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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一幕 ? 初識 ? 九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525 2021-12-06 21:28:00

  在距離村子不算太遠(yuǎn)的地方,二人尋到了一處三面環(huán)山、向陽溫暖的所在。

  將炎用刀與雙手奮力在地上刨出了一個尺許的坑,已是累得衣衫盡濕。待歇息片刻喘勻了氣,他才鄭重地將裹在狼皮之中的尤叔骸骨埋了進(jìn)去,又將那張折斷的角弓也放在了其主身旁。自己則跪于墳前磕了幾個響頭,久久不愿起身。

  “小結(jié)巴你——不打算給尤叔立一塊墓碑嗎?”甯月問道。

  “立了又能如何?人活一世,若是無人憑吊,立碑反倒會平添悲涼。只要我能將尤叔他永遠(yuǎn)記在心里,便已足夠了——他是眼下我于世間唯一的親人,我忘記了自己的父母親族,決不能把他也忘了!”

  將炎應(yīng)聲道,手中卻沒有停下,小心而細(xì)致地將地上散落的枯枝落葉重又鋪回了已然填平的墓坑之上。轉(zhuǎn)瞬間,土地就變得仿佛從未有人來過一般。即便旁人無意間闖入,也根本無從知曉這座微微隆起的土丘下,竟埋著一個冤死的亡魂。

  過去了大半天的光景。夕陽西下,甯月將懷中的小白狐放下地來,同將炎并肩坐在墓旁的一塊大青石上,仰起頭享受著從樹葉間灑落臉上的陽光,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小結(jié)巴,如果尤叔和村里人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癘丘上究竟有什么危險,你又是如何一眼便認(rèn)出那只怪鳥叫做蠱鷹的?”

  汗水自少年的鬢角滴落,閃閃發(fā)亮。他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喃喃地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隱約覺得似乎從前聽過的許多稀奇古怪的故事里有說過,突然便認(rèn)得了。方才崔哥的妻子哭喊著的時候,我也仿佛覺得似曾相識?!?p>  “這么說,你的記憶慢慢恢復(fù)啦?”

  “并沒有。我的眼前,只是會偶爾閃出一些朦朧的影子,卻始終瞧不真切。如今我依舊想不起爹爹和娘親的容貌,更不知他們現(xiàn)在何處……”

  見其有些難過,甯月心中也忽地一酸。她將雙腿蜷攏在胸前,又用膝蓋頂住自己的下巴,似在安慰同伴,說著說著卻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小結(jié)巴,你可千萬別灰心啊。沒準(zhǔn)再過一段時間,你就能想起更多的事,找到自己的親人了。真好……你爹爹至少還會給你講那么多故事,而我父親只會整天板著一張臭臉給人看……以前他明明也會經(jīng)?;丶遗阄?,逗我開心的……”

  將炎覺得自己身旁這個始終如一團(tuán)火焰般明艷熾熱的女孩,此刻忽然變得有些惆悵了起來。他扭過頭去,看著少女在陽光下顯得有些黯淡的臉,忍不住問道:

  “月兒你一直都沒告訴我,自己是從何處而來的?之前的那陣旋風(fēng)——你當(dāng)真一點也不清楚么?”

  “小結(jié)巴,我眼下只能告訴你自己是從海上來的,至于那陣風(fēng)嘛……”

  少女頓了一頓,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將身世告訴對方,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繼續(xù)說了下去,仿佛亟需有人來聽自己傾訴,“其實,我父親是族內(nèi)的大司鐸,所以我生來體質(zhì)便與常人不同。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稍稍一個小脾氣便會引得海面上狂風(fēng)大作,巨浪滔天?,F(xiàn)在,我依然控制不了身上的這股力量,更不知這究竟是上天的眷顧,還是對我的詛咒……”

  黑瞳少年有些似懂非懂地聽女孩說著。他不明白大司鐸究竟是什么職業(yè),也不知究竟該對同伴身上的這股強大的力量表現(xiàn)出怎樣的態(tài)度,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甯月抬起頭來,見同伴滿臉錯愕,瞬間似一只被遺棄在路旁的小貓般變得局促不安起來:

  “小結(jié)巴你——你知道后——會不會就不愿繼續(xù)同我做朋友了……”

  “不會的,怎么會呢?”將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將頭甩得如同撥浪鼓一般。

  “你可不許騙我——不過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是個能信得過的人。方才那些話,小結(jié)巴會一直替人家保密的,對么?”

