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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二十幕 ? 青灣之殤 ? 三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152 2022-04-23 20:18:00

  黃昏的海面上,雙月初升,太陽卻還未落下。晚霞漸漸由赤金轉(zhuǎn)為了淡紫,進而又化作一抹深藍。一望無垠的海面上,只有一艘孤船于波濤中上下起伏著,就好似汪洋里一片失去了方向的落葉。

  “莫塵,不知澤明兄醒來了沒有?”

  披著白色長袍的祁子隱輕輕敲響了面前的那道門。日前剛剛接下重任的他愁眉不展,臉上寫滿了心事。

  腹部那處被火栓銃洞穿的傷口依舊火辣辣的疼,可現(xiàn)下少年需要擔(dān)心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青灣淪陷,船上的補給大約只能撐上半月。在茫茫澶瀛海中,一行人究竟該去向何方,成了當下亟待解決的問題。

  片刻前,他還在同樊真與冷迦蕓商量著接下來的計劃,然而幾個時辰過去,三人卻依舊沒能得出一個統(tǒng)一的結(jié)論。左右無法,少年只得暫時中止了會談,獨自一人走上甲板,聽吹在主帆上的獵獵海風(fēng),放空一下自己的思緒。

  忽然間,他想起了一連數(shù)次都算準了劫難的莫澤明。時至今日,這位銀發(fā)同伴的卜星術(shù)早已令其心悅誠服。少年人忽然覺得,或許可以從對方口中,尋到一些新的思路。

  眼前的艙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自窄縫里漏出些許昏暗的燭火。莫塵立在門后,畢恭畢敬地向外施了一禮:

  “未知子隱少主深夜來訪,小家主的身體尚未康復(fù),此時早已上床歇息了,還請多多包涵?!?p>  見對方并沒有請自己入內(nèi)的意思,白衣少年只得拱手還了一禮,轉(zhuǎn)身離開了。然而,即便莫塵沒提明日再來,他卻于第二天的清晨便早早來到了門外。

  自從去年寒冬時青灣爆發(fā)疫病后,莫澤明也染上了那種怪病。而后雖日漸恢復(fù)了精神,但自那時起,其每日早、中、晚各需外出透氣三次,否則便會覺得胸悶難耐,無法入眠。

  眼下,祁子隱怕對方尚在夢中,便沒有叫門,只是靜靜立在門外等候。然而從朝食過后直到晌午時分,也未能等到那個銀發(fā)的少年出來。

  他終于按耐不住,便欲抬手拍門。然而還未等其有所動作,面前的艙門卻是自行開了。

  門后立著的依然是莫塵。然而在男子的身后,卻并沒有看到莫澤明的身影。

  “澤明兄他——今日不打算出門了么?”祁子隱忙上前一揖,問道。

  “小家主狀況欠佳,今日怕是不能見客。還請子隱少主先回吧。若是小家主的身體好些了,莫塵自會去請你的?!?p>  莫塵仍是一副恭敬的模樣,再次回絕了少年人的請求。但這樣一番回答卻明顯無法令祁子隱滿意,只見其身子微微晃了晃,卻是立在原地沒有離開:

  “不知昨夜我來的事,莫塵可曾轉(zhuǎn)告給澤明兄?”

  “自當轉(zhuǎn)告。小家主已料到少主你今日會再來,故而醒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囑咐莫塵出門知會,卻不曾想你早已經(jīng)到了。”

  “眼下若是澤明兄已醒,可否讓我見上一面?事關(guān)緊要,耽誤不得啊!”

  “子隱少主是想問,接下來這一船人該去向哪里吧?小家主特意交代莫塵轉(zhuǎn)告,我們只需保持眼下的航向即可?!?p>  “保持航向——也總得有個終點吧?”

  祁子隱聽對方竟是猜中了自己的心事,當即抬起頭來想要多問上幾句??蛇€不等其開口,莫塵竟已將門緩緩闔上,再也沒有應(yīng)聲。

  白衣少年忽然覺得對方似乎是在有意躲著自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抬起手來,卻是懸于半空許久,終究還是沒能向門上拍落。隨后他將手緩緩放下,進而轉(zhuǎn)身,似是不打算再繼續(xù)叨擾對方了。

  “或許是我多想了?!?p>  少年人低著頭,邁步便欲回去,卻猛地發(fā)現(xiàn)前路上立著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竟是不知何時便跟在自己身后的樊真。

  “冷小姐擔(dān)心你到處亂跑動了傷口,便命我跟來?!蹦凶訌埧诮忉?,臉色卻是不太好看。

  “多謝樊大哥,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還請轉(zhuǎn)告迦姐不要擔(dān)心?!?p>  白衣少年說著便要繼續(xù)向前走去,可樊真卻一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你莫非打算就這樣不予追究了?瞧瞧剛才那主仆二人對你是個什么態(tài)度!”

