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明日一早,出了這門
只這兩件便足夠了,其他的仍放回去。
白子蘇在書房看著一個身影偷偷摸摸地晃進了他的屋里,悄悄跟過去。
她正埋頭在首飾箱里仔細翻找,拿了個金鐲細細看了塞進懷里,又揀了個綠玉梳,這兩樣都是嬌娘極其喜歡的。
眼光不錯,他在心里冷哼一聲。
果真是個小賊。
罷了,是他把她帶離了安穩(wěn)的生活,害她三番兩次遇了險,終是他欠著她些,便用這兩樣物事做個了結(jié)。
往后,她愛往哪去便往哪去。
早知如此,他前晚何必巴巴地趕著去把她從牢里救出來,不如扔在那邊,好好關上幾日,若是被打幾個大板子更好,好好懲誡一番,總好過今日賊性不改。
他白子蘇當真是瞎了眼,認賊作弟,枉費心機,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真想大哭一場。
她站起轉(zhuǎn)身,見著他像見了鬼似的,臉都白了。
完了,被他撞見她偷他珍貴的東西了。
昨日只是犯了小錯便要被他扔到地窖燒了,今日豈不要被他碎尸八段?
我若走過去,他必會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活活掐死,然后像元宵節(jié)賣藝老頭的孫兒一般,先斷一肢,再斷三肢,最后頭身分離,白子蘇會念咒語將我重新合攏復生么?想必不會。
即便他會,重生的也不定是我了。
手腳發(fā)軟,她正欲下跪求饒,他卻漠然地轉(zhuǎn)開了目光,仍似沒有看見她似的,轉(zhuǎn)身走了。
今日是怎么了?
莫不是他真的看不見我?
小心地走到屋門口,往外看看,他不在門外等她。
也不在院里。
她摸摸脖子,僥幸,暫時逃過一劫。
他仍坐在書房內(nèi),手握書卷,安安靜靜,斯斯文文,仿若一直坐在此處未曾走動過。
他才不會給她看到他脆弱的模樣。
要哭,也要等她走出了這個院子。
她卻走了進來,將剛從首飾箱里摸出的金鐲子和綠玉梳放到書案上。
“子蘇哥,還給你。”
哼,被我發(fā)現(xiàn)了,便作無辜狀。
不理她,看她怎么辦。
“子蘇哥,我把它們放回去?!?p> 她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似的,將兩件首飾拿回手里,低著頭默默地出去了。
身影一閃,又進了他的屋子,很快便又出來了,走過書房,往前院去了。
難不成這就走了么?似乎連行李也未拿。
心里突然像堵了一塊海水做的石頭,十分沉重,又咸澀得很。
白子蘇拭了一下眼角,那邊似沾了晨露,濕濕的。
那晨露像是自己長出來,明明已經(jīng)抹干了,再一抹,仍是濕的,抹了多少次,總也抹不干。
福叔進來了,見著他的模樣微微一怔。
沒見過露水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福叔,有事么?”
“阿熙跟你說了?”
“說什么?”
“那公子為何哭了?”
這老頭,越發(fā)老眼昏花,他何曾哭了?
“我不曾?!?p> “我想也是。公子怎會因為阿熙要走便像個娘們似的哭哭唧唧。莫非公子得了紅眼病么?那得去郎中處瞧瞧?!?p> 他一怔:“他跟你說要走了么?”
“是。他說不想呆這兒了,想回新鄉(xiāng)縣。”
她果然要走。
“公子,她見過不該看的了。要不......”
福叔抹了下脖子。
“不要!”
他脫口而出。
福叔奇怪地看著他:“你心軟了?”
“他即便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他的,只會道他胡言亂語。若他敢在新鄉(xiāng)縣說三道四,夫人也會來信告知,到時再除了他不遲?!?p> “是,那我便讓他走了?”
她身無分文,如何走得,總不至于還要我送她回去罷。
“福叔你幫他找一下有無去新鄉(xiāng)縣的商隊或走鏢,帶著他一起走,也好放心些。你再給他二三十兩銀子讓他帶在身上作盤纏。不管怎么說,是我把他帶了出來,害他差點丟了性命,如今回去也不知他愿不愿意再跟著煒兒,挺安逸的一個營生也被我斷送了,讓他好好回去罷。”
“是?!?p> 這樣安排,心里好歹舒服了些,只是他倆也算生死之交了,這才幾日,她便巴巴地要離開他,想必自己讓人討厭得很。
那幫匪徒的追查令已經(jīng)發(fā)往各地,他原本打算著,若是有了消息,便帶著她一起追到天涯海角,手刃賊寇,為嬌娘報仇雪恨。
可如今,她要丟下他一個人,讓他一個人飲著恨,一個人擔著這血海深仇,一個人完成這復仇大計。
她的身影又閃過書房前,去了屋那邊。
他想把她叫進來,想低下身段跟她促膝長談,想問問她,她是如此討厭他么?
今日不理她,是因為心里有氣,她不能忍幾日,等他氣消么?
罷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必她急著回去討媳婦吧,畢竟京城的姑娘不好娶,誰愿跟個沒房沒銀子的小廝呢。
桂熙在屋里又等了一天,直到第二日下午,福叔才找她。
“明日有去新鄉(xiāng)縣的商客,大約四五個人,你跟他們一起走。明日卯時你在宅門口等,到了跟上便行?!?p> 又放了個錢袋子在桌上。
“你收拾收拾,這些盤纏帶上。記著,出了這個門,不該說的話不要說?!?p> “是,福叔?!?p> “莫怪我老頭子多嘴,公子這次肯給你這么多銀子,想必是真心放你走了。記著管好你的嘴,若是讓人知道你說了不該說的話,就算公子不打算處置你,怕也會有別的人來收拾你,到時你掂量掂量你有幾條命?!?p> 福叔??叨叨,他不知道,越狠的人話越少,他說得越多,她便越不怕。
不過她也知道,這些秘密事關白子蘇,她自然不會說。
錢袋子里銀錠、碎銀、銅板,塞得滿滿當當。有整有零,方便取用,貼心地很。
白子蘇總歸是個會疼人的。
或許不該離開他。
如福叔說的,等他氣消了便好了。
可是,歸程的時辰已經(jīng)定好,這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過去,轉(zhuǎn)眼便到了次日凌晨。
“阿熙,該起來了?!?p> 福叔像一只兢兢業(yè)業(yè)報曉的大公雞,天還未亮便在她窗前喊了。
“哦!”
她似乎未睡著,一叫便起來了。
白子蘇在屋里聽著,她走過他的窗前,她在他的屋門口停了一會,又繼續(xù)往外走,直至院門打開又關上。
一切歸于安靜。
像是她從未來過。
嬌娘也似從未來過。
他竟一時迷糊,她們究竟可曾在他的生命里出現(xiàn)過?
還是說,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桂熙站在白宅外邊,背上背著包袱,手里是福叔塞給她的幾只饅頭,給她路上充饑。
這便離了白子蘇,離了白家了么?
她想要時間快些,等候的滋味有些心焦,她又想要時間再慢些,讓她守著他再久一些。
天色翻白,路上行人多了起來,有車馬轆轆地近了。
“是桂熙嗎?”
馬車上的人在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