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爺們兒,這可是最后一張票了,少于三千五,您想都別想?!?p> “票上寫的才八百,你這黃牛也太黑了!”
手里拿著戲票的男子一聽這話,整個人瞬間像是點燃的炮竹一樣炸開了。
“胡說八道什么呢!信不信我抽你??!誰黃牛啊!不會說話就閉嘴!做黃牛犯法你知道么!老子奉公守法好公民,我這是買了戲票不想看了來轉讓的!滾滾滾,爺還不賣你了!”
一個黃牛都敢如此囂張,尋常人自是忍不下去的。可買票的人聽到那黃牛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滿腦袋的怒火都消失了,氣勢也瞬間就萎靡了下來。
這可是“新政十三絕”里的程長閣的親傳弟子,程派如今的掌門人,程志遠程先生的專場!
而且,這還是程派自新政之變后,二十多年來首次返回上京城進行表演。
但凡懂行的人都知道,這場表演,日后可是要載入曲藝史冊的!
而這些個名頭,買票知道,那黃牛更是心里門兒清,若非如此,他怎敢如此囂張叫罵呢?
見買票的愣住了不敢發(fā)火,那黃牛更是搖頭晃腦的得意了起來。
“這種場子,你信不信我出一萬都有人要?嘿,要你三千五還不知足,嫌貴搶票的時候干嘛去了?”
買票的雖是不敢再惹這黃牛了,但一聽搶票的事兒還是忍不住還了嘴:“這搶票的事兒能怨我嗎?娘的,一開票網站就開始卡,卡了兩秒刷新出來就賣完了,這我能怎么辦?你說我怎么辦?”
聽著買票的這哀怨的語氣,黃牛心里是笑開了花兒了。
這哥們兒是傻子還是在開玩笑呢?
我開著機器最后也就搶了兩張票,靠手速就想搶著票?鬧呢!
當然,這事兒內行自然都是懂得,但是誰也不會去說到明面兒上。
“行了行了,你該干嘛干嘛去,我沒工夫和你瞎嘮嗑,我去找找別的買家?!?p> 黃牛說罷,作勢要走,那買票的自然是趕忙伸手攔住,一邊掏手機一邊喊了起來:“我買,我買!三千五就三千五了?!?p> 黃??粗矍斑@滿臉肉疼的家伙,卻是冷笑了起來:“哼,三千五那是之前的價兒,現在賣四千了?!?p> 坐地漲價這個詞聽過的人不少,但親眼見到的卻是不多,這買票的也是第一次見,算是開了眼了。
“你這人怎么這樣,你還......”
然而批判的話還沒說完,那黃牛卻是再次開口了。
他話里的內容可比那買票的簡單粗暴多了。
“四千五了?!?p>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奶奶的,反了你了!
買票的終是忍不住心頭火,抄起拳頭就要將那黃牛的狗頭錘爆,然而剛一伸手,便被身后伸過來的手給攔下了。
“可別動手,動了手你不僅看不成演出,人也要搭進局子去,這么做不值當的?!?p> 聲音溫潤,沁人心脾,一句話便是讓那買票人心中的火氣消失了大半。
誒,不對,這聲音有點耳熟啊?
買票的人疑惑的扭頭看了過去,然后整個人便愣住了。
而這時候,那黃牛見有人攔架,是愈發(fā)的囂張了:“嘿,哥們你別攔著他呀!讓他打!打了我,我能掙兩場的錢!爺我就欠揍!你撒開手,讓他打!”
看著那叫囂的黃牛,勸架的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但不是覺得那黃牛過分,而是有些疑惑:“你不認識我么?”
黃牛聞言同樣是蹙起了眉頭看了過去:“哼哼,小伙子長得是不錯,可就是臉太大了點兒吧?你算老幾啊我認識你?!”
勸架者卻是著實想不通了,可沒等他開口解釋,之前那愣住的買票的人,卻像是被開水壺給燙了一下突然就嚎叫了起來。
“你不知道怹?!怹就是程志遠程先生??!”
