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坡難

　　凌王寢殿內(nèi)，二人正饒有興致地把酒言歡。乘著月色，凌王似醉非醉地回憶著往事。一篇一篇地翻著，沒個消停。

　　“凌王，天色已晚，屬下先行告退?！本砰L天回避凌王正凝視著的眼神，極克制地放下酒杯，低聲言到。

　　半晌，四周寂靜，聞聲未有一絲雜音。原本無比清冷的大殿，此刻，溫度卻是急級攀升?；椟S的燭光映射三丈之內(nèi)盡是暖意。唯獨比起某人的眼神，竟然稍許清湯寡水了些。

　　凌秋水似乎有些酒勁上頭，眼神炙熱，盯出春意不說，還神游似的伸出手指握住九長天的臂腕。跟小貓爬樹似的靠在了他的肩頭。

　　“你身上，怎么有大哥的味道？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除了臉不像，其他都像。真真的難得?！绷枨锼鹛鸬卣f著，有些許不經(jīng)意。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某人立刻繃緊神經(jīng)，心跳加速。只見他一個坐姿堅持許久，不敢動彈。思緒成了一團亂麻：故人見面，聊著聊著難免不留神就說漏了嘴。我這胡謅了半晌，感覺把小半輩子的故事都說完了，會不會哪里不妥！實在難以應(yīng)付，趕忙適可而止才好。

　　此時，蘇王后環(huán)顧四周，連守衛(wèi)都沒有瞧見，便疑神疑鬼地踏進了寢殿。

　　只見這高傲的身姿正準備轉(zhuǎn)身坐下，還未開口言語，卻無意間瞧見窗欞前癱坐在地的兩個被月光拉伸的長長的影子，正如膠似漆地粘著。

　　蘇王后倒吸一口氣，緊緊地憋在喉間。隨后，悄無聲息地繞到二人的側(cè)前方，鬼影似的偷窺著。

　　只見靠著的那個只掛著一件寢衣，左側(cè)琵琶骨及肩頭都裸露在外，不成體統(tǒng)。端坐著這人還是個男子，面色卻是紅青交替，好品得很。

　　蘇王后盯著九長天半晌，總覺著這人似曾相識，卻一下子說不上來。

　　“誰！”九長天感覺到有一股內(nèi)力逐漸靠近，便推開凌秋水，瞬間起身。

　　“你是誰？”蘇王后現(xiàn)身問到。

　　“在下楚閻，您是？”九長天開始裝糊涂，他心里早就認出了蘇若，這個化成灰都能讓他分清的女人。

　　蘇王后直視九長天的眼睛，腳步極輕地走到他面前，從頭而下，掃視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低聲地笑言道：“楚閻？我記得你叫蘇蘇！”

　　“確實，我怎么覺著您這么眼熟，原來是西境宮里見過的夫人。哎，實不相瞞，奉凌王之命跟蹤孤影，所以編了一個假名字。您記性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九長天一甩膀子，江湖氣立刻護住全身。

　　二人互相端詳著，內(nèi)心的小九九各算各的。

　　“楚大人如何此時還在我兒寢殿內(nèi)呢？”蘇王后瞟了一眼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凌秋水，問到。

　　九長天嘆息一聲道：“凌王連日來夜不能寐，在下略懂醫(yī)術(shù)，剛給他寬了心，您便來了。時候不早了，在下也該走了。”

　　這一聲嘆息是九長天發(fā)自肺腑的。他真的有些累了，對著曾經(jīng)的母親和弟弟隱藏著自己，這種疏離是異常孤獨的無奈。更加令人感慨的是現(xiàn)實的對抗也讓他感到深深的疲倦。此刻，他都不覺得未來即使做回了君王，會有多少昔日的快樂，恐怕已經(jīng)在拿捏和被拿捏之中漏完了。

　　蘇王后迎面攔住了九長天，冷冷地說道：“下回凌王若說睡不著，我會找人寬他的心。不知你是寬心，還是寬衣裳！”

　　“在下不敢！告退?！本砰L天聽聞后，怯懦地繞過王后的身子，故作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走了出去。

　　此時，凌王睜開眼睛，癱坐在地上，指著門外離去的身影，胡言亂語道：“哥，你別走！”

