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寒觀’門前,陸行駐足凝視。
此地是他修行的起始之處,馬興林更是他踏入修行之道的真正啟蒙者,這一切,在他心中的意義和地位,將永世難忘,無可替代。
“走吧!”
良久,老仙淡淡提醒。
陸行默默點頭,目光一凝,霍然轉身,飛速下了青松山。
夜色中,朗陽城外,他輕撫著手中蘭色香囊,隨著雪蘭花清雅的異香撲鼻,嬋兒的俏臉再次在腦海中浮現(xiàn)。
望著壁壘森嚴、城門緊閉的朗陽城,他心緒翻騰,之所以要繞道‘松寒觀’,除了心念馬興林之外,另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嬋兒父親的死因。
“老仙,我想……”
“老夫知道你想什么?!?p> 不待他說完,老仙已出言打斷。
“玄門中人不受世俗禮法束縛不假,但并不意味著,便能為所欲為,禹國王朝能屹立數(shù)千年,絕非僥幸。老夫與你一非師徒,亦非親故,如你定要一意孤行……也由得你去!”
話到最后,老仙的語氣愈加淡漠,其言外之意,大不了一拍兩散,更是不言自明。
默然許久,陸行再三衡量,終是按下了心中的念頭。
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他并未行走官道,而是沿著與官道平行的曠野,一路施展縮地成寸之術,疾速遁行,直到第三天午時,終于進了臨壤地界。
日及正午,烈焰炎炎,官道西側不遠處,他停下腳步,舉目東望,略作沉吟,隨即移步東去。
站在官道中央,前后遙望,土路上的空氣在烈日炙烤之下,略顯扭曲,道路上更是不見絲毫人影。
相隔數(shù)月,道旁茶攤依舊,只是此刻,并無歇腳的茶客,只一個中年漢子閉著眼,敞著懷,獨坐茅棚下,不停扇動著深黃色的舊蒲扇,兀自汗流不止。
憶初相識到今朝,物是人非徒余寥。
數(shù)月前場景,恍若昨日,柳家父女,卻已魂入幽冥,而那惡少李祟,此刻興許正在朗陽欺男霸女,縱享富貴。
可嘆,善惡渾渾,揚懲不分,天道何其昏聵不公!
駐足片刻,陸行又望了眼朗陽方向,暗嘆一聲,縱身離去。
行至臨壤城西,他再次駐足,回想數(shù)月前,至今仍有疑惑,不禁問道:“老仙,岳文祥當初真的去了朗陽?”
老仙道:“此事老夫不知,不過,嚴仲死的那晚,曾有一中年男子伏在院外不遠處,至于是何人,便不得而知了?!?p> 聞言,陸行暗自沉思。
如老仙所言,岳文祥之所以不肯露面,定是事先得知了消息,生怕被牽連,才有意躲避。那夜在院外暗伏之人,想來定是岳家人無疑,而岳家如今留在依山鎮(zhèn)的,只有小秀才的父親岳文吉是中年……
如此一番分析,他心里豁然開朗,原本還存有一絲忿忿之心,此時細細一想,事關玄門,就連官府,往往也不愿牽涉太深,岳家選擇明哲保身,自然無可厚非,暗嘆一聲,便自釋然。
黃昏,夕陽西下,暮色沉沉。
依山鎮(zhèn)北數(shù)里外,陸行矗立高崗之上,極目眺望。
那夜石屋前,留下的一片狼藉,也不知跛爺善后如何?此前雖有所猜測,但并未親眼目睹。
此刻,魂牽夢縈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日夜思念的至親伙伴,皆近在眼前,他卻有些近鄉(xiāng)情怯,更有些胸懷惴惴。
亞先生所居石屋小院,地處依山鎮(zhèn)北,相距更近,他略微平復了心緒,一番思索后,徑向石屋遁去。
只見石屋后,新起了一片菜園,小院外圍丈許不見雜草,院中更整潔無比,顯然,是有人著意整理打掃過。
此時,灶房上方,炊煙裊裊,空氣中隱隱飄著飯菜香味。
“跛爺,他爹,準備吃飯了?!?p> 灶房中,傳出一婦人的聲音,語調(diào)中充滿了頹萎低落。
陸行聞聲,心下一震,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迫切之下,也不管門在哪方,縱身越過籬笆,跳進了院中。
這時,一中年婦人兩手各端著碗筷,自灶房中走了出來,當望見陸行,她頓時失神般的呆住。
隨即,便聽“嘩啦”兩聲脆響,碗筷倏然掉落在地,摔的粉碎四散,她卻恍若不聞不覺,只目不轉睛的盯著陸行,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娘!”
