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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三十四幕 ? 冰雪之下 ? 九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195 2022-12-29 20:18:00

  冰穹之下,眼睜睜看著頭頂無數(shù)碎冰從天而降,卻根本無處藏身的祁子隱一行,只能憑借甯月以咒術(shù)臨時架起的一片數(shù)丈見方的結(jié)界,留得最后一口氣,已是窮途末路。

  結(jié)界上忽隱忽現(xiàn)的離火,起初燃得旺盛,半人多高的冰凌落下,只一瞬便會被融作一汪清水。然而很快,結(jié)界的威力愈漸衰弱,眼下其上積聚著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冰碴,便如鐵板上炙烤著的肥肉般,雖吱吱冒著青煙,卻是難以悉數(shù)化盡。冷熱交替之下,竟是于眾人頭頂結(jié)出了一層肉眼可見的冰殼來。

  “子隱!我撐不住了!”

  重壓之下,甯月面若金紙,額角流下了豆大的汗,看來已經(jīng)逼近了極限。然而她甫一出聲,胸中最后摒著的一口氣息也散了,再也無力維持住那道早已杯水車薪的結(jié)界。

  伴隨著一陣“鏘啷”之聲傳來,頭頂上纖薄的冰殼瞬間便化作了齏粉,紛紛揚揚灑將下來。而依舊不斷墜落著的碎冰與致命的鋒利冰凌,也再無任何阻礙地落向無處再躲的人群中,將許多人砸傷、壓斃。

  “甯月小心!”

  年輕的曄國公見身邊的紅發(fā)少女身體微微一晃,當即縱身上去一把摟住。卻見對方雙膝一軟,已然昏厥了過去。

  同時,四周也忽地一暗,一片碩大的陰影毫無征兆地自頭頂籠罩下來。祁子隱抬頭一看,見竟是塊方圓數(shù)丈,厚達尺許的堅冰,劈頭蓋臉地徑直向自己拍將下來。

  避無可避之下,少年人只得將昏厥過去的甯月死死摟在懷中,朝一旁不久之前險些砸中了二人的半截冰凌下滾去。

  “轟隆”一聲巨響,冰墻重重地砸落在地。祁子隱只覺得小腿一沉,未等反應便已被其壓住,再也無法動彈。然而幸虧有那半截冰凌,為二人搭出了一片將將能夠容身,卻是救下了一條性命的狹窄空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才再次安靜下來。所幸先前掉落的那塊堅冰雖令年輕的曄國公無法動彈,卻并未傷及骨頭。一片寂靜中,此前被忽略的種種聲音徐徐飄入了少年人耳中。其間有冰下傷者的呻吟,也有生者的呼救,更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絕于耳。

  祁子隱忽而反應過來,那竟是無數(shù)被壓在冰下,僅剩下半條命的遇難者,正拼命用指甲扣著壓住自己的冰面。然而很快,那些聲音便紛紛止息了下去。

  “子隱……子隱……”

  紅頭發(fā)的姑娘不知何時重又蘇醒了過來,卻是氣若游絲,虛弱得幾乎發(fā)不出聲來。

  “我在這,甯月你感覺怎么樣?!”

  萬分緊張的曄國公擔心對方受傷,于黑暗中摸索到了一只柔軟的小手,緊緊握在掌心,發(fā)覺不似之前那般冰冷,這才稍稍放下了心來。

  “我很累……其他人——我本應救下更多人的……”

  甯月卻是忽然抽噎了起來。她心中十分清楚,在那樣劇烈的崩塌下,能夠僥幸活下者最多不過十之一二。她更不禁有些后悔,悔當初自己沒能跟在父親身邊好好修習詟息,否則也不至如此輕易便耗盡了氣力,令許多無辜之人白白喪了性命。

  “你先別想那么多了,節(jié)省些體力。我們眼下情形仍十分危險,須得盡快想辦法脫身!”

  祁子隱口中如是安慰著,卻是閉口未提自己被壓在冰下,連翻身都已十分困難。即便想要脫身,又豈會如口中說說那般容易。

  黑暗之中,少年人眼中隱約出現(xiàn)了數(shù)團橙紅色的光影。那光隔著冰面,朦朧瞧不清楚,卻足以讓其斷定,那是黑暗中燃起的幾支火把。

  他心下一凜,當即示意甯月噤聲,緊接著便聽見身著甲胄的軍士,踏著沉重的鐵鞋于冰面上四散分開,口中還在嗚嗚噥噥地低喝著什么。

  “先別出聲——”

  祁子隱湊在同伴耳邊,將聲音壓得很低。與此同時,卻聽“錚錚”幾下,冰外的甲士們竟是抽出武器,動手殺起人來!

