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囊!
怎么又是空囊!
她幾乎不帶停頓地扯開了附近十余人的衣領(lǐng)。無一例外!
全部都是和秦顏仕一樣,有著一張栩栩如生的面容,可是軀體內(nèi)的血肉早已經(jīng)被蛀食一空。
云照脫力般垂下雙手,白著臉問沉默著的君不易:“你早就發(fā)現(xiàn)是不是了?”
“未曾?!本灰字獣栽普招睦镫y受,盡可能細(xì)致地解釋過程,“我從樓上下來,順便在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無意間發(fā)現(xiàn)他們舉止僵木,便逮住其中一人查探了一番。結(jié)果如你所見——”
他是趁云照騙走了背掛蛤蟆之后,把這些人全部捉到酒樓集中捆在大廳里。
他也早就料想到了,云照知曉后的反應(yīng)。但是他必須這么做!
“有多少人?”云照問道。
“不足百人?!?p> 云照險些失聲,道:“不足百人?一個小鎮(zhèn)子攏共才多少人?”
君不易抿了抿唇:“所幸,青壯都在江上捕魚。留在鎮(zhèn)上的多半是……”
是什么人,君不易也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
良久的沉寂之后。云照松開了緊握的拳頭。她展開乾坤袖拿出自己的珍藏一一擺上桌案,對君不易道:“君不易,能否幫我一個忙?”
君不易的視線還停落在那幾壇“春日醉”上。
云照以為對方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輕聲道:“此酒名為‘春日醉’。是我閑來無事依照忘憂丹調(diào)配而成的一種酒?!?p> 一醉經(jīng)年,大夢無憂。
“給大家分一分吧?!?p> “好。”
直到此時此刻,一直盤桓在君不易心間的疑惑終于得到了解答。他甚至不用問,也知曉云照接下來會做什么。
他提起壇子,往各桌的酒壇子里灌入春日醉。而云照早已經(jīng)轉(zhuǎn)了回去,仰著臉與“醒過來”的掌柜劉福安對視。
掌柜神情麻木,似截失了生機(jī)的枯枝。
云照伸指點向掌柜的眉心,喚醒了他殘存的意識。
掌柜恍若大夢初醒般,灰白的眼中凝聚起了光。可也只是短短地幾息,他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猛然低頭驚恐地看著紅衣女孩子。
云照離他極近,只見對方瞪著灰白的眼珠,翕動著唇,無聲地、反復(fù)地沖她做口型。
“你說什么?”
那喃喃無聲地唇停了下,再以更快地節(jié)奏抖動著。
這次,云照終于聽清了對方在說什么。
“仙君……求求你……幫我解脫……”
“我不想害人……”
一向殺伐果斷,從不會對妖邪手軟的云照第一回感到如此難以抉擇。她本不該被旁人的生死所觸動,可是……這些人真的太無辜了。
摁在劉福安眉心的手指在顫抖。她知曉這一指下去,他便能得以解脫,可是她亦知曉,這一指下去,這個人將魂飛魄散,再無來世。
乞求的情緒漸漸低弱,似乎已經(jīng)絕望。
他活著的時候常聽街坊鄰居閑聊,說這人啊一旦被邪祟占了軀殼便會失去本性,生殺予奪再不由自己做主。若有一日,自己不幸變成了邪祟,便是去死也不戕害他人。
他不知道自己被占了軀殼后是否做過什么罪大惡極的事情,也不知面前的仙君為何不愿給自己一個痛快。
他忽又想起戲文里各種處置歪魔邪道的刑法——
雷霆加身、剝皮抽筋、挫骨揚灰……
那得多痛???
他生受了一遍被吞噬血肉的殘酷厲刑,難道死后還要供人研制?
他不要!不要!
感受到劉福安波動的情緒,云照通過探靈安撫對方:“已經(jīng)沒事了,你別怕。”
沒事了?
難道說仙君方才是在救自己?
劉福安露出難以置信地表情,盯著云照的眼睛尋求答案。
云照努力平復(fù)著悲傷,擠出一個笑容,點點頭:“已經(jīng)好了,我馬上給你解開?!?p> 直至松綁,劉福安還不相信自己真的得救了。他嘗試著活動了下自己顛勺的右手,亦如從前一般靈活自如。
他呆愣片刻,一把拽住身邊的鄰居,喜極而泣:“我好了!我好了!”
鄰居們聞言漸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擁作一團(tuán),高聲歡呼:“好了!我們也好了!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劫后余生的喜悅淹沒了自以為重獲新生的人們。云照立在角落里,眼眶充紅。
許久后,人們才想起來施以援手的兩位仙君來。
以劉福安為首的幾個人代表眾人道了謝,猶覺得不夠,而后借桌上的酒水,人手一盞,執(zhí)意要敬二位仙君以表謝意。
云照、君不易明知酒里摻了“春日醉”,依然毫不猶豫伸手接過,一飲而盡。
一盞接一盞……
直到掌柜劉福安看不過去了,站出來擋在二人面前:“好了好了,再敬下去仙君該醉了。今日高興,酒菜全免,大家盡興喝!”
“好!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喧囂人語聲一浪蓋過一浪,有借著酒意紓解曾經(jīng)遭遇的苦難,也有將這次經(jīng)歷當(dāng)做閱歷侃侃而談的,還有因獲重生抱著酒盞痛哭流涕的,更有抱著柱子當(dāng)成思念的家人傾訴的……
人世百態(tài),在這一刻盡化成縮影歸入云照、君不易眼中。
君不易從那些人身上收回目光,靜靜地觀察云照。
她站在頂梁柱子旁邊,孩童的身量顯得她那樣的渺小。屋頂?shù)臒艋饛乃^頂落下來,像是給她披了一層溫暖的光。
雖然她看上去神色如常,可君不易知道她心里難過。他伸出手輕輕地握了一下已經(jīng)很久沒松開的拳頭。
“后悔嗎?”
墨羽般的長睫翕動了下,云照緩緩道:“不后悔?!?p> 話語雖出自她口,卻是神凰的心聲。
“就算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這么做?!?p> “那就別難過了?!本灰滋种父鼓﹃^云照洇濕的眼尾,柔聲道,“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不知是誰的情緒因為這句慰藉而哽了喉,熱燙的淚珠斷了線似的滾落,滑過君不易來不及收回的手,砸向地面。
似塵埃落定。
那些百態(tài)盡顯,歡聲高歌的人們,隨著墜落的淚珠一起,滾滾墮入紅塵,化作煙云散去。
那些尚在唇邊,來不及訴說與重要的人聽的話,隨著穿堂而過的風(fēng),飛向天際,飛向期盼他們早日歸家的親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