“你這黃牛也忒不專業(yè)了吧,手里賣著人家的票,結果連人都不認識?”
但隨后卻沒理會那黃牛的反應,全部的精神都放到了程志遠的身上。
“程先生,您好啊,只是您怎么會在這里,我是真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您,您......”
然而話沒說完,便被另一個開水壺燙到的家伙搶了聲場。
“?。?!您就是程志遠先生?!我我我,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喲,程先生,程先生,您能給我簽個名么?我老喜歡您來,我媽是您粉絲!”
然而沒等程志遠回復,那買票的人卻是當即不樂意了:“程先生您就甭搭理他,他要了簽名肯定也是賣了!他就一票販子,他懂個屁的藝術??!”
“我不一樣啊,您給我簽,我拿回去肯定是立馬給裱起來,我就掛在床頭,我天天看!”
黃牛也不樂意,跟著嚷嚷了起來。
“誰不認識他了,那是因為他沒穿衣服?!?p> “屁話,怹怎么沒穿衣服?!?p> “我是說......”
程志遠聽的是一個頭兩個大,忙是擺了擺手:“別爭了,快開場了,我得進去了?!?p> “這樣吧,你們兩個都可以跟著來,我這兒還留了幾個備用的座兒,等結束了,我給你們一人一個簽名,別爭了?!?p> 時間緊迫并不是套話,確實緊迫。
他本該早點來備場的,畢竟是這么重要的場子,哪能卡著點到啊。
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為什么,已經糊涂了兩年的師父,今天突然嚷嚷著要見他,身邊的人假扮都沒用,他也電話解釋了,但都止不住,便只得托人去請師父過來,自己先在住處開開嗓。
然而師父過來之后,拉著他一陣千叮嚀萬囑咐,時不時的還穿插著一段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
他雖然著急,但師父好久不見得清醒一次,下一次再清醒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所以這話,他只得是老老實實的聽著。
他原想著今天的事兒都要完了,可到了開場前半個小時,老家人卻是又糊涂了。
他這才脫了身,找人看住老人家,自己飛奔趕了過來。
可誰知道在劇場后門兒,卻是碰上了這么一出戲。
他不喜歡管閑事兒,可眼前這事兒和自己有關,又撞上了自己,那哪能不說一句話啊。
再者,若真是出了事兒,按傳統(tǒng)講,也有點喪氣。
“同意不同意?若是不同意,我可就啥都不管了?!?p> 聽到程志遠這話,那兩個被驚喜驚呆的一對兒冤家忙是齊齊點頭應了下來。
一行三人自后門兒進了劇場,程志遠向工作人員囑托一句之后,終是火急火燎的趕上了前臺。
若是以往的其他場次,這會兒來是怎樣都趕不及的。但好在今天的開場不同以往,暫時不需要表演,所以并不用搶妝。
到了上場門,程志遠停下匆匆的步伐,做了三五組深呼吸。
他并不緊張,但疾步之間難免氣息混亂,雖然開始的時候并不是表演,但說話的時候呼哧帶喘的,顯然是有些丟身份的。
等調好了呼吸,程志遠終是從陰影里走到了臺前。
而程志遠的身影一出現,臺下原本燥亂的觀眾猛然一靜,隨后,齊刷刷的掌聲便響起了。
掌聲一波接著一波,直到程志遠走到臺中站定。
觀眾的喜愛,是每一個表演者最強的支撐力,一切煩惱都因為這力量而從程志遠的腦子里飛走了。
“大家好啊,來的都挺早啊,吃過飯了么?”
親和力,是程志遠受喜愛的重要原因之一。
觀眾也不客氣,齊刷刷的搭碴兒道:“沒呢,餓著呢。”
程志遠也笑了起來:“餓著怎么行啊,都吃去,都吃去。一個鐘頭夠么?”
觀眾捧場配合道:“不夠!”
