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他是易碎的玻璃
何洛希的語氣格外清冷,看向邱鐘惠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屑和審視。
“如果沒有進行SDS評分,HAMD【1】你總做了吧?”
面對何洛希提出的進一步質(zhì)疑,邱鐘惠卻始終保持沉默。
而此時,何洛希已經(jīng)完全對邱鐘惠的專業(yè)性產(chǎn)生了質(zhì)疑。
“精神科里拔尖兒的專家,就是這樣診治病人的?我現(xiàn)在完全有理由懷疑你的能力,難不成你告訴我是因為掉以輕心老馬失蹄?”
何洛希的質(zhì)問,已經(jīng)引起了一眾護士跟醫(yī)生的側(cè)目,他們精神科得力的住院總醫(yī)師,之后完全有能力勝任副主任醫(yī)師的邱鐘惠醫(yī)生,現(xiàn)在竟然正被一個看起來年紀比她還小的女孩子,說的一句回懟的話都說不上來。
“何洛希?!?p> 邱鐘惠面色一沉,垂下眼皮,聲音壓低了幾分。
“他是我的病人,你根本無權(quán)過問?!?p> 何洛希抱著手臂,冷笑一聲,不以為然地說道:
“照你這樣說,我還是他的首診醫(yī)生,你的診斷可以不做任何參考,再說了你大學時候的實驗理論成績,就足以說明,你的能力,完全沒有讓人信服的理由?!?p> 何洛希好端端地提起邱鐘惠大學唯一一次,咨詢心理學實驗理論掛科的事情,氣得她咬緊后槽牙,攥緊拳頭,卻又無法反駁。
即使她那次實驗課掛科了,還照樣拿到了全年級第一。
邱鐘惠眼睛一瞥,護士站后頭那站了一排看熱鬧的人群立刻領(lǐng)會到她眼神中的凜厲,迅速四散離開。
邱鐘惠長舒了一口氣,才平復好情緒,神色不悅地打量著面前那冷眼旁觀,仿佛在看她笑話的何洛希。
隨即,邱鐘惠主動打開了薛靜的房門,向何洛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她倒要看看,這個總是跟自己針鋒相對的私人心理小診所的醫(yī)生,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病房門在身后關(guān)上,何洛??焖俚貜陌锾统鯤AMD評分表,這是一張他人評定是否抑郁的量表,為了更加全面地準確判斷薛靜現(xiàn)在的精神狀況,何洛希決定不繼續(xù)在心里打腹稿初步評定,而是在薛靜的正對面坐下,雙腿交疊,正式開始她今天的問詢。
“薛靜?!?p> 名字的呼喚之后,依舊沒有應答。
“你現(xiàn)在最想去哪個地方?家里?學校?還是游樂場?”
當何洛希提到“游樂場”三個字的時候,何洛希注意到,薛靜被額前細碎頭發(fā)遮住一部分的眉毛,輕輕動了一下。
“那你跟我說說話,我下午就帶你去游樂場好不好?”
薛靜再次陷入自己的世界,一動也不動。
“那你轉(zhuǎn)過來看著我,我下午就帶你去?!?p> 將近兩分鐘的沉默后,得到何洛希肯定答復的薛靜,終于慢慢地轉(zhuǎn)過僵硬的脖子,但腦袋依舊低垂著,沒有想要遵循何洛希意愿的跡象。
“那你去游樂場還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吃棉花糖?過山車?還是旋轉(zhuǎn)木馬?”
一聽見旋轉(zhuǎn)木馬,薛靜像是條件反射似的,猛地抬起頭,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何洛希。
當何洛希第一次完全直視著,已經(jīng)變成男性外貌特征的薛靜,他的眼睛,實在是像極了一個人。
空洞,絕望,了無生息。
像一塊易碎的玻璃。
何洛希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直到薛靜掀開蓋在腿上的被子,才緩過神來。
“你想做什么?”
何洛希起身,慢慢往后退,始終跟薛靜保持著方才談話時的距離。
被子拉到一半,薛靜又呆坐在床邊,垂下雙腿,與地面間隔了一段距離,手撐在床上,輕輕搖晃著。
“是想去……游樂場嗎?”
