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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十七幕 ? 九首之虺 ? 五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3955 2022-04-11 19:28:00

  清晨。雁落原上剛剛降下一場雷雨,草葉尖還沾著晶瑩的水珠。

  如今已是將炎重傷昏迷后的第九天。此前族中神巫曾告訴過圖婭,少年人身上的傷,若是未能于五日內(nèi)甦醒,便恐怕再也不會醒了。但公主卻并不愿相信,依然每日親自照料著渾身纏滿了細(xì)布的他。

  然而希望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愈發(fā)渺茫。此刻少女剛剛替同伴換好了新的傷藥,卻突然伏在其胸口放聲大哭起來。

  “你還不——快些起來——”

  一個聲音徐徐飄入了圖婭耳中。她卻一時間沒能反應(yīng)過來,沒好氣地應(yīng)道:“將炎他八成是救不回來了,還不能讓我哭一會兒么!”

  “你若是再不起來,我可真要被壓得沒氣了!”

  完全出乎狄人少女的意料,始終一動不動躺在榻上的黑瞳少年,竟是突然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令其登時破涕為笑: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一定會醒過來的!”

  “那是自然。每日我耳中都能聽見地獺刨土、馬群嘶鳴、綠草拔節(jié)、風(fēng)吹云動的聲音,還有個姑娘不斷鼓勵著我,怎能就這樣死了?”

  黑眼睛的少年咧開了嘴,卻是笑得十分難看。

  “我說的那些話——你莫非都聽見了?”

  圖婭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頰上一片紅云,連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已在少年人耳邊說了些什么掏心掏肺的話。

  “斷斷續(xù)續(xù)地,并沒有聽得很完整吧。只是覺有個人在我耳邊絮絮叨叨?!?p>  將炎看上去精神不錯,居然開起了對方的玩笑。卻當(dāng)即惹得狄人少女嗔怪起來:

  “還好意思說呢。你知不知道這幾日來可把我給嚇?biāo)懒耍磕阈厍暗哪菞l刀口很深,若是再偏上一寸傷了心脈,恐怕真的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欣喜的神情只在圖婭臉上了短短出現(xiàn)了一瞬,便再次被滿面愁容所取代。將炎見狀心下不由得奇怪,便又問道:

  “我如今不是還活著嗎?瞧你這模樣,倒似不愿意我醒來一般?!?p>  “我當(dāng)然希望你醒來!可你當(dāng)著全族人的面殺了額達(dá),已是犯下重罪。”

  “此人不除,整個牧云部便不會有一天好日子過?!闭f起欽那,黑瞳少年心中仍憤憤不平,“你我二人更不用說?!?p>  “我著實(shí)對你心懷感激的。但是額達(dá)他畢竟是在位的合罕——”

  “所以,如就這樣放過我,便是壞了規(guī)矩對吧。我懂?!?p>  不等對方說完,將炎便已了然,“男子漢大丈夫,人是我殺的便不會不認(rèn)。只要你同元逖老將軍不會因此而受到牽連便好?!?p>  “難道被定下死罪你也不在乎?!”圖婭忽然急了。

  面前的少年卻只是平靜地?fù)u著頭:“自然是在乎的……只不過……我想——”

  將炎想說自己父母的大仇未抱,甯月與祁子隱也依舊下落不明。然而眼下的情形,他或許再難離開這片草原了。忽然間,少年人覺得有必要交代一下身后之事。然而他越是這樣吞吞吐吐,便越是惹得狄人少女惱怒起來:

  “你莫不是想說,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替你見到那紅頭發(fā)的姑娘,可否幫你給對方捎幾句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你不能!難道時至今日我在你的心目中,也僅僅是個傳話的角色么?”

  “我并非是這個意思——”

  少年當(dāng)即想要辯解,可圖婭似乎不想再就這個問題繼續(xù)爭論下去:

  “現(xiàn)在別說這些沒用的了。你也大可不必如此決絕,其實(shí)——如今你還有第二條路可以選的,就是即刻與我成親?!?p>  “成親……么……”

  將炎也說不清楚自己心里對這位牧云部的公主究竟是抱著怎樣的感情。他本想說,更多的時候,自己或許只是將對方當(dāng)做妹妹一般看待,然而忽然暼見其微蹙的眉頭,只得生生將這番話咽回了肚中——畢竟,他是以曄國北子的身份來到雁落原的,心中更是明了成親之事早晚都會被提上日程。

  他盯著少女的眼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再次開口時,卻是堅定地回絕了對方的要求: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yīng)你。我不能為了自己活命便——”

  “便如何?你以為同我成婚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么?實(shí)話告訴你,而今忽蘭臺大會尚且不知何時才會舉行,故而合罕之位仍是屬于巴克烏沁家的,但這個位子歷來只能由男人來坐。因此,眼下若想名正言順地繼位,我便必須得有一個夫君!所以即便成婚,也并非是你占了我的便宜,反倒是我利用了你!”