程志遠忙是點頭應道:“不夠可以加!四個小時怎么樣?大家都去,都去啊?!?p> 說罷,卻又是笑著一轉話頭:“不過啊,有話我可得先說在前面了啊,你們吃幾個小時無所謂,這表演時間我可是不延長啊。大家伙吃完四個小時的飯,咱們就各自回家,皆大歡喜,好不好啊朋友們?”
臺下轟然大笑,高呼退票者有之,高呼不吃者有之,一時間場子便熱了起來。
見氣氛已然足夠,自然是要開始干點正事兒了。
程志遠抬了抬手,觀眾的躁鬧聲便忽的一下消失了。
“當然,玩笑歸玩笑,程志遠代表程派的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的,謝過大家的厚愛了。”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大家想必也頗為感慨?!?p> “我也一樣?!?p> “新政之后,程派便離了上京城?!?p> “可誰都知道,咱程派的根兒,就在這上京城里?!?p> 程志遠的感慨并不是應景的表演。
他初入門的時候,程派還在上京城。
而之后沒多久,他便隨著程派離開了這里。
他的生涯,恰好經歷了程派由盛到衰再到如今的輝煌重鑄的整個過程。
整個程派的復興史,也是他的成長史。
所以講的情真意切,在激動的時候更是淚灑當場。
但他還是清醒,他知道這一場演講是程派需要的,是世人需要的,是自己需要的,但演講并不是票價里包含的節(jié)目。
表演才是重點。
他止住情緒,和共情能力強的已經跟著落淚的觀眾調笑了幾句緩解了下氣氛,隨后便拱了拱手,讓程派的小演員們先上來墊場,自己下去搶妝準備之后的節(jié)目。
可離開話筒沒走幾步,程志遠卻突然覺得胸口一熱,還沒反應過來便是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臺下的人都傻了。
“之前哭我就覺得有點不舒服了,眼下這吐血表演的有點過吧?”
“鍵盤俠,別瞎嗶嗶了,快去請如來佛祖!”
“???”
“不對,是去叫救護車!”
場子徹底亂了。
而程志遠最初只是覺得不適,后來卻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提著自己往上走,而后,自己竟然浮在了劇場的頂端。
看著腳下慌亂的景象,程志遠滿是疑惑。
我這是怎么了?
可沒等他想明白,那股神秘的引力陡然加強,他自己也在飛速的拔高......
人影越來越小,接著,城市越來越小,再之后......
他最終停在了一個屋子里,這讓他很不能理解。
他如今已然是想明白了,自己可能是死了。
可自己如今所處的地方,卻是他想不明白的。
這里既不像是地府,也不像是天宮。
這地方怎么和他小時候住過的戲園子后臺一樣呢?
而正當他疑惑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人。
這人看起來很普通,一個鼻子兩只眼,沒有哪個部位特別好看,也沒有什么標志性皮膚印記。
衣著也很普通,穿的和程志遠有八九分相似,長褲單衣,顏色素凈。
而開口之后,無論是語氣還內容更是普通:“這地方你看著還習慣吧?”
這開場白像是個房產中介。
“這是你記憶里最舒適的地方?!?p> 程志遠確實是很舒適,不過此時的他最關心的顯然不是這房間的風格。
“你是誰?”
那人笑了起來:“這得看你怎么理解。”
“我自認為我是最符合‘人’的特征的人,可許多人給我取了別的一大堆稱呼,什么神啊仙啊大帝啊天尊啊之類的,但就我個人而言,我還是認為我也是個人?!?p> 程志遠疑惑的看了這人幾秒,然后點了點頭:“我大概知道你什么意思了,我也覺得你挺是個人?!?p> 得到認同,那人竟是無比的高興,臉上的喜悅毫不掩飾。
“我這里之前也來過幾個人,可是他們見了我卻從不把我當人看,你是第一個?!?p> “我喜歡你?!?p> 程志遠卻并不為此欣喜:“感謝你的喜歡,可我并不喜歡你?!?p> “是因為我把你帶來么?或者說,是因為我殺了你?”
