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郁禮聽從紫鳶建議,指揮“孤兒軍”打算退去同時,赤焰軍已于眨眼間便被閭丘博容麾下的大軍擊潰了。二人不敢相信眼中所見,一時竟將后撤之事完全拋諸了腦后。
對于善于馬戰(zhàn)的草原人而言,失去了戰(zhàn)馬,便似被人削去了雙腳。面對如鐵板一塊穩(wěn)步進攻的關(guān)寧武卒,失去了速度優(yōu)勢的他們根本不知該如何抵抗,只能引頸待宰。
但將炎并不想就這樣向命運屈服。他見敗局已定,當即下令所有人護著身邊的同伴,轉(zhuǎn)而向著北方一片先民故城的廢墟中退去,打算在那繼續(xù)同對方周旋。
眼下,高舉金羆王旗的武卒攻勢正勁。郁禮同紫鳶只稍一耽擱,便已暴露了蹤跡。二人眼睜睜看著列開卻月陣的武卒徑直朝自己掩殺過來,徹底打亂了計劃。郁禮當場罵起娘來,卻唯有無奈地喝令所有人原地死守。
大昕天子也未能料到,那些曾經(jīng)驍勇善戰(zhàn)的草原人,而今竟會如此地不堪一擊。然而心中殺念既起,她腦海中便又忽然浮現(xiàn)出了鎖陽關(guān)下,自己下令誅殺白江氏遺族的那一幕。此刻的她,只欲掃清阻擋在自己同先民力量之間的全部障礙,竟是連下三道急令,命大軍將前方出現(xiàn)的所有人趕盡殺絕!
“衛(wèi)梁軍莫再向前!本將軍不欲同爾等開戰(zhàn),但若不聽勸阻,勢必要讓你們好好品嘗一下藍焰的威力!”
郁禮孤身一人,杵著寬背馬刀立于陣前,沖百余步開外殺氣騰騰的武卒高聲喝道。但區(qū)區(qū)幾聲叫嚷,又如何能夠阻住正全力沖鋒的軍陣停下?
而這,卻正是他情急之中所設(shè)下的圈套。眼下在年輕的將軍背后,是依托岸邊高高低低的殘垣斷壁為掩護,藏身于陰影之中的八百“孤兒軍”。守株待兔的他們手中,皆緊握著已填裝就緒的火栓銃。僅剩的數(shù)百枚天火雷,也被分至打頭陣的五十名死士手中。
關(guān)寧武卒見只有一個將軍模樣的人上前對陣,對于其發(fā)出的一番警告根本不以為意,更仗著自己手中的盾與身上的甲,擂響三通戰(zhàn)鼓繼續(xù)沖鋒。見此情形,仿佛欲以一人之力螳臂當車的年輕將軍,忽然將手高舉過頂,進而重重揮下,用盡渾身氣力下令身后的伏兵展開了齊射。
接下來,銀甲銀胄的武卒眼中所見到的,乃是郁禮身后黑暗中騰起的一朵朵橙黃色的絢爛火花,以及伴隨那花朵的盛開所發(fā)出的震耳欲聾的巨響。那響聲若雷霆萬鈞,又似野獸嘶吼。進入了射程的關(guān)寧武卒根本來不及弄清究竟是何物擊穿了自己身上的重甲,便已被呼嘯而出的彈雨擊倒無數(shù)。
而這一切僅僅是開始。坐鎮(zhèn)指揮的衛(wèi)梁先鋒營主將曾于煜京城下見過此般怪異的武器,卻并沒有下令大軍暫緩進攻,而是打算趁著火栓銃填裝的空當,讓被打懵打散的武卒重又集結(jié)成陣,全力沖過這最后一段,以為這樣便可長驅(qū)直入,令對方手中火器的優(yōu)勢轉(zhuǎn)為劣勢。。
然而他們卻不知埋伏于自己前方的,不過是八百余名半大的孩子。他們更加不知,等待著自己的,并非只有火栓銃這一件殺器。只不過,他們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
年輕的將軍見對方上鉤,忽地轉(zhuǎn)身倒拖著馬刀向湖邊的黑暗中退去。衛(wèi)梁先鋒營偏將見狀,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認定對方的雕蟲小技被自己識破后不敢繼續(xù)硬碰,甚至親自加入了戰(zhàn)陣攻上前去。
然而,四周幽暗的角落里卻是傳出了一陣如群蛇起蟄般的“嗤嗤”輕響。緊接著,武卒們只見有數(shù)十枚閃動著微弱火星的東西被人拋入了半空,越過頭頂,骨碌碌滾落在自己的腳邊。
進而,藍紫色的光焰剎那間爆發(fā)出來,就好似忽然迸裂開來的地面之下,由地獄之中射出的奪命的光。
只短短一瞬,近千名關(guān)寧武卒便被天火雷所引燃的沖天烈焰所吞沒。高溫先是灼傷了脆弱的人眼與口鼻,而后立刻將皮膚與衣物也烤作了一層焦黑的外殼。
然而即便如此,甲胄包裹之下的人體卻依然難以停下,繼續(xù)保持著沖鋒的勢頭。硬而脆的衣物與皮膚當即便似一層樹皮般自甲士身上撕扯下來,露出下面鮮血淋漓的筋肉。進而重傷者再次被天火雷席卷,徹底被烈焰裹挾進去,窒息、倒地、死亡。
高溫,甚至將尸體身上的鐵甲也燒作了通紅的顏色。曾經(jīng)刀槍不入的堅硬護具,如今竟變得如同烈日下的糖稀,融化改變了形狀。
一時間,伴隨著藍紫色火焰而四起的巨響,令整個冰下的遺址也隆隆共鳴起來。
“那是——澎國的藍焰?!”