  “樊大哥且莫動怒!澤明兄身體本就不適,又有何好追究的?我們還是不要吵到他休息,有話回艙去再說?!?p>  見對方幾欲發(fā)作,祁子隱連忙開口相勸。誰料樊真的嗓門卻是越來越大,說了兩句后竟是動身向前方的那道門沖了過去:

  “那銀發(fā)的小鬼身體不適,你的身體便經(jīng)得起這樣折騰了?當日若不是為了救他,你也不至于傷成這般田地?,F(xiàn)如今他非但連半句感謝的話都未說過,還幾次三番推辭不見。以為自己真有這么大的面子么,擺個臭架子給誰看!老子這便沖將進去,將那小鬼綁了出來見你!”

  祁子隱見狀登時急了,連忙回身想要拉住對方??赡凶拥膲K頭太大,只稍一拉扯,便將他帶得失去了平衡。

  “呃——”

  稍一用力,火栓銃在白衣少年腹部造成的傷口便重新迸裂了開來,鮮血登時便透過其腰上纏著的數(shù)層細布,于白衫上染出了一片鮮紅的顏色。

  樊真連忙扶著少年在甲板上躺下,懊惱地喚來艦上的醫(yī)官。直至將出血重新止住,早已疼得雙唇烏青,面色蒼白的祁子隱,卻仍用手死死扯住了面前男子的袖口:

  “此事莫再深究了!樊大哥且先帶我回艙去!”

  不知是因為虛弱,還是因為著急,這一次少年竟用上了命令的口吻。還想再爭上幾句的樊真見對方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里寫滿了不容置疑,只得點頭答應(yīng),攙起他悻悻地掉頭離去。

  然而,即便艙外如何喧嘩,他們身后的那道門自始至終都沒有再打開過。仿佛屋內(nèi)的莫澤明當真睡得很熟,什么也聽不見。

  這一次,祁子隱在榻上休養(yǎng)了整整三日,才終于又能下地活動。未曾想,還不等他重新去拜訪莫澤明,對方卻是親自找上了門來。

  銀發(fā)孩子看起來相當疲弱,從負著自己的莫塵的背上下得地來,又顫顫巍巍地行到少年的榻前,卻忽然畢恭畢敬地舉手躬身,無比莊重地行了一個大禮:

  “祁兄救命之恩,澤明沒齒難忘!直到今日方能再見,實在有些晚了,還請不要見怪!”

  “哼,惺惺作態(tài)!”

  立在門旁的樊真口中小聲咕噥了幾聲。見祁子隱反復(fù)用眼神示意,他才不情不愿地端來兩張圓凳,請來人于榻前坐下。

  “澤明兄身體可好些了?”白衣少年誠懇地問道,似乎壓根就不記得此前吃了兩記閉門羹的事。

  銀發(fā)的孩子則再次欠了欠身,臉上寫滿了愧疚:“承蒙祁兄關(guān)心。說來慚愧,其實我的病早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這些日子來一直閉門不出,實是因為另一樁重要的事情?!?p>  “重要的事——同卜星有關(guān)嗎?”

  祁子隱目光一閃,不由得掙開了冷迦蕓扶著自己的手,將身子坐直了些。對面的友人也微微頷首,不急不緩地解釋了起來:

  “祁兄猜的不錯,但事情遠沒有你所想的那樣簡單。自打先前我算到青灣將遇大劫之后,便似乎有一股未知的勢力漸漸加入了世間的紛爭,以致星流大亂,此前數(shù)年間累積下來的所有算式與推導(dǎo)結(jié)果,幾乎在數(shù)夜間便盡數(shù)作廢,不能再用了?!?p>  “怎會如此!那澤明兄可知這變化究竟源自何處?”祁子隱忙又追問。

  銀發(fā)少年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病情略加好轉(zhuǎn)之后,我便一直著手重新展開計算,時至今日才終于完成了其中最為繁復(fù)的一步。我越來越覺得,這股未知的勢力或許并不來自于陸上的侯國。”

  “并不來自于陸上——澤明兄莫不是在說,星流的變化竟是同那些魚人有些干系?!”白衣少年心下一凜,忙又追問下去。

  這一次,莫澤明并沒有應(yīng)聲,只是轉(zhuǎn)過頭,經(jīng)由身側(cè)的小窗向外看去。

  青灣的大火已足足燒了三天三夜。即便此刻船已向南駛出了很遠,卻依然可以看見海平面下飄出的滾滾黑煙。然而,既未否認,便已是肯定。

  銀發(fā)少年的反應(yīng),令對面的祁子隱不禁面色如土。沉默許久之后,他方才重新開口:

  “只要眼下那些魚人沒有追來,我們便暫時是安全的。只不過眼下船上的水糧僅夠維持十日左右,既然澤明兄上次傳話給我繼續(xù)保持航向,今日便請明示,究竟打算將船開到什么地方去?”

