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素第一人民醫(yī)院內(nèi)的一間病房里,一群中年人圍著一個昏迷的老年人。
老年人頭發(fā)稀疏斑白,身上插著各類針管,皮膚上的老年斑此刻顯得格外刺眼,讓他的孩子們不想去看老人。
此人,便是莫陸離的委托人,莊掩抑。
他,馬上要離開這個世界。
在不久前,莊掩抑放棄治療。
在家里,孩子們勸他接受莫陸離記憶搜索改造。
在他昏迷的前一天,他答應(yīng)了。
那是個黃昏,他獨自坐在矮凳上,注視被城市交通線吞了一半的夕陽,他推了推眼鏡,模糊的囈語著一些話。
老伴在身后望他孤獨背影,憂愁彌漫。
兒女們躲在這件大房子的各個房間里,都沉默不語,這間大房子這么大,讓他們住著,
和他們小時候一樣,他們就在那么寬闊,那么破舊的庭院里活著。
父親在窗內(nèi)站著,目視著他們玩鬧,在街口發(fā)力叫喊著,跑遠,消失不見,但聲音仍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極力告訴世人他們的存在。
等他們長大后,走的喊的也不那么大聲,而是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誰,一步一步挪著,最后踏上出租車,遠去,被光線吞沒。
但他依然站在窗內(nèi),安靜的用目光注視他們遠去。
他沒有說任何話,但那安靜的注視,貌似什么都說了。
這些孩子從小到大都沒看懂這個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會有人喊他們的父親是個怪老頭,但孩子們并不討厭這個父親——相反,父親理解他們的心情,這很難得。
誰會輕易地把孩子推到極遠極遠的地方呢?他就推了,即是他們看不到父親,仍然會感到背后有一股推力,推著他們走。
他們就此明白父親的心意——
快點走,趕緊走,別回頭,去為你們自己的一生拼搏!
這位父親用畢生的積蓄去換他們千分之一可能的成功。
可以說,他是個完完全全的理想主義者。
現(xiàn)在,他要走了。
孩子們,卻無法保持平靜,注視著他離開。
他們不曾真正了解他們的父親,這也是他們迫切想要莫陸離進入莊掩抑記憶的理由。
父親的一生可以說有很多遺憾,他們能感受得到這些遺憾,可為何他一直不曾試圖改變那些東西?
這是他們的私心,包括莊掩抑的妻子。
在那天黃昏,他忽然說:
“叫他來吧?!?p> “啊……誰?”
“那個委托所的人……我同意了……”
“……”
“……”
“我有些話想要對他說,有封信,請你們替我轉(zhuǎn)交給他?!?p> “好好好,我現(xiàn)在就……”
“能等到明天嗎?”
“呃……好……好,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就做你們喜歡吃的吧……”
那天,莊掩抑看著大家,一家人說說笑笑,而到最后,莊掩抑始終未動身前的碗筷。
了解完莊掩抑最近的動向,莫陸離拿到那封被密封的信件。
拆開來看,里面字跡潦草并不工整,但勉強能看的清楚,如果從線條來看,這是用硬筆寫出來的字,寫的人在寫字時應(yīng)該算不上平靜,也算不上焦急。
“要進入我記憶的朋友,你好,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的時日已經(jīng)無多。首先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我的一生很幸福,我以我擁有的這一切而感到滿足,請轉(zhuǎn)告我的家人,我愛他們?!?p> “我放棄治療是因為我不想花著錢,在那張床上等死,在最后的日子,我想在我的家里度過?!?p> “請不要更改我寫的每一段文字,如你所見,我是一名失敗的作者。文筆算不上高雅,也沒獲得過什么獎項,當然也算不上滿腹經(jīng)綸。但,即使他們再爛,他們再臭,他們也是我寫出來的文字,我愛他們?!?p> “另外,請不要修改我的童年,請不要修改我和我家人的一切?!?p> “在讀完我一生之后,可否再為我寫一首詩?”
“致辭,莊掩抑?!?p> 莫陸離看的一頭霧水。
至于嗎?
把自己寫的文章看的這么重要?
