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他腦子定是壞了
一道白光遽然亮起。
新鮮的空氣鉆進她的身體,互相擁擠。擠得她不由得咳起來,咳得撕心裂肺。
有人在輕拍她的背:“對不住??珊眯┝??”
她是活著,還是死了?
他不是頭也不回地游走了么,怎地此刻在她身后,扶著她,低聲跟她說話?
他是頭也不回地游走了。游到河中心,突然聽到桂熙在空中喊了一聲:白子蘇!
她怎么在天上?
他迷惑地抬頭,頭頂是一片青天,疏散著幾縷淺淺的白云。
回身望,河岸上空空蕩蕩,只有一堆枯枝敗葉丟棄在那。
水面上一圈圈漣漪慢慢放大,從水底下冒出幾個泡泡,像是水底有一條大魚似的。
阿熙!
他頓時清醒,潛入水底,看見她閉著眼睛,正認命地往下墜去。
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此刻便死去,他還打算養(yǎng)她一輩子呢。
還好她緩過氣,還好。
他已經(jīng)做好去對面山上寺廟里當(dāng)和尚的準(zhǔn)備了。
是他的疏忽讓她喪命,他欠她的,他用下半輩子的青燈木魚來償還。何況,他看到對面有嬌娘,到時,他便陪著嬌娘和阿熙的魂靈,讓她倆輪流到他的夢里來譴責(zé)他、罵他。一起來也行,他都受著,即便被她倆罵了,他也會日日替她們念經(jīng)添福。
什么大業(yè),什么功業(yè)?
那是別人的大業(yè),別人的功業(yè),與他何干?
不過她醒過來了,他不用去當(dāng)和尚了,這些大業(yè),功業(yè),仍是相干的。
她剛落了水,精神不好。
生火、捕魚,這些事便由得他來做了。
他也不敢脫她的濕衣,怕玷污了她的清白。只得把她往火堆邊靠靠,這半邊身子烤干了,再烤另半邊。
她像個死人似的隨他抱來抱去,大夏天的,把個大活人放在火上烤,也只有他這種腦子壞掉的人干得出來。
他腦子定是壞了。
若不是壞了,他怎會認定她一個黃花大姑娘有身孕,怎會因為她不曾懷上便整日郁郁寡歡,連臉面都不要了曬成了一只大黑猴,怎會大白天見了鬼沖著某棵樹喊嬌娘,還一門心思地撲過去?
既然他腦子壞了,若是她出言抗議,保不準(zhǔn)他把她整個人往火堆上一丟,然后踩著她翻來覆去,整個燒透了,再把她當(dāng)叫化雞似的,伸著脖子一口口吞下去。
怎地回了趟京便腦子壞了呢,想必那院子里的狗魂、竹精尚未驅(qū)掉,還有那送信的冤魂纏著他。
本來也是,這死人能在自家院子里燒么?人家死得心不甘情不愿,自然要找機會上身的。
眼前這白子蘇,大約是被那送信的上了身吧。
可惜此時此地,也沒有純黑的狗讓她取血驅(qū)邪。
不過,對面山上有座寺廟。
不如明日里誆他一起上山進廟,讓菩薩收了它。
白子蘇總算抱著她把她身上的衣裳烤干了,見她雙眼無神、一動不動地隨他擺弄,也不知她是不開心,還是嚇著了。
烤好了魚試著送到她嘴邊,她一口就叼上了。
叼上便叼上,這躺著吃魚容易卡著刺。他一手扶著她,一手舉著魚,準(zhǔn)備把魚往她嘴里塞。
不行,萬一她不吐刺。
他把她環(huán)抱在懷里,讓她靠著他,從魚身扯了烤得香嫩的魚肉,剔干凈魚刺,一塊塊地喂進她嘴里。
她來不及吃,恨不得把他的手當(dāng)魚肉給啃了。
這小牙齒,不小心咬上了也夠疼的。
好不容易把這像全身癱了的小祖宗伺候好,他才有功夫把剩下的小半條魚尾和魚頭啃干凈。魚刺、魚骨頭扔在火里,又是一陣香氣。
這白日里,他是真見著了嬌娘。
她跟第一次見時一般的裝束,衣袂飄飄,站在對岸的山下,朝他含羞微笑。是她的魂靈么?還是她復(fù)活了?又或者只是一個跟她長得相像的女人?
等明日里,還得去對面山上瞧一瞧。
還有,桂熙沉入水里時,是誰在空中喊了他一聲?
大約是菩薩顯靈,她命不該絕。
明日到了山上,再進廟燒個香,感謝菩薩的救命之恩。
天色微亮,兩人默契地踩滅殘余的火堆,沿著河流尋了幾里路,尋著了一處橋。
過了橋,又回頭向東行了幾里,到了昨晚見著的那座山腳下。
山腳下有塊石頭,上邊用紅漆草草寫著:清涼山。
看這樹蔭環(huán)繞,鳥鳴陣陣,想必山上是極清涼舒暢的。
“子蘇哥,我們上山瞧瞧?”
還用她說?他已經(jīng)牽著馬往上走了。
山路用平整的石板貼心地砌成蜿蜒的臺階,路邊蓬蓬勃勃地長著幾叢細碎的紫色小花,小花叢里又伸出幾株明麗的萱草來。往上看,這些或細碎、或明麗的花兒,滿滿地往山腰鋪去,似乎山腰種著更多更好看的花叢。連風(fēng)里都帶上了花的甜香。
白子蘇三步并一步地往上走,看他的模樣,竟似一點也不知前頭便是鎮(zhèn)妖降魔的佛寺。
她盯著他的背影,看他會不會在寺門前遇上結(jié)界,突然暈厥,從山路上滾下來。折子戲里這么寫過。
日頭已經(jīng)升起了,他覺著背上一陣灼熱。聽著她的馬蹄聲竟未曾跟上。
回頭一望,桂熙正站在山腳處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背影。
原來那灼熱是因著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