程志遠搖了搖頭:“若死后便是虛無沒了思想,那我自然是恨你的,但沒了思想自然也沒有恨?!?p> “而若死了便是如今這般換種方式生存,那么我只有不習慣而已,更不會恨你了?!?p> “不論假想的,還是如今真實的,因你殺我而產生恨,本身就是個謬論?!?p> 那人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程志遠:“你怎么和之前不一樣了?你現在不像個藝術家倒像是個哲學家了?!?p> 程志遠淺笑:“我也說不上來,只是死了之后,短短一瞬間,心態(tài)就莫名發(fā)生了一些變化?!?p> 說罷卻是話鋒一轉:“不過還是先談談正事兒吧,不然我總覺得無法全然安心?!?p> 那人聞言卻是搖了搖頭:“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多享受一會兒這樣的時間?!?p> “人剛死,會有遺憾,但也會少很多壓力,也會想通許多事情,這樣的狀態(tài),很難得?!?p> “而且,我說了正事兒之后,你便會有新的壓力產生了,就更無法全然安心了?!?p> 程志遠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聽這話的意思是,我死了也不能安寧啊?
“你到底要干嘛?”
那人竟然出人意料的扭捏了起來。
“其實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只是你知道么,世界是有很多的?!?p> 程志遠點了點頭:“我聽說過很多科學家的猜想,雖然不感興趣,但我也是相信還有別的世界存在的?!?p> 那人點了點頭:“世界很多,只是像你所處的那樣的世界其實不多?!?p> “很多世界比你們的世界更熱鬧,那里有更多的人口,更多的戰(zhàn)爭,更多的傳奇故事,但卻不如你們的世界豐富?!?p> “那些世界,像是為了主角刻意營造的世界一樣,主角出現之前萬年不變,主角出現之后一天一個模樣,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只是主角一人的喜怒哀樂,普通人沒有自己的演化,沒有自己的生活?!?p> 那人像是在抱怨一般,說起來便止不住了。
“你能想象嗎?有的世界里,主角隨便修煉一次就要百八十年,可出來之后,世界基本沒啥變化,像是所有人都陪著他一起修煉去了一樣,而主角一出關,所有人都開始搞事情了,三五年便天翻地覆。”
“更可氣的是,有些人修行千萬年,智商還跟十七八歲的孩子一般,那叫一個氣人喲......”
眼見著這家伙越說越沒譜,程志遠終是忍不住打斷了他:“吐槽兩句就夠了,說重點。”
那人轉換之快遠超程志遠預料,他瞬間就止住了之前的話題,直接切入了主題:“我想讓你去其他的世界里發(fā)展下曲藝,給普通的民眾更多的樂趣,讓普通民眾的生活更豐富一些?!?p> “傳奇故事是給主角寫的,但那一個世界卻是屬于每一個人的?!?p> “我不想讓那些世界中,生活在主角視野之外的人,過的那么乏味和無趣?!?p> “他們沒有動人的故事,但他們也值得好好生活。”
“不論主角還是路人,他們在我眼里,都是一樣的。”
程志遠沉默了。
這任務聽起來很偉大。
但正因為偉大,所以他有些不自信了。
“為什么選我?”
“因為我相信你可以?!?p> 這個肯定讓程志遠無法反駁。
而且很快他就發(fā)現,他雖然不自信,但其實并沒有太多猶豫。
他內心里是下意識就接受了這個任務。
“那幫你做事我有什么好處?”
“你可以長生,甚至你做的足夠好,未來你可以做創(chuàng)世神自己創(chuàng)造世界?!?p> 程志遠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然后伏到那人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那人聽完這話,滿臉疑惑。
“這就是你的條件?”
程志遠微笑著點了點頭:“是的,同意么?”
那人依舊不能理解,但還是同意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