何洛希適時地發(fā)出疑問,但薛靜卻已經(jīng)沒有了進一步的動作,只是繼續(xù)沉默地看著自己晃動的腳尖。
她觀察著薛靜此時的表現(xiàn),在量表上勾選出最后一個選項,接著慢慢地退到門口,準備離開,可指尖剛剛搭上門把手,薛靜忽然在身后振臂高呼:
“游樂場!”
說完,突然光著腳從床上跳下來,張開雙臂,從身后環(huán)抱住何洛希,迫使她動彈不得。
“好,我?guī)闳?!?p> 何洛希皺起眉頭,卻沒有對薛靜的行為進行制止,而是跟他商量著對策。
“薛靜,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游樂場,你先把你的手和你的胳膊,從我的腰部拿開,可以嗎?”
何洛希盡量將指令具體到身體的部位,而薛靜口中一邊反反復復顯得很激動似的,高聲呼喊著“游樂場”三個字,緊緊圈住何洛希的力度,也跟著小了一些。
終于,在何洛希被勒到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薛靜好不容易松開了手。
她吃力地轉(zhuǎn)動門把手,卻發(fā)現(xiàn)門被人從外面鎖住了。
“邱鐘惠,你想干什么?”
何洛希的聲音不免有些顫抖,但屋外始終沒有人回應。
“邱鐘惠,你再不開門,我就報警了!”
何洛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加平靜一些,而薛靜忽然又像失控一般,像一塊巨大的口香糖,粘在何洛希的后背,繼續(xù)大聲高喊著“游樂場”,與一開始剛進病房,那淡漠和遲鈍的反應,完全判若兩人。
“噠噠噠”鞋跟踩在地磚上的聲音越來越近,很快便傳來邱鐘惠略顯得意的回答:
“你現(xiàn)在深刻感受到了他的精神狀態(tài)了嗎?你還會覺得我的治療有問題嗎?我剛剛聽到你說要帶他去游樂場,你認為我會讓你帶他去嗎?”
末了,門外清晰地響起邱鐘惠冷笑的輕哼——
“為了避免病人沖門跑出病房,還需要拜托何醫(yī)生,將病人重新安頓到病床上,并穩(wěn)定好他的情緒。”
何洛希一聽,眉頭緊鎖,這邱鐘惠明擺著是在這兒等著給她下套。
“那你信不信,我?guī)еo一起從七樓的窗戶……”
話還沒說完,門被突然打開,想要跟著何洛希一起出逃的薛靜,被一幫早就躲在門外的醫(yī)護人員直接包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在上臂三角肌肌注了一針長效鎮(zhèn)靜劑。
邱鐘惠看著眼前混亂的景象,又掃了一眼旁邊像個沒事人似的撣著身上灰塵的何洛希,心里沒哪一處是痛快的。
“何洛希,因為你,我們科室近十年都沒寫過的情況說明,要在院周會上通報批評了。”
而何洛希將我行我素貫徹到底,沒所謂地聳了聳肩,整理好背著的挎包,語氣散漫:
“那還不是你的技術(shù)水平不行,要說因果,還是你的問題。”
何洛希說完,瀟灑轉(zhuǎn)身,完全將邱鐘惠吃癟的神色忽略。
走出醫(yī)院大門的何洛希,抬頭看著又要下雨的天空,覺得今天下午來這一趟屬實不應該。
只是在暴雨落下前,順利地打上一輛出租車回家,也算是今天不幸中的萬幸。
何洛希向肩上輕輕提了一下挎包,轉(zhuǎn)頭又看見了那渾身濕透的,擁有破碎玻璃般眼睛的,主人。
一顆虎皮蛋
漢密頓抑郁量表(Hamilton Depression Scale,HAMD)是由Hamilton于1960年編制,是臨床上評定抑郁狀態(tài)時應用得最為普遍的量表,與之前提到的SDS抑郁自評表不同,HAMD是屬于他評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