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娘

　　目送許向威離開，許向文抬頭，看到空中布滿了濃厚的黑云。她記得很清楚，上輩子接下來的兩天，都是大雪。

　　見許向文站在院子里，許向文姥娘一邊拿著瓢舀了玉米面進(jìn)廚房，一邊喊許向文，“別在院子里站著，去堂屋陪你姥爺去。外面不冷啊？”

　　她和大伯娘一個姓氏，許向文從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人們都稱呼她為孔劉氏。沖姥娘孔劉氏笑笑，許向文轉(zhuǎn)頭走向堂屋?？讋⑹弦娝娴牟凰破匠ｎB皮活潑，一邊顛著小腳往廚房去做飯，一邊念叨。

　　“真是作孽，自己的親孫女都不疼，還這么嚇唬孩子?！?p>　　許向文只當(dāng)自己什么都沒聽到，回到堂屋里，還繼續(xù)坐在小板凳上。在她的印象里，表哥孔強(qiáng)生冬天的早飯都是在被窩里被姥娘喂到嘴里的，直到太陽升起老高，外面暖了，他才會起床。今天這天氣，一會兒就要大雪飄揚(yáng)，他大概更是不會早起了。沒有表哥和她搶，這小凳子她且能坐一會兒呢。

　　果然，早收拾好了，這會兒已經(jīng)拿著篾條在編筐的姥爺，還就這事兒逗起她來，“文文，這小板凳是不是特別好啊？這會兒表哥沒起來，沒人和你搶，是不是可美了？”

　　許向文對著姥爺笑笑，“表哥怎么還不起？好懶哦?！?p>　　許向文姥爺名叫孔旭山，一向是聽不得別人講自家孫子的壞話的，聽到許向文如此說，他臉沉了沉，勉強(qiáng)看在許向文小孩子的份上，為孫子辯解道，“今天天氣不好，表哥便多睡會兒。”

　　他才這么說，西間里就響起孔強(qiáng)生的聲音，“爺爺，尿盆滿了，我要尿尿?！?p>　　許向文一臉的黑線：你這一晚上是尿了多少次啊。再看孔旭山，也顧不上和許向文計(jì)較，飛快的放下手中的半成品，站起身就走進(jìn)西間，端出個尿盆來。他走出去，不大一會兒就又回來了?？礃幼?，是生怕孔強(qiáng)生憋了尿。

　　再次走進(jìn)西間，許向文姥爺沒有立刻走出來。許向文知道，姥爺必然是“服侍”孔強(qiáng)生在床上尿尿呢。這么冷的天，他鐵定是不舍得寶貝孫子出被窩的。

　　坐在外間，許向文聽到孔強(qiáng)生問，“爺爺，剛才你和誰說話呢？”

　　“沒有誰，你奶奶?！?p>　　許向文一樂。她知道姥爺這么回答，是生怕孔強(qiáng)生知道自己來了，鬧著要起來和自己玩耍；也覺得自己一個小孩兒，什么也不懂。

　　姥爺家的早飯很簡單。稀到可以照出人影兒的小米玉米碴湯，主食是紅薯。就這點(diǎn)兒東西，住在后院的舅舅孔文成和舅娘張氏看到許向文在，臉不約而同就拉了下來。

　　孔文成還能勉強(qiáng)問，“文文怎么來了？你爹娘呢？”

　　不等許向文回答，張氏就道，“這年月，哪兒有把孩子送到親戚家的？誰家也沒有余糧不是？三妹妹這是啥意思?。俊?p>　　說起來，許向文的娘也算是姥爺和姥娘的老來女。她舅比他娘大了足足十五歲，長女都不比許向文她娘小上多少。但即便是這樣，她在娘家也從未得到過半分厚待。

　　許向文姥娘也姓劉，她沒說話，也沒理會舅娘的埋怨，徑自拿了一個最小的紅薯遞給許向文?？仔裆骄臀镏★?，也不看兒媳婦。

　　“能是啥意思？文文想我和她姥娘了，就來住兩天，就兩天，明天不等過夜，她哥就來接她?！?p>　　孔旭山自覺把話說得十分明白了，但張氏顯然并不想就此罷休，“兩天的糧食不是糧食??？爹，強(qiáng)子可都還吃不飽呢?！?p>　　說著，她伸手拿了兩個紅薯在手里，狠狠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許向文當(dāng)這一切和自己都沒關(guān)系，淡定的啃著紅薯，喝著相對姥娘和舅娘而言，還算有些米粒的小米粥。在姥娘家，姥娘一向都是吃的最差的那一個。舅娘看著嘴巴、脾氣都厲害，但待遇也就好過姥娘而已。其次是姥爺，再次是舅舅，最好的就數(shù)孔強(qiáng)生了。

　　但其實(shí)，孔家并不缺吃的?？孜某捎兴膫€孩子，三姐都比孔強(qiáng)生大了十歲。這會兒三個姐姐都成家了。三個姑姑和三個姐姐，隔三差五的就要回來一趟?？仔裆胶涂讋⑹涎b聾作啞，但張氏卻是每一次都要檢查她們都帶回來了什么東西的。

　　也不知孔旭山和孔劉氏是如何教育的，在許向文的印象中，她娘和兩個姨媽、三個表姐竟然從來沒覺得這樣的張氏無禮。雖然她娘嘴里也有諸多抱怨，但每次回來，還是盡可能的帶東西。

　　即使這樣，孔家的飯食也一直都這樣簡陋，好似真的不夠吃一般。仔細(xì)算起來，孔文山和張氏其實(shí)也才五十來歲的年紀(jì)，卻早自稱年紀(jì)大了，做不了太多活計(jì)。雖然孔旭山平常會編些筐啊、席之類的，與別人換些針頭線腦的，但這年月，會編這些東西真不算多稀罕。

　　因此，一家五口，幾乎就靠著家里的幾個女兒這樣養(yǎng)著。但還能理直氣壯的嫌棄幾個女兒。不過張氏大概也明白她在這個家里的地位，說這許多話，也只是為了能光明正大的多拿一根紅薯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