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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三幕 ? 命運的相逢 ? 七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706 2021-12-20 21:28:00

  將炎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長刀,刀身上還沾著先前那個受傷的男孩留下的血,滴滴答答砸在腳下的白沙上,簌簌作響。

  郁禮并不了解對面這個黑眼睛男孩的底細,不過其既然敢當(dāng)眾叫板,甚至連半片護甲也未披掛在身上,年輕的都尉一時也不敢大意輕敵。

  見演武臺上的督軍與統(tǒng)領(lǐng)均未開口阻止,郁禮再次舉起了手中早已失了木鞘的武器,橫刀胸前亮出了一個防御的架勢。眼下,他決定暫且以守代攻,先弄清對方實力究竟幾何,再做后續(xù)打算。

  將炎則只是低垂著頭,提刀立于校場一角,完全看不出究竟是攻勢還是守勢。可就在郁禮心中思變,打算轉(zhuǎn)守為攻的瞬間,黑瞳少年也同時從自己所立之處竄將起來,猶如一道黑色的閃電,又好似一只撲食的猛虎!

  “鐺”地一聲,二人手中的兵器眨眼便已撞在了一起。郁禮不曾想到,自己一向在營內(nèi)自恃無人能敵的膂力,居然只一個回合便已遇上了對手——

  兩柄長刀格在一起,卻并沒有朝任何一側(cè)偏去。勢均力敵的較量之下,郁禮甚至完全占不到任何便宜。意識到繼續(xù)僵持下去于自己并無半點優(yōu)勢可言,他只得后撤半步,欲先行避開黑瞳少年的鋒芒,再另尋破綻。

  新兵中頓時爆發(fā)出一片叫好之聲,令年輕的都尉愈發(fā)惱火起來。將炎卻沒有因為自己的先聲奪人而沾沾自喜,繼續(xù)揮刀強攻上去,瞬間便又欺到了對方的近前!

  郁禮清楚,若再這樣下去自己將會徹底陷入被動,當(dāng)即矮下身子將刀尖朝黑瞳少年的小腹捅去??蓪⒀拙尤晃醋魅魏味汩W,甚至手中長刀刺出的方向也分毫未變,似乎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進攻。用連續(xù)不斷的強烈進攻,將對手逼入絕境。

  又聽場上“鐺”地一聲,將炎的攻勢竟是逼得郁禮不得不回刀自救。二人手中的兵刃再次相交,濺出點點火星。

  “好快的速度!”

  演武臺上的向百里開始還為看似魯莽的黑瞳少年捏了一把汗,此時卻不由得起身離席,走到臺邊為其低聲喝起彩來。

  “百里將軍果然慧眼。這黑眼睛的小鬼耍起刀來雖無甚章法,然而凌厲的勢頭竟是遠超營內(nèi)的一些老兵——依將軍看來,今日此二人之中誰會取勝?”

  靖海侯祁守愚側(cè)目朝身旁的青袍將軍看了過去。

  “現(xiàn)在來看還很難說。熟鐵長刀對這個年紀的孩子而言,還是過于笨重了。若是將炎再擊未中,郁禮或許便能抓住他的破綻?!?p>  向百里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督軍向自己投來的異樣眼光,雙目一刻也不愿從臺下的校場上挪開。他此番回答雖無任何偏袒,但心中卻忽然很想看看,若是那個黑瞳少年當(dāng)真贏了又會怎樣。

  與此同時,場內(nèi)的將炎也并沒有令他失望。

  雖然向百里還在擔(dān)心手中武器對其而言太過沉重,可少年人卻一次又一次毫無保留地將刀向郁禮身前揮出。斬劈的速度非但沒有減緩,反倒一次比一次更加迅速,也更加凌厲,居然連刃尖上都帶起了破空時發(fā)出的聲聲尖嘯。

  面對黑瞳少年暴風(fēng)驟雨般的猛攻,郁禮漸漸顯出了疲態(tài)。他急于想要改變自己只能閃躲的頹勢,然而幾次反攻均未能得手。無奈將炎的進攻實在缺乏變化,除了在力道與速度上壓制住了對手,并沒有任何可以鎖定勝局的殺招。

