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飛絮
春去夏至，夏去秋來，時間轉(zhuǎn)眼便過去了許多。距離論道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青葉峰眾弟子或是徹夜苦讀，注寫心得，期待在大會中能聽得掌教親授而有所收獲，或是摩拳擦掌，臨陣磨槍，期待在大比中能大放異彩，獲得理想的成績。
唯獨小狐不在此列。
小狐自小便同時修煉青云經(jīng)及逍遙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兩門經(jīng)書雖不是一家傳承，心法精要與行功法門也是背道而馳，但修行所得靈力卻可平衡互衍，相互依存，是以必須時刻保持兩門功法進度一致。青云經(jīng)倒是可以靜心禪坐，靈臺空明，體內(nèi)行功每一周天便精進一分。但逍遙經(jīng)卻恰恰相反，必須念頭通達，七情不束，越是情緒起伏不定越是利于功行精進。是以小狐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優(yōu)哉游哉，好不快活。
玲瓏真仙剛得知此事時也頗為詫異，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fā)現(xiàn)小狐雖然每天瘋玩，但功行確實沒有落下，便也就不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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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時節(jié)，北風(fēng)吹緊，林中沙沙作響，搖搖落木蕭蕭而下，一夜之間整座山峰秋氣縈繞，紅衰翠減。
五華池旁，一女子坐在池邊，蜷膝抱腿，目光遙望天際，發(fā)梢隨風(fēng)而擺，一縷愁思縈繞，與那陰郁的天空糾纏不清。
一陣大雁空中飛過，驚起一陣寒冷，天空似乎又低沉了一分。
小狐踏著零散且枯黃的樹葉，從遠(yuǎn)處走來，看那五華別院中也帶是蕭蕭之意，無人打掃，樹枝枯葉落了許多。
遙望池水，碧波逐浪，偶有鳥兒踏水飛過，竟覺得有那么一絲冷冽。
小狐看那池畔似有人影，依稀有些熟悉。
順著小路走來，看到那單薄的背影臨水而坐，被冷風(fēng)吹的抱緊了臂膀，不由得解下自己的絨毛披風(fēng)，蓋在她的背上。
清竹抬起頭，看到小狐，目光停滯了一瞬，輕輕道了一聲：
“謝謝?！?p> 小狐也在旁邊坐了下來，看著水面被風(fēng)吹起的層層波浪，說道：“你在這干什么？”
清竹不再看小狐，目光遠(yuǎn)眺又有些發(fā)散，抬手捋了一下眉前的發(fā)梢，回了一聲：“我沉不下心來，在這里坐坐。”
小狐轉(zhuǎn)頭看著清竹的側(cè)臉，試探的問道：“可是想你的父母親了？”
清竹微微點頭，凄然說道：“嗯，無時無刻不在想念。”
小狐看到清竹微微揚起了頭，但還是沒有留住眼中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留下一道淚痕。
小狐輕聲問道：“你可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p> “我爹瘋了?！鼻逯裉植寥パ蹨I，聲音有些嗚咽，“我娘把我送到這里，臨走時和我說，殿前柳樹黃了六次，她便回來?！?p> “哦，”小狐道了一聲：“那挺好的?！?p> “嗯？”清竹有些不敢確定，轉(zhuǎn)過頭來認(rèn)真的看著小狐，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小狐斜眼瞅了一眼清竹，又不敢看她，假裝看向遠(yuǎn)方，神色卻有些黯淡，低沉的說道：“你最起碼還有過父母疼愛，有未來可以期待，我卻連我的父母長什么樣都不知道?！?p> 清竹有些不可置信，試探的問了一下：“你是孤兒？”
“嗯?！?p> 小狐的側(cè)影看起來有些瘦弱，神情看起來有些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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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離開父母的孩子，都是那悲秋薄幕下隨風(fēng)飄逝的落葉，漸行漸遠(yuǎn)，又被渲染的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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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記憶是從青帝山開始的?！?p> 小狐回憶著說道：“師傅說，我本是九尾狐一族，因為一場變故，我的族群覆滅了。而我也在那場變故中受了重傷，失去了記憶。所以以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記得，包括我的父母，他們叫什么，他們長什么樣，我都不記得?！?p> 清竹不由得重新審視了一下這個調(diào)皮搗蛋，又愛闖禍的男孩兒，心中感到同情而又震撼。
