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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九幕 ? 虎狼之伺 ? 一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3751 2022-02-07 21:28:00

  “……醒醒……快醒醒!時候已經(jīng)不早啦!”

  一個聲音在將炎的耳邊響起。

  “我——死了么?”

  少年吃力地睜開雙眼,發(fā)覺周身籠罩于一片朦朧之中,恍若隔了層薄紗,散著淡淡的光暈。和煦的陽光由窗欞間射進屋來,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哎呀,什么死不死的。今天可是北子大婚的日子,待會兒見了新娘子,您可不能再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呀!”

  叫醒將炎的是宮里的一位婆子。少年人覺得自己應(yīng)該曾在某處見過對方,卻終究還是想不起她的名字來。眼前的婆子卻根本不由得他再多耽擱,只輕輕一拽便將其自榻上拉將起來,按坐于一張小凳上,隨后又解開了少年頭上已有些歪斜的發(fā)髻,用手自銅盆里撩起水來一點點地打濕,仔細(xì)地梳理了起來。

  銅盆中的水冰涼,偶爾幾滴落在將炎臉上,令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細(xì)密的梳齒從發(fā)間劃過,偶爾遇到不順的地方,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響,直扯得人頭皮生疼。片刻過后,少年終于還是坐不住了,奮力掙脫了婆子按在自己頭頂?shù)氖?,問道?p>  “婆婆,我是如何被救上岸來的?我的朋友們呢?還有艦上的那些兵士,他們都還好么?”

  婆子沒有應(yīng)聲,只是抬手指了指陽光燦爛的屋外。黑瞳少年扭過頭去,見門外特意為了婚事搭筑的高臺下,早已擠滿了疊疊密密的人群。其中有位身著白衣的少年,正微笑著看向自己,頻頻招手示意。

  將炎低下頭來,方才發(fā)覺自己已不知何時已換上了一身大紅色的錦袍,其上用金線繡著的龍鳳上下翻飛,是暮廬城中頂尖工匠的手藝。

  “北子您還愣著做什么?新娘子早已等得著急了!”

  見少年滿面錯愕,婆子呵呵笑了起來,伸手在其后背使勁一推,將炎便踉踉蹌蹌地沖出了屋門。在觀禮眾人的注視下,他有些懵懂地朝著那座高臺上登去。臺頂上依稀立著的,是位身披狐裘的姑娘,正背對著自己。少年人卻是不再向上攀,只是相隔很遠靜靜地看著對方:

  “公主殿下恕罪,我本來只是想要替朋友打贏擂臺,并未想過婚娶之事?!?p>  年輕北子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引得臺下一片嘩然。

  將炎心中明白,這件婚事,乃是自己親口于紫宸殿上答應(yīng)了國主的。若是此時反悔,不僅會令前來和親的朔狄人顏面掃地,更是犯了欺君的大罪。然而,此刻他心中卻一直縈繞著一個紅頭發(fā)姑娘的影子,以及自己曾經(jīng)同對方所做過的約定。

  也正因如此,黑瞳少年并沒有因為此起彼伏的唏噓聲而認(rèn)命,反倒提高了聲調(diào),沖著臺下的人群吼道:

  “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月兒,要陪她去煜京,一起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的!”

  “嘻嘻,原來你還記得呢……”

  未曾想披著狐裘的姑娘竟突然開口,幾縷赤紅色的頭發(fā)也從裘皮兜帽的一側(cè)鉆了出來。她轉(zhuǎn)過身來,青藍色的眸子明艷動人,俏皮地上下打量著將炎,令其驚詫莫名:

  “月兒——怎地會是你?”