  在聲聲求饒與哀嚎聲中,濃烈的血腥氣于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散溢開來,令人毛發(fā)倒立。與此同時,少年人也覺得一股溫熱的液體,正沿著傾斜的冰面向自己流淌過來,漸漸浸濕了后背的衣衫。

  甲士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合力將一塊塊壓在人身上的冰殼翻起,似在尋找著什么,令年輕的曄國公渾身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原本他心中想著,若是能有幸存者救自己同甯月出去便好。然而眼下,卻是暗中祈禱自己千萬不要被發(fā)現(xiàn)??赏绞呛ε率裁幢阍绞潜苤患埃_步聲很快便在二人身側(cè)停下。甲士手中高舉的火光,也透過厚厚的冰層照在了少年人的臉上。

  “這里似乎有人!來幾個有力氣的挖開看看!”

  外面的人高聲叫嚷起來,聽上去卻并不是郁禮。那聲音雖有些沙啞,語氣間卻是帶著無盡的焦急,更多了一分令人熟悉的安心。

  “小結(jié)巴是你么?!”

  不等年輕的曄國公開口,懷中的紅發(fā)少女便已搶先一步叫出了聲。冰外那人一聽也明顯更急了,當即親手同甲士們一齊,將壓在二人身上的玄冰小心搬開。

  明亮的火光,直刺得祁子隱睜不開眼睛。他卻是強忍住不適,奮力從遮于眼前的指縫中向外看去。只見火光之下,一個渾身赤甲的英武身影正立在自己身前。對方彎下腰來,伸出一只帶著鐵指的手,緊緊握住白衣少年的手腕,將他拉了起來:

  “子隱、月兒——果真是你們……”

  對面那人一雙純黑的眸子,深邃如夜色之下的澶瀛海,映出碎金一般星星點點的火光。然而,當他看到冰下蜷縮于祁子隱懷中的甯月時,帶著一道長疤的眉頭卻還是微微皺了一下。

  “我聽子隱說起在煜京時發(fā)生的事,真是不敢相信——原以為同你錯過之后,此生或許都再無機會相見了的!”

  紅發(fā)少女也在甲士們的攙扶下重又站起了身,雖仍搖搖晃晃,臉上卻寫滿了歡欣,整個人的氣色也似好轉(zhuǎn)了許多,“只是,你究竟是因何也來到了千里之遙的鬼州?”

  “自是跟著那些食人的畜生來的。說到底,它們就不該存于這世上!只是我未曾想到,你二人竟也會來此——”

  年輕的和罕面無表情地說著,并沒有因久別重逢而開心起來。一邊說,一邊于臂彎處拭去了嘯天陌上沾著的鮮血。直至此時,祁子隱方才注意到,原來此前自己聽見的殺人聲并非幻覺,而是面前這位曾經(jīng)的摯友,對茍延殘喘的澎國軍所下的殺手。

  “此前我倒未曾于閭丘博容陣中看到澎國軍的旗幟。他們?yōu)楹我纺銈??此前那自冰下噴涌而出的藍光,也果真如我所想么——子隱你可還記得,當年白沙營中的大火?”

  將炎只是冷冷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仿佛在他眼中,殺掉那些早已重傷身殘的澎國軍,根本是件不足一提的小事。而他當下所關(guān)注的,無非是如何先發(fā)制人,將一切可能威脅自己的人或事盡數(shù)除去,一個不留。

  “此前冰下燃起的,確是澎國藍焰無疑。只是這些人不僅僅在追我們,你可知暮廬城也早已被澎國軍攻破并屠城……”

  曄國公長嘆了一口氣,卻不知自己眼下,是應當享受大仇得報的快意,還是為故國的破碎而哀悼。

  “暮廬城——沒了?”

  黑瞳少年先是一愣,仿佛為自己的記憶之中,那個占據(jù)了幾乎全部美好回憶的故地發(fā)生的變故而萬分錯愕。隨后,他臉上的驚異便化作了憤怒,便如一頭猛獅般低吼著追問起來,“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率軍之人又是誰?”

  “自是本將軍我!”

  然而話音未落,便聽遠處一人大喝,緊接著疊落在一起的數(shù)塊玄冰竟是自下而上被頂翻開來。而自冰下鉆出的,正是在塌方中幸存下來的郁禮:

  “那座城于你們幾個而言是個寶貝,但對我來說,卻是塊即便摧毀一千次一萬次,也絕不會心疼的糞土!”

  身著夔蛟皮甲的將軍說著,將手中的寬背馬刀一抖,目光好似要將面前立著的三人生吞活剝:

  “沒想到今日你們?nèi)齻€竟會齊聚在這里!來的正好,省得本將軍再去尋了!當年正是因為你們,斷了老子幾可一步登天的大好前程!今日,爾等又想同本將軍去爭那先民之力,便用性命來本將軍手中的這柄刀下問問看!”

