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本公子最受不得這些腌臜的東西
“你若要陪你家小娘子,你陪便是,何苦編排我。”
桂熙氣哼哼,起身欲走。
“是是,哥哥知錯(cuò)了?!?p> 容燦拉住她,笑著起身,扔下一枚銀錠:“雁兒,我明日再來?!?p> 出得門去,她回身看上頭牌匾,紅底青字:云桑閣。
“阿燦,這小嫂子我允了,你何時(shí)娶回去?”
“娶他作甚?”
聽聽這是什么話!
想不到他竟是天下第一負(fù)心渣漢。
她橫眉豎目,正欲替雁兒聲討他,他卻說:“肚里只有清酒,寡淡得很,我們?nèi)ツ亲砬鍢羌牢迮K廟吧。”
“醉清樓?”
“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大酒樓,掛的是先皇欽賜的紅頭牌匾,用的是從江南、北地搜羅的最好的廚師,連那宮里頭的皇帝、貴妃也曾換了衣裳,偷偷私訪。”
“是么?那里連皇帝、妃子也去過?”
“可不是?京城有此殊榮的怕只此一家。”
“皇帝、貴妃既是私訪,你又如何知道?”
“自然有好事者傳出來,你倒是去還是不去?”
“去,去!”
如此引得宮里的貴人犯了規(guī)也要出來的酒樓,卻與別的酒樓看上去并無二致。
兩層小樓,門上的匾顏色發(fā)舊,字倒是蒼勁有力,頗有韻味,不愧是先皇手筆。
堂內(nèi)幾張大桌,客人坐了大半,遠(yuǎn)非熙熙攘攘。
莫不是阿燦或世人夸張了醉清樓的虛名?
只是這未進(jìn)門,先聞到的香氣倒讓她精神一振。
各式菜香混在一處,未曾有一絲油膩,既像清洌,又似濃烈,似屋內(nèi)有一美人,身影在窗上一晃,你便知是絕色,卻不知是閉月羞花,還是沉魚落雁,只覺抓心撓肺只求一見。
巡著那香氣走去,還未找到源頭,他倆已經(jīng)坐在了二層一間包廂里。
廂門一關(guān),那香氣便隔絕在外,只桌上一壺小酒,傾于杯內(nèi),散著清清甜甜一股洌香。
竟忘了今日正事。
也不知如何跟他開口。
他倒是豪氣大方,隨便扔給雁兒便是一錠銀子,怎的不扔些給我呢,扔個(gè)幾錠也便夠了。
可是這一開口便要個(gè)五十兩,怕是往后在他心里我的份量便輕了。
哎,大約還是不夠親近,要不為何開不了口?
她暗自糾結(jié),神游千里,不曾注意容燦已看了她多時(shí)。
“想要銀子?”
他一言道破她的心事。
“你怎地知道?”
“你臉上寫著?!?p> “是么?”
她摸摸臉,未曾摸到一手墨,也不知何時(shí)寫了字。
“要多少?”
“五十兩?!?p> 他聞言一楞:“你要嫁人么?五十兩也太少?!?p> “嫁什么人......殺人還差不多?!?p> 回來便聽說白子蘇還了韋家的嫁妝,還倒欠一屁股債,阿熙這傻丫頭莫不是想補(bǔ)貼他?
定然是的,要不然她要這么多銀子做什么?
這銀子給她自然是可以的,但用來倒貼白子蘇,那是不行的。
慣得了這個(gè)毛病么?
先不應(yīng),若是她不好意思再提,那便算了。
一個(gè)七尺男兒,要家里小廝補(bǔ)貼,還有什么臉?
這樣的妹婿,打死也不能要,何況他還欠著他人命,即便成了一家也是禍患。
怎么回阿熙呢......
