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你不哄哄我么
這白子蘇莫不是有毛病么?
這無緣無故地大發(fā)雷霆,還撕壞了她身上的新緞袍,哪怕等她換下來了再撕也好啊。
簡直是不可理喻!
粗暴無禮!
不說在容家做庶小姐的時候,便是在白家做了八年的書童,白夫人或白煒也不曾對她無禮過,怎地同樣是白家的人,還是個成年人,脾氣素養(yǎng)竟天差地別呢。
她怎地會喜歡這種蠻橫無禮之人?
“吱吱?!?p> 一條小黑影從床底下鉆了出來,不停地扒拉床腿。
“小寶貝?!?p> 她俯身將它抱上床。
它的小肚圓滾滾,已是吃飽了。
想必她不在家的時辰里,他們是喂過它的。
大約是福叔罷,總不至是那個夜叉似的男人。
不過福叔似乎不曾正眼瞧過這條小黑狗,若不是今日白子蘇發(fā)這脾氣,她必然覺著是他喂的它,最不濟也是他提醒福叔喂的它。
還是做一條小狗好,啥也不想,只要吃便行了。
還有人把它捧在手心里,摸它,親它。
還是個俊俏的小女子。
它上輩子修的什么福。
小黑狗水汪汪的眼睛熱切地望著她,溫暖濕潤的舌頭舔去她臉上的淚水,嗚嗚咽咽的尖細聲似在安慰她。
小寶貝,有你真好。
房門卻被推開了。
那個夜叉般的男人撐著烏杖,進來了。
他竟還有臉進來。
他想做什么?
若是他再敢動粗,她便拔出綁腿里的短刀跟他拼上一拼,若是打不過,死了便死了,總好過做一只沒有反抗便被宰掉的豬要好。
“阿熙?”
他開口叫她,似有擔(dān)憂。
哼,有毛病么,剛那雷霆之火哪去了,這會兒又跑來裝好人。
他見她捧著小黑狗不理他,轉(zhuǎn)身想出去。
來了還能讓你這么便宜地出去?
“子蘇哥,你說,如果我此刻用力一掐,小子蘇會如何?”
這句話,她說得陰森至極,冰冷至極。
看白子蘇回頭的表情顯然是覺著驚悚了。
他慢慢地轉(zhuǎn)回身,在黑暗中安靜地看她,半晌,終于垂下眼:“我錯了?!?p> 他的肩膀微微塌下,氣勢一泄千里,如一個被逆子傷透心的老父親似的,在她面前顯出敗勢來。
竟讓她心里生出了憐惜。
他對她,其實是很好的。
他容忍她的任性,容忍她的犯錯。她自己也知道,他不會真的對她怎樣,才會這么放肆,這么沒規(guī)矩。
今晚的大發(fā)脾氣,她便當他吃了阿燦的醋吧。
畢竟,他并不知道阿燦是她親哥哥。
“子蘇哥?!?p> 她輕輕叫了一聲,他停住身形,在黑暗中默默地等她說話。
“你不哄哄我么?”
他頓了一會,肩膀一松,頭卻昂了起來:“哄你?我看你是欠揍?!?p> 明明心里高興了,還嘴硬!
她輕笑一聲。
他摸著黑走近,爬上床坐到她身側(cè):“對不住,阿熙?!?p> 月白色的緞袍她已換下,被她揉成一團扔在床底。
“無妨,我習(xí)慣了?!?p> 她是說他經(jīng)常發(fā)脾氣么?
難怪她似乎更喜歡她手里烏漆麻黑的小奶狗,這只小奶狗不會沖她發(fā)脾氣,只會吱吱叫,還會沖著她眨眼睛裝可憐。
他要不要也裝個可憐?
可他剛剛已經(jīng)裝過了,不是因為他收回了硬梆梆的姿勢,她才心軟給了臺階么?
“阿熙,給它改個名可好?”
“改什么名?”