  這一次,牧云部公主的表情變得極為嚴(yán)肅,一字一頓地道,“可若是你就這樣領(lǐng)罪受死,那么巴克烏沁家世代先祖以性命搏殺才換來的合罕之位,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被木赫接過,族中更再無人敢同他再爭。故而成婚之事你必須答應(yīng)下來!即便今日你未能醒來,但只要還剩下一口氣,我也必須同你成婚,不能再等了!”

  原來從一開始,這位狄人公主便已做好了這樣的打算。沒有想到,平日里看起來溫柔善良的女孩,關(guān)鍵時刻竟沉著冷靜得有些可怕,愈發(fā)像是位運(yùn)籌帷幄,權(quán)略善戰(zhàn)的草原之王了。

  “更何況,如今牧云部的敵人不僅只有木赫而已。攬蒼山中的那些馳狼,才是我們真正需要擔(dān)心的威脅。若是無法弄清這些兇獸的來歷,以及那幕后之人豢養(yǎng)它們的目的,朔北草原,乃至南方的你的故國及各州郡,又將面臨怎樣的劫難?大婚便定在三日之后,來或不來,你心里應(yīng)當(dāng)有數(shù)?!?p>  說完這最后的一番話,圖婭便頭也不回地從帳中退了出去,仿佛從未來過一般。將炎只是呆呆的坐在榻上,望著公主如風(fēng)一般離去的背影,忽然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懼。而正是這份恐懼于日后不斷驅(qū)策著他,率領(lǐng)鐵騎大舉渡過銷金河南下,一路披荊斬棘,無堅不摧,無往不利。

  元綏十二年,三月廿一。春分后的煜京城內(nèi),商賈云集,車馬駢闐,一片盛世之景。短短數(shù)日間,晴好的天氣便引得滿城杜鵑競相盛開,將整座京城染作了一片姹紫嫣紅。

  此情此景,引得各地的文人雅客紛杳而至,于城中賞花品酒,吟詩作賦。甚至連尋常百姓也紛紛放下手中諸事,競相登高遠(yuǎn)望,一睹此盛景。頗具“桃李花開無人賞,一片紅云動京城”的國色之風(fēng)。而這一盛景,也似乎令人們淡忘了數(shù)月前,南方的成國同曄國之間爆發(fā)那場血戰(zhàn)。

  煜京,因流經(jīng)城南的煜水而得名。大昇立朝之初,開國皇帝白江晞北出彤炎與擒鷹兩座大山,終將最后一批為禍人間的異獸逐入了北方的凍原,也自此宣告了天下終歸太平。

  然而登基之后,白江晞卻并沒有將都城設(shè)于鎖陽關(guān)以南的土地上,反倒極盡可能毗鄰北境,以此來督促兒孫后代不得貪圖安逸,須得時刻警惕著來自北方的異動。

  而后千年,盤踞于北方的異獸逐漸銷聲匿跡,卻反倒令草原上原本朝不保夕的朔狄人發(fā)展壯大了起來,也忽然間令這座同朔州凍土間沒有任何屏障的都城,顯得愈發(fā)難守易攻起來。

  然而,歷史上從未有過一任皇帝動過遷都的念頭。即便經(jīng)歷百余年前朔狄之亂的一代英主白江藺冉,也不過下令民夫匠人重新加固城墻罷了。

  因此,歷經(jīng)千百年來不斷地修葺,如今煜京城墻已厚達(dá)百步,舉世無雙。寬闊的城頭上,足可以并排跑十駕六駟馬車且仍有寬裕。歷經(jīng)歲月風(fēng)霜,用米漿與石灰粘合在一起的磚石間,甚至連一柄鋒利的小刀都無法插入。高逾三丈的甕城大門,也足以承受石弩連續(xù)數(shù)百次的攻擊而不會破損坍塌。

  但眼下,就在這座固若金湯的都城里,原本該于開春之后準(zhǔn)備祭神事宜的皇宮中,卻是一片冷清蕭條。前來朝會的文武百官自太監(jiān)高蠡口中得知,小皇帝白江攸不幸染上了天花,無法起榻上朝,便也三五成伙地漸漸自宮門前匿去。

  此時,幾名身著朝服的官員仍同高蠡于殿前對峙著,為首一人厲聲質(zhì)問著,乃是掌管土地民事的大司徒段弘方。此人生性耿直,說起話來也是毫不避諱:

  “如今早已過了春播的時節(jié),即便陛下患病臥床,祭祀之事也再耽誤不得了。繼續(xù)拖下去,難免引各州百姓議論?!?p>  然而立于曦和殿前的高蠡,卻仗著自己是白江攸的貼身內(nèi)侍,絲毫不為其所動,反倒有些不耐煩地反問起來:

  “段大人此番話,莫非是想要教今上如何當(dāng)皇帝么?”