陸行雙眼大睜,低低喚了一聲,旋即,一個箭步?jīng)_至婦人面前,雙膝跪地,緊抱著婦人,無聲痛哭。
那婦人不是別個,正是他的母親,張雪英。
驀然望見朝思暮想的兒子,張雪英喜極而泣,不停拍打著陸行肩頭,口中斥道:“你這個死孩子,這幾個月死到哪兒去了,你再不回來,娘的心也要死了!”
聽到院中動靜,石屋中走出兩人,一個是胡子拉碴,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另一個,是衣衫襤褸,拄著藤木拐杖的跛腳老者,正是陸近山與跛爺。
望見張雪英泣不成聲,痛心疾首,其身前跪著的瘦削身形,極為眼熟,兩人面色一怔,同時道:“陸行!”
“爹!跛爺!我回來了!”
抬起頭來,陸行望著石屋門前二人,哽咽著喊道。
“真的是你,我的兒子……!”
陸近山,一個壯年大漢,此時,聞聽陸行的一聲呼喊,霎時撲上前來,抱著兒子涕淚橫流,哭的像個孩子一般,加之他形容枯槁,使人望之不禁悲從中來,鼻酸眼熱。
望著陸家三口,哭作一團,跛爺也是老淚縱橫,歪著身子倚在門旁,另一只手揪著腌臜的衣袖,連連抹淚。
一時間,石屋門前,哭聲悲戚,良久無話。
暮色漸深,跛爺用力咽下口中黏涎,語氣中滿含喜意:“好了好了,孩子回來就好,先叫他進來再說!”
陸近山抬起頭來抹了抹淚,連聲道:“對對,先進去再說?!鄙钌钔搜坳懶?,又柔聲道:“兒子,餓了吧?”
陸行重重的點了點頭,笑道:“方才還不覺得,現(xiàn)在倒是餓的緊了?!?p> 幾人見他淚中帶笑的模樣,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張雪英擦了擦哭紅的眼睛,笑道:“你們先進屋等著,我這就重新去做?!?p> 心心念念的兒子,終于回來了,她心情極佳,腳步也在不覺間輕盈了許多,徑直出了小院,繞道屋后去摘菜。而陸家父子與跛爺,則相攜著進了屋去。
待進了堂屋,只見屋內(nèi)比記憶中多了一張方桌,幾張木凳,其余擺設并無太大變化。只是,那臥榻上的鋪蓋,他卻認得,正是自家的。
未進院時,他便滿心疑問,此時他終于忍不住問道:“爹,跛爺,你們怎么會在這兒?”
二人聞言,相視一眼,齊齊一嘆,皆悶不作聲。
打量著二人面色,陸行心中一凜,更加急迫:“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形容枯槁的陸近山,四下一望,長嘆了一聲,失落的道:“若非亞先生留下的這幾間石屋,咱們……便無家可歸了!”
陸行心里一驚,急道:“為什么?”
跛爺憤憤道:“還不是拜金家所賜!”
“金家?金伺覬!”
陸行兩眼一瞪,兇光畢露。
“金家做了什么?”
見陸近山默然不語,跛爺緩緩點了點頭,隨即,便將此前所發(fā)生的事,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