  就這樣,校場中的兩個孩子不斷地進攻、糾纏、分開,之后再次進攻、糾纏、分開,打得不可開交。他們各自都已用上了全力,甚至連那兩柄尚未開鋒的刀刃上,都因不斷的猛烈撞擊而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霍霍牙牙的缺口。

  可畢竟郁禮的刀法攻守兼?zhèn)?。終于,在黑瞳少年的又一次進攻面前,他沒有再選擇硬碰硬地舉刀去格,反倒持著武器,以腰腹之力帶起整個身體原地旋轉(zhuǎn)了起來。

  “這是——破浪刀!他怎地會使!”

  演武臺上的向百里不由得暗自心驚,雙手也緊緊扣住了身邊的欄桿。

  所謂破浪刀,乃是曄國國主祁氏曾經(jīng)最引以為傲的一套刀法,相傳是當(dāng)年隨大昇開國君主白江皇帝一起征戰(zhàn)天下的先王德桓公所創(chuàng)。然而數(shù)百年來,曄國偏安宛州,國君亦多重文而輕武,故而這套曾經(jīng)名滿天下的霸道刀法,竟是早已失傳。而眼下,場內(nèi)那年輕都尉卻將其耍得有模有樣,也不知他究竟是從何處學(xué)來的。

  驚訝之余,向百里終于側(cè)過頭來,看了一眼身邊始終不動聲色的靖海侯——營內(nèi)曾有過傳言,說郁禮同他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但若說二人究竟是何關(guān)系,卻也無人敢胡亂猜測,更不敢擅自調(diào)查。

  青袍將軍無暇多想,稍一走神便立即又將視線投回了校場之上。而此時的將炎卻并沒有意識到,對手這一次截然不同的出招究竟有何玄機,仍不加收斂地想要將凌厲的攻勢用盡。然而轉(zhuǎn)眼間他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的長刀居然生生錯過了本不可能錯過的目標,只是貼著郁禮轉(zhuǎn)動起來的身體邊緣輕輕擦了過去。

  黑瞳少年這才反應(yīng)過來,想要回刀防御,卻已經(jīng)太晚了。相距咫尺的對方手中倒持著的長刃,如今便似一條長鞭,徑直向自己身上橫掃了過來,同時還伴隨著一聲殺意滿滿的高喝:

  “破!”

  堅硬的刀身狠狠砸在了將炎的后背,直接將他擊得跪倒在地。

  黑瞳少年只覺得肩胛處傳來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令自己兩眼發(fā)黑,登時便出了一身冷汗。他后背的衣服變得有些濕濕的,怕是新愈的傷口被狠狠一擊之下,又重新迸裂了開來。

  然而對面那年輕的都尉卻不管對手是否帶傷上陣。見將炎倒地,立刻便抓住機會再次揮刀,朝他的要害處攻了過來。黑瞳少年掙扎數(shù)次皆未能爬起身來,只得在白沙中橫滾開去,方才吃力地躲過這一擊。

  情勢轉(zhuǎn)眼之間便已發(fā)生了逆轉(zhuǎn),將炎背上滲出的鮮血也瞬間便將衣衫染紅了一片。然而演武臺上的祁守愚卻絲毫沒有喊停的意思。

  “還不認輸么?這里并非沙場,不需要你拿命來搏。而今只需朝周圍這些新兵們大聲說出‘我是孬種’四個字,本都尉便從賞金里分你十枚金錠,如何?”

  占了上風(fēng)的郁禮大口喘息著,卻是想要盡快結(jié)束這場幾乎令自己顏面盡失的比武。然而,倒在地上的黑瞳少年卻是不肯就范,竟梗著脖子,咬牙切齒地從牙縫中擠出了三個字:

  “你——做——夢!”

  “既是想死,本都尉今日便成全你!”

  郁禮失去了最后一絲耐心。他將長刀高舉過頭,竟是起了殺心,打算以手中武器當(dāng)做一柄鈍器,直接敲碎將炎那沒有穿戴任何護具的天靈蓋!