  “當(dāng)然,我一定守口如瓶!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將炎使勁點起了頭,看著少女青藍(lán)色雙眸中的陰霾消散而去,臉上也重又露出了笑容。

  二人繼續(xù)坐了許久,眼看著日漸西沉。少年人一骨碌從大青石上爬了下來,用力拍了拍屁股上沾著的塵土:“此地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值得留戀的了。我再去給尤叔磕個頭,之后我們便盡快離開吧?!?p>  說話間,他的身體卻猛地靜止了下來,轉(zhuǎn)而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還不明就里的甯月不要出聲。隨后他抬起頭來,從樹梢的間隙里向頭頂上方的天空中看去——

  不知何時,林中毫無征兆地驚起了一大群剛剛歸巢的飛鳥。鳥群漸漸匯作了一片暮色下深黑的陰影,鳴叫著從二人的頭頂略過,遮天蔽日。

  “這些鳥兒怎么了?”甯月也終于感到了氣氛不對,附在男孩耳邊小聲問道。

  “我還不能肯定?;蛟S是狼群遷徙,也可能是別的什么猛獸威脅經(jīng)過。但看鳥群騰起的方向,似乎是朝著村子這邊來了。咱們先爬到樹上去藏起來,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將炎說罷,便朝附近的一棵大樹努了努嘴。可甯月剛剛才卷起袖子準(zhǔn)備朝樹上去爬,回頭卻見同伴臉色一變,竟突然扭頭朝村子的方向奔去。

  “小結(jié)巴你做什么?!”

  紅發(fā)少女忍不住驚呼起來。

  “是百辟,我的百辟不見了,怕是此前不小心掉在了村里——那可是尤叔給我留下的唯一遺物,決不能就這樣丟了!月兒你乖乖在樹上等我,千萬不要下來!”

  少年伸手摸了摸腰后那截本應(yīng)系在刀鞘上的紅繩——繩頭的斷口霍霍牙牙,或許是于先前的連番爭斗中被磨得斷了。不等甯月開口勸阻,他便已經(jīng)飛身跑得遠(yuǎn)了。見此情形,樹上的少女又怎可能會乖乖聽話,當(dāng)即也抱起小白狐一躍而下,奮力跟在了后面。

  村中的人們卻似乎被先前的那陣狂風(fēng)嚇到了,此時躲的躲、藏的藏,連一個人影也看不到。正當(dāng)二人四下尋找,急得滿頭大汗時,卻忽然聽見崔哥驚詫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你們兩個怎地又回來了?!”

  將炎立即回頭,見對方正獨自一人從木屋中鉆了出來,滿面錯愕。而其慌亂間打算藏到背后去的,正是自己苦苦尋找的短刀!

  “果然是被你給撿去了,快將刀還我!”

  少年人不愿再同對方多做糾纏,直接便要上前去奪。然而還不等他出手,卻聽得一串密集的馬蹄聲杳然而至,不一會兒功夫便已從林間奔至了村口。

  此前驚擾了那一大群飛鳥的,便是這支十人的騎兵隊。在足比一個成年人還高的駿馬背上,端坐的武士們身著帶有海鶻紋的黑甲,披紅袍、戴羽胄,臉上還覆著雕有猙獰獸首的青銅面具。騎隊絕塵而至,直跑得馬噴白沫,汗透重衣。

  將炎曾經(jīng)聽尤叔說起過,這種特殊的玄甲,乃是只有曄國舟師才會佩裝的護(hù)具。騎兵們似乎并不在意三人之間究竟有何糾葛,只是勒馬在其身后站定問道:

  “我等奉曄國公之命于境內(nèi)追剿作亂匪寇,近日于此村中,可曾來過什么可疑之人?”

  聽聞對方只是路過此地,黑瞳少年當(dāng)即便想編個謊話應(yīng)付過去。誰料一旁的崔哥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竟是惡意中傷起他和甯月來:

  “各位軍爺,這兩個小鬼便是你們要尋的??芡h。那個女娃還會使妖法害人,千萬不可放過他們哪!”

  將炎根本想不到對方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反咬一口,當(dāng)即怒斥起來:

  “你怎可胡亂血口噴人,難道此前設(shè)計陷害不成,眼下竟是想借他人之手置我同月兒于死地么?!”

  崔哥卻說得愈發(fā)義正言辭了起來,更是“唰”地一聲將手中的百辟抽了出來,直指將炎的鼻尖喝道:

  “如今各位軍爺已至,你還敢裝蒜!尤獵戶之所以帶你來到我們這個避世的村莊,明顯是為了躲避官家的追查!他后背上有一片古怪的紋身,平日里雖用衣服小心地遮住了,可我卻親眼見到過——那是只有??懿艜玫陌做L紋!你個小鬼是尤獵戶帶到村里來的,又整日跟在他身邊修習(xí)武藝,若非同黨,他又何必如此勞神費力?”

  聽聞此言,少年人不禁嚇了一大跳。他的確見過尤叔后背上紋著的那條栩栩如生的白鯨,知道對方所言不虛,但一時間卻想不出該如何解釋,只得使勁攥緊了拳頭。

  胄插雉尾長羽的黑甲騎將見將炎突然緊張了起來,立刻揮起帶鞘的馬刀,“咕”地一聲捅在了將炎的腰眼上,厲聲喝道:

  “若有擅動者,殺無赦!”

  黑眼睛的孩子登時便疼得在地上蹲了下去,額前冒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甯月趕忙沖上前去扶住了他,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唯有沖崔哥繼續(xù)罵道:

  “無恥之徒!虧得小結(jié)巴先前心軟饒你一條性命,你這小人卻恩將仇報!”