  面對赤裸裸的威脅,將炎卻是絲毫不怵,本能地上前一步,將同伴擋在了自己身后,恍若回到了當前在暮廬城時所度過的頭一個中元節(jié)那夜,年少尚不經(jīng)事的自己同郁禮,在空無一人的甜水巷前所起的那番爭斗:

  “手下敗將!當年你在白沙營校場上敗給了我,你認作義父的祁守愚沒能殺得了我,今日的你,也絕無半點勝算!”

  “牛皮可不要吹得太大!”

  郁禮一聲冷笑,竟是自懷中掏出了一柄鋸短了長管的火栓銃,徑直瞄向?qū)⒀椎男靥?,“你們?nèi)齻€誰想第一個死,便來試試!”

  “眼下,你不過只有一人一刀一銃罷了,未必快得過我手中的刀!更擋不住我的赤焰軍!”

  將炎欲在氣勢上壓過對方,當即又踏前一步,起了個進攻的架勢。卻未曾想手中嘯天陌剛剛舉起,便見對方竟將手里的火栓銃朝天舉起,扣動了機括,口中高喝道:

  “擋不住么?我看未必!”

  一聲巨響,銃口前騰起了一股青煙,射出的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臉,也照亮了霧氣繚繞的四下。與此同時,自其身后竟是冒出了數(shù)百條人影,卻是各個矮小精瘦,正是不知何時上得橋來,對郁禮衷心耿耿的八百余名“孤兒軍”。而他們手中所端著的,則緊握著早已裝填妥當,隨時待發(fā)的火栓銃!

  “你們幾個的命當真是大,幾次三番都能僥幸逃出升天。但本將軍保證,今日爾等絕無可能自這片冰天雪地中活著走出去!”

  將炎麾下的赤焰軍從未同澎國軍交過手,也未曾領教過火栓銃的威力。見此情形,竟是不退反進。眼見“孤兒軍”手中的火栓銃即將擊發(fā),下令列陣明顯已經(jīng)來不及了。情急之下,他只得用盡全身力氣嚷道:

  “腳下的冰,腳下的冰可以做盾,快些舉起來!”

  剛剛自玄冰下逃出生天的曄國將士聽令后,率先行動了起來。赤甲武士也終于有所反應,紛紛有樣學樣奮力將沉重的冰塊抬起,立于自己身前。

  說時遲那時快,對面“孤兒軍”手中的火栓銃也在此刻擊發(fā)。銃口噴出的火舌于冰上折射出無數(shù)道光柱,將夜幕下的冰窟照得恍若白晝。

  只聽一陣噼啪亂響,無數(shù)鐵彈于兩軍之間形成了一片深黑色的陰影,恍若下起了一陣鐵雹子。多虧將炎提醒得及時,近七成的鐵彈皆被甲士們奮力舉在身前的巨冰擋下,還有兩成完全射偏。僅一成彈丸洞穿了幾塊厚度不足的冰盾,射死射傷數(shù)十人。

  但郁禮此次卻是有備而來。他深知火栓銃裝填緩慢,竟是命那些“孤兒軍”將火栓銃提前分作了兩批。一人在前擊發(fā)時,另一人則在其身后裝填新的焰藥及彈丸。

  輪番齊射之下,躲在冰后雖能在一時間安然無虞,人卻是被困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身前堅硬的玄冰在無數(shù)鐵彈的轟擊下,出現(xiàn)道道裂紋,一點點地崩碎開來,隨時都有可能在下一輪進攻時被擊得粉碎。

  未曾想,命運再次狠狠地戲弄了所有的人。無論成竹在胸、一心殺人的郁禮同‘孤兒軍’,還是嚴防死守、頹勢盡顯的將炎等人,都無法料到自己腳下這條半懸于空中,于冰下歷經(jīng)萬年霜雪,卻依然屹立著的陸橋,居然也是會倒塌的!

  或許是此前被天火雷連番轟擊,又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從天而降的玄冰狠狠砸下,亦或是終于無法承受橋面上擁擠著的許多人的重量。支撐著陸橋的那些粗大立柱上,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沉悶的怪響,就像是頭遠古巨獸臨終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氣息。

  緊接著,寬大的橋面開始左右搖晃起來,于半空中如蛇形一般左搖右晃,劃出詭異的曲線。進而,伴隨著隆隆轟響,整座陸橋便如同被人折斷的枯枝,凌空斷作了數(shù)截,更帶著其上正竭力搏殺著的雙方,朝兩側(cè)如深淵一般的黑暗中傾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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