  “嘻嘻,小結(jié)巴難道還真的打算同那狄人公主拜堂成親呢?好啦好啦,快些過來吧,人家又不會吃了你?!?p>  紅發(fā)少女笑著,拉過少年的手一同登至了最高處,面對面地跪下,又將半只自當(dāng)中剖開的匏樽遞給了他。

  將炎捧著手中盛滿了酒的合巹,幸福瞬間便從心底滿溢了出來。在暮廬城中住了這么多年,他時常于腦海中幻想著自己成親那日究竟會是番怎樣的景象,卻沒有想到,這一天居然來得這么突然,這么地猝不及防。

  但這幸福卻似乎并不如少年人曾經(jīng)期盼的那般純粹。自始至終,他都隱約覺得眼中的一切如夢似幻,有些不太真實。起初,他也并不清楚這種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可就在與甯月面對面互相跪拜下去,行叩首之禮時,映入眼簾的一樣?xùn)|西卻忽然令其僵在了原地。

  那是對方脖子上掛的一枚精致的項鏈。只比豌豆大些的純銀掛墜上,鏤空的圓球中嵌了塊光潔透亮的水晶。陽光透過那水晶,散作彩虹般七彩的顏色,也讓中央那一抹醒目的純紅變得愈發(fā)鮮艷起來。

  那抹紅色,恍若一條栩栩如生的小魚,卻令將炎覺得好似被一桶冰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而他腦海中那些模糊不清,難以連貫的過去,此刻也如排山倒海一般從記憶的深處涌現(xiàn),歷歷在目,清晰得猶如昨日。

  待少年人回過神來,他才注意到自己周圍的王宮、高臺、人群、儀仗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腳下的一條簡陋的漁舟,以及圍繞于小舟四面的一望無盡的大海。而對面那披著裘皮的妙齡少女,也在眨眼之間化作了一個年僅五六歲的女娃娃。

  小囡的臉上仿佛蒙了一層薄紗,無論將炎如何努力都看不清她的五官樣貌。唯有其鼻尖上生著的一顆黑色小痣,格外清晰。

  “哥哥,哥哥,你說爹爹與娘親何時會來尋我們呀?”

  女娃娃使勁扯了扯將炎的衣袖,臉上還掛著不久前留下的淚痕。少年清楚地看見,對方嬌嫩而纖細(xì)的脖頸上,竟也掛著一枚同甯月脖子上一模一樣的項鏈!

  將炎的心中忽然涌起了無數(shù)疑惑,更漸漸有了一絲失措的慌張。他于口中支吾著,伸手便要去拉風(fēng)帆上的繩索,卻聽轟隆一聲巨響,主桅上的橫桿竟自高處墜落下來!

  將炎連忙想要抱起妹妹躲開,一低頭卻是發(fā)覺身邊的妹妹不見了蹤影,而腳下的漁舟也化作了一艘殘破的巨大戰(zhàn)船。巨艦緩緩朝著漆黑的海底沉沒,水中滿是攢動的人頭,便如同一窩被人掘了巢穴的螞蟻。而他自己,恍忽間也成了群蟻中的一員。

  強勁的海風(fēng)接二連三地裹挾起高達丈余的浪頭,正對人群劈頭蓋臉地砸將下來,即便奮力潛入水中,也根本難以躲開。滔天巨浪更于水面之下形成了無數(shù)旋渦,一股人力難以抗拒的強大力量生生扯起少年的身體,推著他徑直朝海床上的幾塊礁石撞將過去!

  黑暗,無盡的黑暗把將炎裹挾了起來,冰冷的海水也幾乎滲透進其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一片虛無之中,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已經(jīng)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然而過不多時,一股綿軟溫暖的感覺卻逐漸將少年人包圍了起來。那感覺好似是冬日里在火上融化了的蜂蜜,黏膩而溫潤,又如同一張溫暖的羊皮襖,光滑而綿軟。暗夜中,好似有一團飄忽不定的燈火,將其由鬼門關(guān)前重新拉回了人間。

  將炎本能地挪動起自己的手臂,將懷中的這份溫暖抱得更緊了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將炎才再次蘇醒了過來。此時的他正躺在一座低矮的山洞內(nèi),任憑外面陰云密布,巨浪滔天,洞中卻是干燥溫暖,身旁還升著一堆明晃晃的篝火。

  空氣里飄散著一股烤魚的焦香。少年循著香味轉(zhuǎn)動起僵硬的脖子,見是甯月蹲在不遠處的篝火旁,手中的樹枝上下翻飛。發(fā)覺同伴醒來,少女臉上立刻飛起了一抹紅暈,緊張兮兮地快步走到其身邊,輕聲問道:

  “小結(jié)巴,你感覺怎么樣?”

