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記憶的潮流,莫陸離逐漸進入了這個新的記憶。
“人生各有不同,悲歡離合,陰晴圓缺。”
莊掩抑出生在寰宇一處不算顯眼的落后村莊。
村莊恬靜祥和,工作卻繁多,在大部分人眼里,這個出身即普遍即可悲,在這么一個地方成長,家庭也自然算不上富裕。
畢竟寰宇不像新大地人民聯(lián)邦那種大國,盡管在過去輝煌一時,如今也是窮途末路。
聯(lián)邦的農(nóng)民幾乎和城里的白領沒什么區(qū)別,科技發(fā)達的令他們遠離這臟亂環(huán)境,過上更好的日子。
而寰宇農(nóng)民卻需要忍受更長時間的煙熏火燎。
再加上寰宇居大陸之北,環(huán)境本身就很惡劣……經(jīng)濟狀況屬實難堪。
或許外人難以理解,為何寰宇人對過往一生感慨如何深刻,尤其是農(nóng)民,對一輩子的勞苦來回悼念……
但切實去這個國家這個地方成長的人便會知道,這片土地埋葬過太多人的血肉與情懷,他們將白嫩肌膚鋪在肥沃的黑土地上,感受凜冽寒風,催他們老去,成長。
時過境遷,他們肌膚被侵蝕的褶皺,灰敗。因此被人瞧不起,鄙視。
但相對的,這也是這片土地賜予的證明。
他們已經(jīng)熬過最艱苦的歲月,未來還會比這更加艱苦嗎?
所以,寰宇在全世界的鄉(xiāng)土情懷是出了名的高盛。
他們自己人可以咒罵自己的家鄉(xiāng),但決不允許他人侮辱。
莊掩抑出生在這么一個落后的村莊。
想想看,一個孤獨落在山地高原中難以被發(fā)現(xiàn)的村莊,連飛鳥也不愿多作駐足,人們生活著,盡情暢飲命運贈予的寂寞,苦盡甘來。
村莊的發(fā)源有趣,是一千多年前戰(zhàn)爭時期,各個國家對舊神山發(fā)起總攻,募集人手時逃亡到這里的兩三戶人家。
到最后,這兩三戶人家在那里定居,開枝散葉,成了一片村落。
而如今,這片村落里的人大多有血緣親戚,但交往確實甚少。
莊掩抑父母外出,而莊掩抑又無上一輩的老人照料,在家中頗為寂寞不說,在這個村里也沒有同齡的朋友。
興許普通人難以想象,這有何不可,但若常年忍受寂寞,那對身心都是一種損傷。
而莊掩抑也并非沒有朋友,當然也應該算不上朋友,他是一位老人。
是高出莊掩抑不知多少輩的老人,在尊崇禮法的村落里,怎么看莊掩抑都不能和他打出交道。
奈何莊掩抑沒有人管,而這老人的兒子都已成家立業(yè),孫子都上學了,自然在家中也是寂寞。
莊掩抑奶奶家與他家臨近,原本是一家大院,可后來奶奶那一輩分家時用墻分開了兩家,而這面墻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
只是莊掩抑抬頭間,是見不到人影。
莊掩抑時常到奶奶家看看,可奶奶爺爺都不在家,倒是這老人和其老伴時常坐在墻邊說著什么。
莊掩抑每天都會坐在墻邊,時而翻過墻,去看老人面上的神色,每每見到老人臉上嚴謹嚴肅,莊掩抑都會下意識縮脖子。
莊掩抑試圖同們搭話,老人的老伴似是很喜歡莊掩抑,時常樂呵呵的拿出蘋果遞給莊掩抑,莊掩抑也總是沒有多想就收入懷里。
老人在一旁觀著無言。
兩家都挺大的,但兩家里的人都不愿在房子里待著。
莊掩抑也很奇怪,他們?yōu)楹尾换匚?。如果建了房子還不住,那豈不是浪費?
可能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也常常向外跑。
莊掩抑時常問一些幼稚的問題,問問這問問那,老人總是不答,沉默著,而老人的老伴走上前,笑呵呵的弓腰應答。
“怎么不回家?”