  “我今日來見祁兄,也正是為了此事?!?p>  榻前的莫氏小家主隨即也點了點頭,“近日來天宮北行,懸息沖日,客星熒火,慧入斗杓,事世恐將大變。依此計算,我們當盡快南下,前往祁兄的故國——”

  祁子隱聽到對方提起故國二字,心下也是一動。然而還不等銀發(fā)少年說完,一旁的冷迦蕓卻是高聲反對了起來:

  “不行,此事我絕不能同意!”

  雖說她連日來寸步不離照顧著祁子隱,甚至其身體狀況不佳,會有如此反應(yīng)也屬常情。但白衣少年卻明顯沒有料到對方反應(yīng)如此劇烈,先是一愣,進而好言相勸起來:

  “迦姐,兵法有云,虛實難斷,危地存生。我倒是覺得,此舉雖險,卻不失為一妙招。不妨聽澤明兄說完。想必他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可還不等他把話說完,便硬生生地被東黎女子再次打斷了:

  “再有道理也不成!你們難道不知曄國如今的狀況么?更何況,更何況那個害死了百里的仇人,如今還端坐在曄國的王位之上!現(xiàn)在回去,豈非等同于自尋死路?”

  “此前成曄大戰(zhàn),鯨洄灣以南巡海的舟師戰(zhàn)艦已盡數(shù)撤回陸上,海中于我們而言再無半點阻礙。況且澤明兄在宛州也有不少舊識,聯(lián)絡(luò)補給起來也會事半功倍?!?p>  “即便如此也不行!當初百里將你們?nèi)齻€孩子托付于我,而今便只剩下你一人仍在我身邊了!我若是同意你帶傷冒險回去,便是在送羊入虎口!”

  “可我想問問迦姐,你是否還打算去尋先民留下的究極之力?!”

  一時間,冷迦蕓同白衣少年爭執(zhí)不下,誰也說服不了誰。只是她并沒有料到,對方竟會突然提起了這件事來。

  “子隱你——不是一直都反對我們?nèi)ふ蚁让襁z城的么?如今這樣問又是何意?”

  紫衣女子詫異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曾經(jīng)以為,只要自己練好了功夫,便什么也不怕了。然而,功夫比我強得多的百里將軍卻為了救我而身故,將炎也因此而下落不明。后來我又以為,只要能去到一個偏遠的地方,便可以永遠地遠離世間紛爭。但如今,青灣卻在一夜之間便淪陷于那些魚人之手,而我們卻毫無招架之力。所以我漸漸能夠理解迦姐你的想法,更理解了百里將軍此前為何要不遺余力地去尋找先民的遺跡。唯有手握壓倒一切的力量,方能真正保護我所在乎的人。我也想要獲得先民的究極之力,因為只有如此,我才能保護你們所有人!”

  祁子隱不假思索地答道,說話間恍若變了一個人,“眼下放眼這世間,便只有王叔手中有那張先民的地圖。若是回曄國,或許還能聯(lián)絡(luò)上百里將軍留在軍中的舊部。而我們?nèi)粝霌屜韧跏逡徊剑€需要有更多的艦船和補給!”

  其實,這個計劃在少年心中早已醞釀了很久。打從青灣爆發(fā)了疫病時起,他雖從未在眾人面前表露過心聲,卻始終在這個問題上糾結(jié)與彷徨,難以決斷。時至今日,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

  女人的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是欲言又止,只是靜靜地看著少年那對琥珀色的眼睛,長嘆了一口氣——她忽然意識到,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波折之后,這個因為貪嘴而同自己結(jié)識,曾經(jīng)無比單純善良的孩子,已日漸長大成熟起來,卻是忽然間變得有些陌生了。

  艙內(nèi)的爭執(zhí)終告一段落。然而還不等南下曄國的命令傳達出去,艙內(nèi)眾人卻忽聽風(fēng)中飄來了一陣若隱若現(xiàn)的水聲,似是有個沉重的東西自甲板上落入了海中,而后聽見負責(zé)艦艉巡哨的水手也驚惶地高喊起來:

  “有人落水,有人落水了!”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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