不用他傷腦筋,店小二送上菜,她的眼里便長出了鉤子,牢牢抓著那只重赤濃醬的燜大鵝,那下箸如飛、滿嘴塞肉的模樣,活像二十年沒吃了飽飯。
這么忙,仍不忘撕了條鵝腿送到他碗里,終歸心里是有他這個(gè)哥哥的。
他心里一暖。
罷了,這么多年她受苦了。
相比而言,他自己受的苦,不提也罷,永遠(yuǎn)也不提。
她要銀子,便給她吧。
她要倒貼白子蘇,就貼吧。
白子蘇能吃肉,她好歹也能喝湯。
“明日我把銀子送過來?!?p> 大約是他突然開了金口,把她驚著了。
她一口氣沒通暢,一塊鵝肉卡在喉嚨口,上不上,下不下。
救命,她指著自己喉嚨,眼前昏天黑地。
他急忙起身要轉(zhuǎn)過去幫她。
廂門開了,店小二捧著菜麻溜地進(jìn)來。
咣當(dāng)!
啪唧!
哎!
清香四溢,鱖魚飛起。
眼前人影亂晃,一道黑影飛上廂頂,頓了一下又直線落下,正好糊在容燦的靴面,原來是一條鮮嫩的清蒸鱖魚,摔成半魚半餅。
他正一臉煞白地低頭查看被跌落的瓷盤潑了半身污漬的緞袍。
咳!
見此變故,她一時(shí)驚駭,用力一咳,卡在喉嚨里的鵝肉咻地劃出半道弧線,飛落進(jìn)桌上的菜盤。
那跌落的瓷盤原本貼在容燦靴處,他一縮腳,盤子緩緩?fù)岬?,終于咵答摔成數(shù)瓣,瓷片混在油漬與魚肉中,白不白,赤不赤。
一片狼籍,慘不忍睹。
三個(gè)人似乎都被慘狀驚呆了。
終于,她又咳了一聲,喚醒了他們。
容燦抽出折扇唰地打開。
桂熙呆了,此時(shí)還要耍帥么?
他卻一揮折扇,反手將臟污的長袍徑直割掉一半,半爿緞布落在地上,又浸了一層油膩。
然后又脫了靴子扔在一邊,只穿著襪子,挑了塊干凈的角落站在她身后。
還紅著眼睛委委屈屈地嘟囔:“本公子最受不得這些腌臜的東西?!?p> 矯情如斯。
不至于吧。
當(dāng)初在小俞山他滿身是血的時(shí)候,他也未曾嫌棄過腌臜啊。
莫不是他不想給銀子,正好借題發(fā)揮?
不過自己也妥不懂事,上次那一百兩銀子還是他拼著性命給她掙回來的,如今張嘴又要五十兩,讓他一個(gè)仍靠家里養(yǎng)的小公子去哪弄去?總不得擠占了他的零用?
他心里能痛快么?
罷了,銀子不跟他要了。
“二位公子實(shí)在抱歉,給你們換個(gè)座可好?”
總不能還未吃飽便掃興地走,容燦還是穿著襪子挑著干凈的地面走出去,換了間包廂。
他的一雙靴子扔在原地,滿是油污。
“你那鞋子還要不要了?”
“不要了?!?p> 賭著氣似的。
她在他對(duì)面坐下,小心翼翼:“銀子不要了。”
哼,被我猜中了。
不要便不要,我情愿把銀子都花在你身上,也不想讓你拿去倒貼小白臉。
他心里仍不痛快著,也未說話。
滿桌的菜送上來,卻是聊無滋味。
兩人各懷心思,各自悶悶不樂。
罷了,他又不欠我的,倒是我欠了他的,何苦惹了他不開心。
至于那銀子,天無絕人之路,再去想法子便是。
他也抬起頭來,勉強(qiáng)勾起嘴角,做出快活的樣子:“吃飽了么?”
他遞了臺(tái)階,她自然要順著竿子爬上去的。
她起身坐過去,脫了自己的靴子給他:“你穿?!?p> “那你呢?”
“一會(huì)你背我?!?p> “好。”
他果然快活起來,接了靴子便往里塞腳,卻是連個(gè)腳跟也進(jìn)不去。
“還是你背我罷?!?p> “早知便不讓給你了。一會(huì)到了街上再背你,這樓梯萬一滾下去,怕是不好看。”
“自然是好的。”
容燦結(jié)帳時(shí),她總算相信了這里確實(shí)有皇帝、妃子來過的,貴得她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