“什么名都行,只要別用我名字?!?p> “可我覺著小子蘇挺好?!?p> “好阿熙,你想給它起什么樣的名字,我明日去翻圣人的書,擬幾個好聽的名字供你挑選如何?”
“那你明日先擬名字來,我選選看,有滿意的便用,若是沒有滿意的,那便還用小子蘇?!?p> “我看你三天不打要上墻是么?......好好,遵命,小祖宗?!?p> “吱吱?!?p>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喜歡犯欠,不是么。
這一夜算是過了,白子蘇那邊險險過了關(guān)。
可是天亮后仍得操心,這五十兩銀子如何是好?
阿燦沒有,白子蘇已經(jīng)靠典當度日,安如玉還沒熟到可以隨意借銀子。
若是兩日之內(nèi)送不到龐海那邊,那第三日見到的便是拘捕令,等著她的是大牢和更多的罰金。
還有兩日,至少要弄到三十兩,這樣再湊上上次白子蘇給的銀子,堪堪也是夠了。
如何弄到這三十兩呢,只有靠自己了。
這練劍的時辰顯得格外漫長,練這么好做什么,過兩日便用不上了。
書房里白子蘇正在翻著《爾雅》,這是一部字書,他要給小黑狗取名字。
找吧,順便給自己將來的兒子取個名。
將來的兒子?
可是嬌娘已經(jīng)死了。
遇見她的時候,溫存的時候,都以為是天長地久。
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心上滾過,像是一把小刀緩緩地在削他的心尖,一片一片,再一片,凌遲一般。
報應(yīng)。
是他劍下的無辜冤魂報仇來了。
讓他嘗嘗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
他嘗到了。
即便他是身不由己,那些人,可不都是在自己的劍下,命喪黃泉?
咣啷!
院里傳來一聲劍落地的聲音。
那個阿熙,連個劍都握不好,草包至極。
看她在院里練劍如做法,一會兒持劍引體向上,一會兒腳步踉蹌亂踩步,不是一般的心浮氣躁。
這小子說又說不得,罵也罵不得。
說了、罵了,最后還得他去哄她。
不劃算。
隨她去吧,就當他也養(yǎng)了條只會吃飯的狗。
他又回到書案前認真翻起字書來。
這條只會吃飯的“狗”從院子里奔了進來。
“子蘇哥,我想出去。”
“又去作甚?”
“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定是要去會容燦那小子。
“不行!”
“求你了子蘇哥。”
她彎下腰來,像只小狗似的,眨巴著鳥溜溜的眼睛乞憐似地望著他。
她的丹鳳眼若是再寬些,便跟嬌娘的鳳眼一模一樣了。
也不知她倆誰更像誰。
仿若是嬌娘求著他,他的心便軟了。
“出去別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鬼混,不然這名字我不起了。”
“是。子蘇哥,若是我回來晚些,那想必我是在外邊吃酒,不用擔(dān)心。”
“你又去找那容家小子?”
他的眉毛豎起來。
“不是。去找福來。”
“福來是誰?”
“就那小乞丐,上次被我連累挨打的那個,我去看看他如何了?!?p> “還好意思講。早去早回?!?p> “是,多謝子蘇哥?!?p> 他真是太可愛了,昨晚陪著她說了半宿的話,這會兒真的在翻字書給小黑狗起名,哪像個主人,倒像是被她拿捏得沒有辦法的父兄,嘴硬心軟說的便是他吧。
好想在他那張標致的臉上親一下。
那只小黑狗,她是想親便親的。
那他,想必也是她想親便親的。
等她想明白的時候,她已經(jīng)走到書案后給他臉上這么來了一下。
不管她親多少下,小黑狗的臉該黑的仍是黑。
白子蘇的臉只親了一下,倒也沒黑,變紅了。
“小崽子,沒規(guī)沒矩。跟誰學(xué)的?我跟你說,也只有我不跟你計較。若是你在外頭親別人,不管男的女的,早晚要打斷你的腿......”
還沒嘮叨完,她已經(jīng)如一條松了韁繩的小狗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