  將炎卻知道此時喊冤已于事無補,忍著疼仰起臉來,對著面前的崔哥一字一句道:

  “崔哥,你我對這片山林要比這些兵要熟悉得多,現(xiàn)在一起逃還來得及!”

  見死到臨頭的黑瞳少年竟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崔哥當(dāng)即笑出了聲:

  “逃?我為何要逃?現(xiàn)在老子手中有武器,才不會怕你!不勞軍爺們動手,老子這便親手制服你們兩個小海寇!如此,他們定會賞我大大的一筆賞銀。有了這筆錢,老子就可以帶著妻兒永遠(yuǎn)離開這個貧瘠的地方,離開那個神叨叨的老巫婆,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笨蛋,還不快點將百辟收起來!如果這些當(dāng)兵的認(rèn)定我是海寇,那你同其他村民也絕無可能脫得了干系!”

  將炎仍想繼續(xù)勸說,卻忽見身后的兩名騎兵不知何時竟已打馬上前。戰(zhàn)馬的鼻息噴在后頸上,令他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緊繃了起來。

  少年人連忙伸手,欲將甯月自包圍中推出去,但戰(zhàn)馬動作太快,早已堵住了三人的退路,一副甕中捉鱉的架勢。

  “軍——軍爺,你們,你們這是搞錯了吧?我可是想要幫你們的啊!”

  見此情形,崔哥才忽然有些慌了,于臉上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然而領(lǐng)頭的那名騎將卻根本不想再聽他多說半個字。只見半空中寒光一閃,崔哥已是身首異處。

  高高飛起的頭顱砸在地上,咕嚕嚕地滾了開去。顱上一雙圓睜的眼睛里,還透著崔哥臨死前無盡的不解與驚懼。其依然站立著的身體上,自脖頸的傷口中高高地噴出一股又一股的鮮血。無頭尸體逐漸失去了支撐,軟綿綿地倒向了地面。

  “傳我號令,將村中與??芟喔扇说缺M數(shù)押回雉河渡大營候?qū)?。若有不從,或持械拒捕者,一律就地?fù)魵?,絕不姑息!”

  馬上的騎將冷冷地道。見將炎仍擺出一副防御的姿態(tài)不肯就范,當(dāng)即便打馬向前,毫不猶豫揮起長刀朝其身上橫掃了過去!

  黑瞳少年一把摟過早已經(jīng)嚇傻的甯月,矮身一閃,將將避開了騎將兵刃的鋒芒,后背卻還是被刃尖的余鋒劃傷。可將炎根本來不及查看自己的傷勢,便就地一滾抄起了崔哥掉落在地的百辟,轉(zhuǎn)身竟向?qū)Ψ皆俅螖貋淼拈L刃上迎去!

  “呀——!”

  甯月的驚叫聲在山間回蕩起來,重又驚起了附近一大群剛剛停落在樹梢上的飛鳥。

  少年人原本只打算做拼死一搏的掙扎,未曾想自己手中的武器竟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刀。只聽”鐺”地一聲脆響,騎將的長刀竟在瞬間便被攔腰截斷。鋒利的碎刃隨著慣性向外四散飛去,當(dāng)即又劃破了臨近另一匹戰(zhàn)馬的肚腹。

  騎將萬萬沒能想到,面前這個看似弱小的男孩竟能接下自己的全力一擊,更直接報廢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其胯下的戰(zhàn)馬也因為受驚而人立了起來,將背上的主人狠狠甩落在地。

  騎將的一只腳被馬鐙勾住,仰面朝天卻無處著力,只能任由坐騎將自己朝來路的方向拖將過去。被劃傷了肚腹的另一匹戰(zhàn)馬也再站立不穩(wěn),四腿一軟,直接將身上的騎士牢牢壓在地上,令其再難脫身。

  “你們不要逼我!我不怕殺人!”

  將炎渾身浴血立在包圍圈中,怒吼著。背后傷口滲出的鮮血漸漸透過衣物流淌下來,順著手臂匯聚于掌中緊握的刀尖之上,又一滴滴落在腳下,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暗紅色的小坑。

  他扭過頭去,狠狠朝余下那八九名騎兵的臉上瞪了過去。目光所到之處,戰(zhàn)馬嘶鳴,似乎也被墨色雙瞳中那欲作困獸之斗般的兇光驚到了。見區(qū)區(qū)一個少年人,竟于眨眼間便在包圍圈上撕開了一道缺口,騎兵們一時間也全都愣在了原地,并未繼續(xù)拔刀圍攻過來。

  而就在這短暫的一瞬,將炎卻拉起同樣呆立在當(dāng)場的甯月,由缺口處直沖向村外茂密的林間。他知道方才得以從刀口下逃生,所靠的不過是一絲運氣。即便眼下自己未受重傷,但是若硬碰硬動起手來,單憑一人是絕打不過對方的。

  馬上的騎兵們也陸續(xù)反應(yīng)了過來,口中高喝著紛紛拔刀出鞘,猛夾馬腹緊跟在二人身后追了上來。疾奔中,將炎看了一眼身旁跑得踉踉蹌蹌,已然面色如紙的甯月,強忍住后背上的劇痛,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馬在林子里跑不快的,我們往雷引山上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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