　　蘇王后拉起凌王，還未等他站穩(wěn)，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他的臉上。

　　厲聲呵斥道：“凌王，成何體統(tǒng)！留宿?！?p>　　還未等蘇王后說完，凌秋水瞳孔微縮，眉頭緊鎖，步履晃蕩地靠近她，問道：“母后，你可有事情瞞了我？蘇若已死，你為何也叫蘇若？‘別暮’我可是在你書籍上瞧見過的，你是不是害死凌夫人的女人？”

　　蘇王后大笑道：“凌夫人叫蘇若，難道我就不可以叫蘇若了嗎？她改名木槿也是因為和我重了名，怎么？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今日怎的，沖我發(fā)難。”

　　蘇王后挑了挑眉毛，淡定自如地飲起了茶。只是，這耳廓卻是微微發(fā)紅，心里面有些許憤怒，不能言明。

　　“你騙我！凌夫人一直被囚禁在化風山山頂。前幾日才被人害死。蘇留都已經(jīng)承認你和我母親是一對雙生子。‘別暮’不就是‘曉’字嗎！你叫蘇曉，你囚禁我母親，是不是？”凌秋水幾乎吼出了聲，沒有半分顧及昔日情面。

　　“放肆！你別忘了誰扶你登上君主之位！我是蘇離的女兒，何時成了蘇留的了。況且，‘別暮’這個名字是別人送我的，只在私底下用。真是稀奇了，凌夫人被囚禁，我怎知！”蘇王后一個勁地撇清關(guān)系，引到無關(guān)的點上，凌秋水顯然并不買賬。

　　“我只問你，凌夫人是不是你逼死的？！”凌王言罷，眼含淚水，手微微顫抖著持劍指向蘇王后的眉間。

　　“不是，你大可以去找你祖父問清楚，我是不是蘇曉?！碧K王后面不改色，像是涂抹了幾層粉，看不見也摸不清底細。

　　凌王眼眶中的淚水不爭氣地掉落下來，不知道是慶幸還是悲傷。

　　“馬文坡之戰(zhàn)為什么會出現(xiàn)你署名的作戰(zhàn)計劃？”凌秋水停頓了幾秒后，繼續(xù)追問到。

　　蘇王后神色中多了一絲憤怒，言辭尖酸刻薄地說道：“凌王，曾經(jīng)你叫我一聲‘母親’，今日，我就要動用家法。我一介女流之輩，何以入軍營，這等小把戲，你竟然瞧不出？”

　　言罷，蘇王后拿起戒尺，在凌王的后背上狠狠地拍打起來。

　　嘴里不停地言語道：

　　“讓你忤逆長輩，不聽信我，聽信小人！”

　　幾乎同時，這女人竟然潸然淚下，嘴角止不住地抖動著，似乎所有的事情與她無關(guān)。

　　蘇王后心里面卻是另外一重心情：父親始終還是向著長姐，跟著叔父多年，我也始終只是一顆棋子。此番，長姐死了，她又多了一個日夜思念的人。這樣下去，努力了半生，我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人心，真是難求！蘇若，你如此心狠，又比我好在哪里！

　　二人在燭火之下，吵得熱火朝天，卻是心寒至極。凌秋水提不起勁再對峙下去，自說自話道：“我也不相信王后是此等下作之人，凌夫人的死，我一定查清楚！”

　　殿中，燭火即將熄滅，殿外，卻是熱鬧非凡。

　　孤影自蘇王后離開后，便如入了無人之境，只提著一顆腦袋的重量，緊緊地跟著。

　　觀察二人忽遠忽近的對戰(zhàn)陣仗，他從胸口處拿出凌夫人的令牌，摸了半晌，心里有些疑問：若二人是雙生子，本應(yīng)該長相差不多?？墒?，二人卻是一丁半點都不相像。蘇烈又讓我尋問蘇若，那么此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蘇烈在就好了。

　　原地按兵不動片刻，他忽然頭痛欲裂，便管不住腿似的踏入殿中。

　　此時，三人互相對視，氣氛微妙到了極點。

　　“深夜打擾二位休息，非常抱歉。蘇王后，有人托我索問一事，您。”孤影不以為然，忍住疼痛，拍了拍腦門，說到。

　　此時，他心中的困惑早已累積多日，正如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湖水開了閘似的奔流下來，根本憋不住。

　　蘇王后嘆氣道：“兩個逆子，今日，有什么埋怨不妨都說了！”

　　此時，有人正在寢殿的墻角處盯著，西側(cè)是九長天，東側(cè)便是蘇烈。他們背后，還有一個多日不見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