莫陸離看了眼莊掩抑的家人,又看了看手里的信件。
說句不客氣的話,他覺得莊掩抑比起他的家人,他更愛他的文章。
這……真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啊……
莊掩抑的家人們面色蒼白,貌似都很傷心,莫陸離心里也不免染上一層悲傷。
說句實話,見過良多病人家屬悲傷的莫陸離,是第一次看見悲傷的這般真誠的病人家屬。
可……這么一個任性……或者說活在自己世界里,可以說是自私的人,值得他們?nèi)绱藧鬯麊幔?p> “好吧,那,現(xiàn)在可以開始了。”莫陸離嘆了一口氣,病房里的氣氛讓他有些遭不住。
太壓抑,而且他已經(jīng)看到有人在悲傷的顫抖了。
病房中死寂的讓莫陸離想要立刻離開這里。
“莫陸離先生,請快一些,這位先生的時間不多了?!迸赃叺尼t(yī)生提醒到。
這醫(yī)生不是醫(yī)院的醫(yī)生,而是病人家屬蔥外地請來的看護醫(yī)生,在內(nèi)界說不上多有名氣,但也有些本事。
這位醫(yī)生起初是拒絕的——什么意思?
你讓我一個如此厲害的醫(yī)生當看護?我雖然算不上名氣動四方,但也有尊嚴的好吧?
奈何,
他們給的真的很多。
萬惡的有錢人!
“好的,我會盡量快些?!蹦戨x回應(yīng)著醫(yī)生的話,并遞給病人家屬一塊不大的晶石。
“這是監(jiān)察靈威波動用的靈威晶石,是靈威與細胞結(jié)合的產(chǎn)物??梢杂脕肀O(jiān)測我在記憶里的動向,因為你們有權(quán)利對我在他記憶里所做的一切進行監(jiān)察?!?p> 病人的家屬點頭回應(yīng),這是合同里的一部分。
在有家屬的情況下,家屬有權(quán)利要求進行實時監(jiān)測,但是要額外付費。
畢竟這塊晶石也不便宜,五十克就要一百多萬,而五十克也只能支持監(jiān)測莫陸離一小時的工作。
莫陸離想說其實半斤應(yīng)該就夠了,奈何病人家屬為了保險,他們買了三斤的份量。
莫陸離雙眼中金芒流轉(zhuǎn),這回與李剛那次不同,病人已經(jīng)徹底陷入昏迷,剩下的日子已經(jīng)不多,而且李剛和這位的委托請求不同。
如果委托人情緒非常復(fù)雜,那么還需要看更多的記憶。
這兩個要求,無異于甲方要求的“五彩斑斕的黑”和“五顏六色的白”。
所以,壓力莫陸離是有一點的。
嘀嗒……
嘀嗒……
莫陸離雙手蓋在病人合著的雙眼眼皮上,催動靈威。
嘀嗒,
嘀嗒。
清脆的聲音將莫陸離拉入病人的記憶。
病人的一切,宛如新綻的花朵,將一切展現(xiàn)給莫陸離。
病人名掩抑,姓莊,全名莊掩抑。
莊掩抑家鄉(xiāng)在寰宇,大學(xué)工作去了中素,然后晚年在北素定居。
他是一個農(nóng)村的孩子,而寰宇這個國家本來就窮,教育落后,而偏偏莊掩抑又喜歡上寫作。
這是很出奇的事。
而他的出身和偏差的文化也注定他在這方面得不到什么大成就。
莫陸離初見莊掩抑的記憶時吃了一驚——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清晰的記憶。
每一段都清晰的被銘刻的意識里。
就這記憶深度,這莊掩抑成了真神,靈威恐怕都沖不動他的意識……
搖搖頭,莫陸離不再去想那些,現(xiàn)在這家伙的靈威已經(jīng)微弱的將要散去,想要讓他通過成為拾靈者活下去,幾乎不可能。
審視記憶,莫陸離打算從近期的記憶開始讀取。
莊掩抑啊莊掩抑,你究竟想要有怎么樣的一生呢。
你……為何對那些事情,如此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