隆隆聲中,于軍陣后觀戰(zhàn)的閭丘博容也被眼前所見的一幕震驚了,雙肩一顫,卻是當機立斷地下令撤兵,進而怒喝道,“給朕將嬴壬帶來!”
年過九旬,卻依然滿頭黑發(fā)的澎國公匆匆趕來,對著大昕天子一揖到底,隨即抬起的半張臉上,便猶如融化了的蠟燭一般,疤痕遍布:
“陛下宣老臣,可是為了前方戰(zhàn)事?”
“知道便好。朕問你,那隊人馬所用的,可是你澎國的藍焰?”
披著細鱗鎧的閭丘博容厲聲責問起對方。然而面對天子的責難,嬴壬卻是表現(xiàn)得頗為平靜:
“陛下慧眼。”
這樣一番態(tài)度,令看似柔弱的女帝的語氣也愈漸激烈起來:
“如此說來,前方那些負隅頑抗,欲阻朕去尋先民之力的,也便是愛卿此前同朕說起過的,那支抗命不遵的艦隊了?”
澎國公依舊淡然地點了點頭:
“由那位將軍身著的夔蛟皮甲來看,應(yīng)當便是了?!?p> “眼下你可有辦法讓他們立刻退兵?”
閭丘博容心中自是明白藍焰的威力,也清楚自己麾下武卒的軍心與兵力,知道若不立刻采取反制,或許便會在這里功虧一簣。于是不得不強忍住心中的怒火,繼續(xù)問道。
未曾想嬴壬的回答卻是一句比一句簡短,一句比一句更令她抓狂:
“老臣無法。”
大昕天子的憤然之色溢于言表,終忍不住一把揪住了對方的領(lǐng)口:
“所以如今嬴公手下將士同曄國賊人同流合污,忤逆犯上。朕是不是該嚴懲于你?嚴懲澎國!”
即便面對天子的震怒與幾乎無可避免的降罪責罰,澎國公卻是輕描淡寫地微微一笑,似將面前滿含敵意的威懾視若無物:
“若陛下欲法辦老臣,眼下又何必宣老臣前來,直接在帳前斬了便是?!?p> “你是在求朕放過你?”
女國主猛然將手松開,直帶得身上披的細鱗鎧嘩啦作響。澎國公卻是不緊不慢地退開半步,行起了跪拜大禮:
“老臣不敢。只是懇請陛下,允許老臣將功折罪。”
一番唇槍舌劍,于情于理皆未有失的嬴壬不僅成摸到了閭丘博容的底線,更是借機給了對方一個挽回顏面的臺階。
大昕天子上下打量著這個昔日父親的故交,自己曾喚作伯父的男子,清楚眼下自己唯一所能寄予希望之人便是對方,終于無奈地點了點頭,慨然而嘆:
“好吧,你且說說看,打算如何將功折罪?”
