁业娜??!?p> 她繞過他往前走去。
說得輕巧,你阿燦在這宅子里隨便住,可這里容不下我桂熙。
“知畫?!?p> 她站?。骸拔也皇鞘裁粗?,容公子不要再亂叫了?!?p> “你剛剛已經(jīng)承認你娘是桂姨娘了,偏還跟我嘴硬?”
竟說漏嘴了,想補也補不回來。
如今見他好好地在京城,也便放心了。
她不再理他,徑直走開。
反正也不識路,七拐八拐,走過幾條街再回頭看,容燦已經(jīng)不在身后了。
這輩子與容家沒有關(guān)系了。
可是,還挺舍不得他的。
這么些年,自己的親人只有娘親,阿燦也算。
真的要舍掉他么?
來回踱了幾步,她回轉(zhuǎn)身,去看看他可曾跟來。
轉(zhuǎn)過街角,他站在墻邊。
陽光落在他眉頭。
他的眉眼舒展開來:“你還是回來找我了。”
桂熙想走,腳卻粘在地上。
她還是舍不下他。
他也舍不下她。
淚珠在眼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她走上兩步,抬眼看他:“哥哥?!?p> 容燦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緊。
她終于肯認他了!
一切都值了。
良久,他松開手,桂熙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眼角尚有淚痕。
“阿燦,”
她仍以舊時的稱呼叫他:“不要告訴容家?!?p> 他點點頭。
“當(dāng)初你們?yōu)楹坞x開容家?我還......他們說你們死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為你不在人世了?!?p> 能跟他說父親和主母的不是么?
自然不能。
她低下頭,也不知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