  將炎奮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卻忽然發(fā)現(xiàn)身上的衣服竟是干的,卻穿戴得并不似此前那般整齊,披襟散衽,似乎曾被人脫下來過。再去看甯月時,見對方同樣也是衣衫不整,領(lǐng)前的紐扣還撘錯了位置。

  黑眼睛的少年人這時反應(yīng)過來——原來先前夢中感覺到的溫暖,竟是面前的姑娘不惜與自己肌膚相親,才用體溫救回了幾近凍斃的自己。他卻并不明白,以少女柔弱的身體,究竟是如何自那樣一片驚濤駭浪中幸免于難的。只是登時覺得自己耳根發(fā)燒得厲害,抬起頭驚詫地看了對方一眼,喊出了她的名字:

  “月兒——”

  “哎呀,不許問,不許問!今日之事你若敢向旁人透露半句,本姑娘可要你的好看!”紅發(fā)少女當(dāng)即撕下一塊肥嫩的魚肉塞進了同伴嘴里,臉上的那抹紅暈卻變得愈發(fā)明顯了。

  姑娘的反應(yīng)證實了將炎的猜測沒錯,腦子里登時陷入了長久的空白,更感動得連連點頭,使勁嚼起口中的烤魚?;祀s著魚油的清香頓時便在唇齒間彌漫開來,咸腥之中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甜,說不出的美味。

  “怎么樣,本姑娘的手藝可還不錯吧?島上雖不比迦蕓齋的后廚,可這些紺鯛不用放鹽便已經(jīng)很好吃了。這塊你先拿著,我還烤了許多!”

  甯月說著便又回到篝火邊忙碌了起來??粗鴮Ψ降谋秤?,黑瞳少年伸手入懷,摸了摸那串女孩送給自己的項鏈,將已至嘴邊的一連串疑惑全都咽回了肚里,一聲不吭地捧起魚肉大快朵頤起來——

  醒來之后,那些如幻似真的夢境便始終縈繞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只是面對洞外的那片死亡之海,無論此刻心里有多么重要的話想問,至少也得等活著回到曄國之后再說!

  紺鯛肉質(zhì)肥厚,很快便驅(qū)散了將炎身上的最后一絲寒意。待他的四肢百骸間重又有了些力氣,便起身走到洞口,看著外面天怒海峽中那依然肆虐著的暴風(fēng)驟雨,喃喃地問道:

  “月兒你——還有沒有尋到其他活著的人?”

  “沒有……或許多數(shù)人此時……已經(jīng)兇多吉少了……”

  依然蹲在篝火旁擺弄著烤魚的少女忽然渾身一緊,隨后低埋下頭去,因為將炎的蘇醒而出現(xiàn)在臉上的那一絲淡淡笑意,也瞬間消失不見了。

  “子隱他自幼便習(xí)得一副好水性——”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夠拖上岸來的就只有你一個人而已,再想去救子隱時,他早已不知被浪卷到什么地方去了!水里漂著的全是尸體,全都是尸體??!”

  說話間,甯月的雙肩也不由自主地顫動了起來,抬起頭來早已淚流滿面。

  黑瞳少年的心中也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十分不是滋味。連他也不甚明白,自己為何會脫口而出一個明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愚蠢問題。也不知,這究竟是出于對另一位同伴的關(guān)心,還是出于什么難以說出口的別的原故。

  將炎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盯著洞外那片濃霧籠罩下的黑水發(fā)呆。澶瀛海于風(fēng)中泛起白沫,就像是一頭憤怒的怪獸。而他們腳下的這座小島,也不過只是天怒海峽無數(shù)島礁中,一個隨時隨地會被那怪獸吞噬殆盡的彈丸之地罷了。

  凹凸不平的純黑色礁石,就仿佛由海底伸出的爪牙一般,猙獰丑陋、粗糙不堪,卻又如刀劈斧砍般的銳利。附近漂來了無數(shù)遇難船只上掉落下來的碎木板。為了防止海水腐蝕,這些木頭上皆涂了厚厚的一層桐油,即便于水中泡了許久也依然干燥。而先前甯月用來生火的木料,便也來源于此。

  然而除了這點可以聊以慰藉的好消息外,整座島上卻是寸草不生。想要尋到些可以用來渡海求生之物,簡直難于登天!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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