與此同時,隨著陣前天火雷爆炸后四散彌漫的硝煙逐漸淡去,關(guān)寧武卒也仿佛在躲避瘟神一般,迅速后撤至五百步開外。
這反倒給了郁禮極大的信心。眼下的他重又拖著那柄寬背馬刀調(diào)頭,立于陣前打算繼續(xù)向閭丘博容挑釁起來。在他的計算中,自己手中的天火雷至少還能擋下五六輪先前那般規(guī)模的進攻。而如今立于金羆旗下的軍士不過三千余眾,孰易守孰易攻,已經(jīng)是再明白不過的事。
但很快,他卻是看到了對方陣中行出了一支由數(shù)十人拱衛(wèi)的隊伍。其中的甲士卻并非此前沖鋒陷陣的關(guān)寧武卒,而是與自己一般,身著夔蛟皮甲的澎國軍。
還未見到嬴壬的面,郁禮便已猜到了來人是誰,心中不禁猶豫起自己究竟見還是不見。對方卻是根本沒有給他退縮的機會,還未行至跟前,便已派一名鋪兵奔至陣前,傳起了澎國公的口諭:
“澎國國主有令,郁禮將軍北上尋路有功。而今先民遺城既現(xiàn),望能君臣齊心,同取神力,共治天下!”
這樣一道來自嬴壬的口諭,忽然令郁禮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怕這是閭丘博容設(shè)下的圈套,更擔心在自己銷聲匿跡這么許多時日后,嬴壬是否能依舊保持著當初的那份信任。然而,當他看到那個同自己一樣面目猙獰的男子自車駕內(nèi)走出,帶著頗具深意的笑容一步步行至陣前時,卻還是下決心冒險去見。
“郁將軍當明白寡人的心意。與其侍奉一個女人,遠不如自己做皇帝來得痛快!今日之事,便只有你知,我知。如今寡人手中尚有足夠補給,能夠讓你我取得先民之力后平安返回漛州,共治天下。而你心中也當十分清楚,憑自己眼下之力,即便能夠擊退閭丘博容,卻也會耗盡手中僅存的籌碼。”
澎國公的一番話說得開門見山,令郁禮不禁回想起當日,于澎國潮壘殿上向其借兵時,在對方眼中所見到的,對先民之力無比的渴望。而那眼神,對年輕的將軍而言卻是再熟悉不過了——曾幾何時,他也曾無數(shù)次在祁守愚的眼中見到過那樣的神情,那是種無法偽裝,無法掩藏的,如餓狼、兀鷲般貪婪而狡詐的光。
或許正因于此,對方兩次提到的“共治天下”四字,眨眼間便似帶有魔力一般,令郁禮心動了起來。他轉(zhuǎn)頭看了看身后,看向了正同八百“孤兒軍”藏身于殘垣斷壁之中的紫鳶所在的方向。
眼下雖看不到姑娘的臉,然而年輕的將軍卻是可以肯定,對方一定正在拼命地搖頭擺手,讓自己不要輕易便相信嬴壬。只不過這一次,他卻是無比想要自己做一次決定。
因為,其實他同嬴壬與曾經(jīng)的祁守愚一樣,對權(quán)力永不滿足。
“郁禮可以答應(yīng)國主,自今日起,我同手下的八百‘孤兒軍’悉數(shù)聽你調(diào)遣!但也希望國主能夠在功成之后,莫要忘了自己今日的許下的承諾!”
“一言九鼎!隨寡人出征的澎國軍如今僅剩一成。放眼這冰穹之下,唯郁將軍一人,堪當寡人的左膀右臂!”
嬴壬呵呵笑了起來,卻是笑得肆意,笑得張狂。然而,他背后的閭丘博容卻并不知曉陣前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只是遠遠地看見澎國公僅寥寥數(shù)語,便令此前同武卒以性命相博的年輕將軍跪拜行禮,心中既有幾分欣慰,又充滿了不安。
“傳朕旨意,命澎國公為先鋒主帥,領(lǐng)麾下將士全力進攻曄國與狄人殘軍,武卒為其兩翼側(cè)應(yīng)。今日日落之前,必須結(jié)束戰(zhàn)斗!”
她話音未落,陣中的戰(zhàn)鼓便又擂響了起來。隆隆鼓聲里,角旗揮舞,甲士振臂。而所有人的矛頭,如今皆指向了不久前剛剛敗逃,此時正于影影翳翳的廢墟之中藏身的將炎同祁子隱一行。
而對于此時的年輕和罕與曄國公而言,一味的躲藏,只能令自己被對方逐一攻破,直至全軍覆亡。而眼下他們所能做的,唯有破釜沉舟,在這座如巨石叢林般紛繁復(fù)雜的先民遺城中,搏出一條血路來!
兩位昔日的故友同時轉(zhuǎn)過頭去,依次看向身后一路跟隨自己走來,風塵仆仆的諸多將士。武士們則早已列隊整齊,在那森嚴的軍陣之中,還隱約有甯月、莫塵、冷迦蕓等人的身影。
少年人重又看向了彼此,相視一笑后,異口同聲地高聲下令道:
“不成功,乃成仁!眾將士,準備迎敵!”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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