天空暈上昏黃,老人問。
“家沒有人。”莊掩抑坐在墻頭,耷拉著腿,一搖一晃,自然的說。
“餓嗎。”
“餓!”莊掩抑點頭。
“來我家吃吧……”老人平靜的說,站起了身,他的孩子已經(jīng)回家,而離家遠去的孩子,只有年底的時候才會回來。
莊掩抑滿臉歡喜,笑著跳下墻,跟上老人,近老人的房子。
老人的家人對老人都甚是恭敬小心。
或許是太尊崇禮法的緣故,莊掩抑并不是很懂,他只是覺得不自然,不知自己是否也該如此。
這邊端端茶,那邊喂著飯,嘴里聊著老人感興趣的家常,稍后還需問老人是否滿意菜色,是否吃飽,隨后好扶進屋,好生伺候。
莊掩抑一旁看著,想去幫忙卻無從插手,只能由得他們去,而吃畢,老人與老伴盤腿坐在火炕上,腳下鋪著木席。
老人的家人仍不放松,無微不至的照顧著老人,為老人剝皮去屑,好讓老人輕松吃到水果。
這莊掩抑全程插不上手,只能等到臨睡時老人的家人打了一通電話,莊掩抑的父母才灰塵撲撲的趕來,將莊掩抑接回家。
把莊掩抑送回家后,父母又離去了。
住在家中,空蕩蕩的房間只有莊掩抑一個人,莊掩抑等著他們回來,可沒過多久,莊掩抑就會睡去,再醒來時,又不見他們的蹤影,空留桌上沒了熱氣的菜和飯。
然后吃畢飯菜,莊掩抑走去奶奶家,再去等那兩個老者的出現(xiàn),和他們進行垮越三代的交流。
而隨時間推移,莊掩抑知道自己為何在晚上老人吃飯時不自在了——因為那堵墻。
有了那堵墻后,大人們便把誰是誰的大家小家分的清楚,就算是再好的兄弟姐妹,分開家后,對方的生活也都不好指點過問。
然后,有了隔閡,有了距離。
那堵墻是冷漠?不,不是。
是什么莊掩抑說不上來,只是莊掩抑知道了,按照禮法,自己本不該去他們家吃完飯,自己也不應該去接兩個老人遞過來的水果,那是他遙在遠方的孩子為他買的,他真該去吃?
隨后,莊掩抑每天都會拒絕老人與老伴的邀請,注視他們佝僂著背進屋。
真是奇妙,在屋內如何倍受照顧,在屋外就如何落寞。
可能是莊掩抑的錯覺?
莊掩抑總感覺這兩人有些孤獨。
但莊掩抑沒資格這么覺得,因為比起他們,他更像是孤獨無依的人。
托著下巴,莊掩抑身后天色又再次昏黃,回望一眼,莊掩抑也便跳下墻,兀自歸家。
老人察覺到莊掩抑的變化了。
老人也偶爾回答莊掩抑一些問題,老人很固執(zhí),在這個村子里是公認的最固執(zhí)的人。
這個村子令工作的大人們痛苦不堪,他們渴求自己的下一代不過這種苦日子,可等他們把孩子生下,下一代的孩子也會這么想。
雖然這村子環(huán)境很糟糕,但這村子確實是大家的故鄉(xiāng)。
有熟悉的人,有熟悉的事物,人們在這里度過了最單純快樂的時光,可以說,這里是——家鄉(xiāng)。
但如今大勢所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離開村莊,去了外面漂泊,空留學不好習留在地里的人受苦。
而在莊掩抑這一輩,村里基本已經(jīng)看不到什么年輕人了。
老人的孩子都有所成,有權勢中人,有名震一方的商賈,亦有救死扶傷的醫(yī)生。
如果這么說,只能說老人家教嚴明,但若說老人這一脈所出子弟皆是良善,那可不僅僅是家教嚴明那般簡單。
他的孩子中沒有壞人,權勢中人是權勢漩渦中激蕩的清流,商賈是業(yè)內少有的良心,醫(yī)生,也是真正為了救死扶傷而工作,精通醫(yī)理。
這只能說,他的性格少些遞到了孩子們手中——那便是被萬人嗤笑的固執(zhí)。
最初,莊掩抑與這人相處不來,但時間一長,他也便習慣老人的固執(zhí)與沉默了。
而且他也知道,他的名,便是這人起的。
老人姓莊,名固,是個文化人。
曾經(jīng)……教書……
莊掩抑獨自回家時,他便在后跟著,把他送回家后,再一個人彎著腰回去。
“你為何乘著夕陽與我餞別?”
“憂那小孩兒父母不在,孤苦無依?!?p> ……
……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莊固踩著小孩兒被拉長的影子,看上去像是緊隨其身后。
這昏黃的黑土地上,勉強算是路的地方,
見不到人影。
莊掩抑未曾發(fā)現(xiàn),他并非沒有孤獨與怨恨,只是他的孤獨怨恨被一對垂垂老矣的夫妻消磨,就像踩著他的影子一樣,把他們踩進了地里。
他固執(zhí),不善言辭。
她熱情,神情內斂。
為這個孩子,撐起名為……希望的夕陽。
……
……
可孩子終究要成長。
那時,遠離了他們,那孩子,是否還會記得在不屬于他的小院里有對耐心呵護新芽的老人?
而這個從小接受老人固執(zhí)思想的孩子,也終將與村外的人交往。
這也將是他不得不面對的事情——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