  遠在演武臺上的向百里見狀立時慌了,忙從身旁的兵士手里奪過木槌,狠狠擊在身旁的銅鉦之上,想要終止這場本就荒誕無稽的比試??膳c此同時,校場四周屏息凝神觀戰(zhàn)的所有人耳中,皆清楚地聽見了一聲如同洪荒龍吼般響徹云霄的怒喝:

  “我不會輸?shù)?!?p>  甚至連郁禮也未曾想到,看似徹底失去了翻盤機會的將炎,居然能躺在地上發(fā)起最后一搏。也不知他是如何使出的勁力,居然將身體生生向上抬高了半尺,隨后倒持著長刀凌空旋轉(zhuǎn)起來!

  “怎地竟會是——我的破浪刀!”

  郁禮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雖然將炎僅看過一次其方才所使的招式,竟已有模有樣地學(xué)去了大半!而且還反將這一招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兩柄鈍刀再次相交在了一起,發(fā)出“鐺”地一聲脆響。大力撞擊之下,郁禮只覺得一陣劇烈的酸麻自虎口傳到了小臂上,幾乎迫使其放開了手中的刀柄。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拼命想將手中的武器握緊,可將炎的力道并未用盡,緊接著又是一聲大吼:

  “松開!”

  郁禮登時覺得刀上的勁力再次加劇,排山倒海般朝自己掩了過來。直逼得他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使出吃奶的力氣死死壓住隨時可能脫手飛出的長刀。

  “錚——”

  一聲金屬崩斷的聲音劃破了校場上空令人窒息的安靜。對陣之人手中的兩柄長刀也同時從正當(dāng)中的位置齊齊折斷了。斷開的刀尖旋轉(zhuǎn)著飛將出去,咚咚兩聲過后,竟是扎入了演武臺的立柱之上,震驚全場。

  郁禮終于松開了手中僅剩的半截刀柄,脫力一般跌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蓪⒀讌s依舊死死擒著斷刀,掙扎著爬起身來想要繼續(xù)進攻。

  “夠了,都給本王住手!”

  靖海侯終于開口叫停了。他的一張胖臉上透著些慘白的顏色,先前的那副淡然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卻不知是因為郁禮狼狽倒地的緣故,還是由于那兩截飛上演武臺來,險些刺中了自己的斷刃。

  任誰都不可能想到,原本不過是少年間一次切磋技藝的簡單較量,其慘烈程度居然并不亞于沙場上刀光劍影的殺伐征斗。而一時間難分勝負的比試,更如同一場兩敗俱傷的血戰(zhàn)。其中毫不手軟的凜冽殺招,令觀戰(zhàn)的所有人都感到后脊發(fā)涼。

  周圍的兵士們皆不敢輕易出聲,將目光紛紛投向了演武臺上,希望早先提議舉辦這場比試的督軍大人,能夠給出令人滿意的評判。

  不曾想,祁守愚卻將這個重任推給了一旁緊張得額角帶汗,雙拳緊握的青袍男子:

  “百里將軍,此場比試勝負如何,還是由你來定奪吧?!?p>  向百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未能早些阻止這場打抱不平式的胡鬧。雖說如今郁禮并沒有輸,可尚未在軍戶冊籍中登記名姓的將炎,也并不能算是新兵營內(nèi)的一員。若是直接宣布郁禮取勝,則會顯得舟師營中的老兵們勝之不武。而若宣布將炎獲勝,對營內(nèi)早已低沉的士氣而言,無疑將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看著身側(cè)矮胖親王的那張臉,青袍將軍沉吟片刻后轉(zhuǎn)身下了演武臺,走到已經(jīng)各自起身,退開了幾步的兩個少年人身旁。

  “你二人實力相當(dāng),各有優(yōu)劣。如今武器同時崩斷,單就這一場切磋而論,可算是打平了。然而郁禮前一場便以一己之力擊退新兵五人,故而比試結(jié)果依然是他勝!今日乃舟師營納新的大日子,無論先來還是后到,從此刻起便皆是我曄國海鶻旗下的同袍!望諸位日后以此二位為楷模,勤加訓(xùn)練,衛(wèi)我邊疆,守我河山!營中酒肉皆已備妥,今夜當(dāng)不醉無歸!”