  段弘方終于忍無可忍,豎起眉毛直指對方,暴跳如雷:“陛下一連數(shù)月稱病,至今仍未有一絲好轉(zhuǎn)。我等屢次覲見更是被擋在宮外,甚至連一封奏折都未能送出,更無詔書下達(dá),便全憑著你個閹人信口開河。如此拼命地阻攔,你莫不是想趁著今上病重,伺機(jī)篡權(quán)不成?!”

  大司徒話音剛落,便見對方面色一凜,身后竟是沖出了一隊披著明光鎧的皇城禁衛(wèi),登時便將其按倒在了殿前的白玉石階下。

  “罪臣段弘方妄議朝政,指摘圣上,給我掌嘴!”

  不等大司徒開口分辨,高蠡便將手中拂塵一揮,竟是直接對著只有皇帝才能調(diào)動的禁衛(wèi)發(fā)號施令起來。

  段弘方畢竟已經(jīng)年過六旬,而今居然于殿前受此奇恥大辱,頓時氣急攻心。又被甲士們用帶著鐵指的巴掌打了幾下,不僅臉頰及嘴角一片血肉模糊,更是心跳驟停,死在了當(dāng)場!

  眼見肱骨重臣落得如此下場,其他幾名一齊進(jìn)宮聲援的官吏皆不敢再多言聲,紛紛抬袖掩面,倉皇而去。而段弘方躺在曦和殿前的尸身尚未變得冰冷,便被不知從哪里來的幾名小太監(jiān)蓋上白布抬了出去,如一條死狗般扔在了宮墻外的臭水溝里。

  與此同時,就在曦和殿緊閉的大門之后,年輕的小皇帝白江攸卻躺在雕龍畫鳳的床榻上,瘦得只剩下一具皮包骨頭,根本無人照料。而這一切,皆是大權(quán)在握的高蠡一手安排的。

  虛弱的小皇帝耳中聽見門外的喧嘩,奮力拉住榻邊低垂的輕紗想要起身呼救,無奈早已干枯皺裂的嘴巴里,卻是連一個字也喊不出來。

  半個來他顆粒未盡,僅憑自己的些許尿液與屋頂上漏下的骯臟雨水方才不至渴死。但此舉卻令其漸漸中毒,身體變得愈發(fā)虛弱。

  “嗤”地一聲,白江攸手中扯著的薄紗突然自當(dāng)中斷作了兩截。本已掙扎著半坐起身來的他也登時由榻上翻倒在地,后腦重重地磕在了石階上,腦漿迸裂,就此一命嗚呼。

  任誰也無法想象,堂堂白江氏帝王之后,竟如此悲涼地死在了自己的寢宮之中。

  之后又是半月過去,待高蠡想起來收尸的時候,整個曦和殿內(nèi)早已惡臭難當(dāng)。小皇帝原本骨瘦如柴的身體,于逐漸轉(zhuǎn)暖的天氣里迅速膨脹腐爛,皮肉間更是生出了無數(shù)蛆蟲。宮人們將其抬出去的時候,沿途見者無不掩住口鼻,一心盼望能夠盡快下葬。

  史書上對這位年僅一十六歲的小皇帝,也只記下了寥寥數(shù)語,稱其重病難愈,于睡夢中病故,謚為哀帝。其四歲即位時,恰逢大昇朝最為動蕩的時期,雖有皇帝之名,卻無力改變一切。

  而白江攸身故之后,高蠡扶持其弟白江陘即位,改年號為昭熹。無奈這個白江氏留在世間的最后血脈,卻是個智力低下的腦癱兒,史稱憫帝。從此往后,大昇的朝政徹底被高蠡把持在了手中。而這個延續(xù)了千年的王朝,也自這一年開始,一步步走向了最后的尾聲。

  如今唯一尚缺的,不過是將這匹駱駝壓垮的那一根稻草罷了。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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