  他的一番話同時照顧了新兵同老兵的情緒,也令場上原本深深的隔閡消散于無形。人群中頓時爆發(fā)出了陣陣歡呼,緊張的氣氛也迅速緩和了下來。

  “他沒勝,我還能打的!”

  所有人中,唯獨將炎仍有些不服氣,張口上前便要理論??杀成狭验_的傷令他稍一動彈便痛入骨髓。況且仔細一想,此番的確是替人強出頭才會來打這一場戰(zhàn),自己也并不在參加比武的名單之上,雖不愿就此作罷,卻是齜牙咧嘴地?zé)o法繼續(xù)說下去。

  “你想要贏過他么?”

  向百里遠遠看著前去領(lǐng)賞的郁禮的背影,突然開口問起身邊失落的少年。

  “自然是想的!可比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啊……”

  “人生并非只有這一場勝負。若你確實想贏,便要贏得漂亮。入舟師后,我便可以教你。”青袍將軍再次提起了希望將炎入伍的事。

  “我若去將軍帳下做事,將軍便肯教我是么?”黑瞳少年惆悵的眼中重新放出了光來。

  “武藝、兵法,只要向某人會的,你皆可學(xué)?!毕虬倮锶缡钦f著,卻是抬眼看了看演武臺上的靖海侯,用旁人聽不見的低沉聲音喃喃地道:“只是——恐怕暫時還會遇到些阻礙?!?p>  他猜的果真不錯,片刻功夫后,矮胖的親王便派來了身邊的扈從,趾高氣昂地走到了將炎面前。來人手中還捧著一只方口淺盤,上面散落著十枚金銖。

  “這是督軍大人賞賜給小英雄的?!?p>  “給我的錢,我便可以隨意處置,對么?”

  少年并沒有立刻去接,卻是仰著頭問道。

  “那是自然?!膘鑿挠行┎幻靼姿搜跃烤故呛我狻?p>  “那便將這些金銖送給方才斷了胳膊的那個孩子吧。骨傷難愈,這些錢應(yīng)該能讓他不至落下殘疾?!睂⒀兹砸槐菊?jīng)地道。

  向百里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如此最好。那個孩子此刻應(yīng)在營內(nèi)醫(yī)所,也順便讓醫(yī)官替你包扎一下背上的傷?!?p>  待目送著黑瞳少年行得遠了,他才又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并未打算離去的扈從,問道:“現(xiàn)在可以同我說了,督軍大人還讓你帶了什么別的話來?”

  扈從便也拱手行了一禮:

  “百里將軍明察。督軍大人特意交代小人提醒將軍,僅僅是一場比武,一人受傷便已足夠,血濺當(dāng)場也并非什么好兆頭。那個黑瞳孩子的身上野性過重,若是不加磨礪便招入營來給將軍做親兵,怕是會惹出許多難以預(yù)料的禍端?!?p>  “一個孩子而已,何來禍端之說?督軍大人太過多慮了吧?!毕虬倮锬樕下冻隽艘唤z不滿的神情,重重地哼了一聲,心中卻知自己其實拗不過對方,隨后又點了點頭,“如此,不知在下當(dāng)做何安排?”

  “督軍大人吩咐,若是百里將軍惜才,執(zhí)意要將那個孩子留下,便讓他先去馬廄頂替那里的老兵,做上個一年半載,收束磨練一下心性。當(dāng)然,去或不去,最后還是由統(tǒng)領(lǐng)大人自行決斷?!?p>  扈從將話說完,便匆匆去趕已經(jīng)離去的靖海侯了。向百里立在原地,心中卻是清楚對方這番話已然給自己留足了顏面。若是執(zhí)意要把將炎納入自己帳下,只會給其帶來更大的麻煩。

  他扭過頭去,又看了一眼那個已經(jīng)跑的遠了的黑瞳少年的身影,長長地嘆了口氣,卻是于心中暗自規(guī)劃起日后的打算來。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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