“我想弄清楚這一切，我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想知道我是誰，我的父母是誰，”小狐嘴角有些抽搐，眼睛左閃右閃，看了看清竹，又聳了聳肩，無奈的說道：“但是師傅說，我要先有自保的實力，因為這個天下不太平?！?p> 清竹捎帶埋怨的說道：“那你應(yīng)該好好練功，不要太貪玩了?！?p> “你不知道，”小狐隨口說道：“我練的功法和你們不一樣，只有游山玩水，大喜大悲，觀大千世界，遭紅塵洗練，才能成道?！?p> 清竹大為驚訝，連連問道：“還能這樣？”
小狐隨即意識到了什么，猛然捂住自己的嘴，但話已出口如覆水難收，便認(rèn)真的對清竹囑咐道：“這是我的秘密，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講啊，我的小命可全在你手里了。”
清竹點點頭，認(rèn)真的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跟別人說的。不過你說的真好，游山玩水，觀大千世界，這樣也能修煉，真羨慕你?！?p> 小狐嘿嘿一笑，便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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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幾番言語，便道盡了埋在心底不為人知的苦楚。
悲秋惆悵，流年如夢，北風(fēng)未止，心已漸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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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竹深吸一口氣，將萬千雜緒輕輕吐出，感覺輕盈了不少，連天色也沒那么暗了。
小狐看到清竹手中還拿著一支不知道從哪摘來的蒲公英，問道：“你手里拿個蒲公英干嘛？”
清竹把蒲公英拿到面前，兩手抓著他的花桿，說道：“這是我剛才摘的，我想把它埋起來?！?p> 小狐不明白了，有些茫然的問道：“為什么??？”
清竹認(rèn)真的說道：“我怕它們被風(fēng)吹散，這些花絮離開了枝干就像離開了父母，便再也回不來了?！?p> “那你把它們埋了，它們不都憋死了嗎？”小狐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那怎么辦？”清竹遲疑了。
“我看你還是讓它們飛走吧，”小狐想了想，說道：“它們?nèi)绻⒍ㄒ蛛x，就讓它們好好的在這世上走一回?！?p> 清竹沉默了，仔細(xì)想了想，小狐說的也很有道理，便嘟起嘴，朝著蒲公英吹了起來。
一片片白色的絨絮被吹到空中飄飄而去，漫天飛舞，自由自在，好像這北風(fēng)中的精靈在輕盈舞動，隨著風(fēng)向，飛的越來越遠(yuǎn)。
清竹開心的笑了，她忽然發(fā)現(xiàn)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這飛絮隨風(fēng)而逝，是多么的美好，這不正是最好的歸宿嗎？
小狐也開心的笑了，開心的問道：“好不好看？”
“好看。”清竹直言回道。
“還想不想看？”小狐又問道。
“阿？”清竹有些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小狐，隨即被小狐強行拽了起來，不禁有些羞怯，連連問道：“你干嘛？”
小狐拽著清竹的胳膊，說道：“你跟我來?！?p> 小狐帶著清竹一路小跑，卻是一個從未去過的方向，清竹不禁芳心亂跳，不知道將要被帶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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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離了五華池，遠(yuǎn)離了熟悉的山路，在未知的方向上不斷的行進，山路重疊環(huán)繞，蜿蜒曲折，穿梭而過茂盛的樹林，兩人一路走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個很大的山谷，山谷兩旁，蒼松覆壁，崢嶸挺峻，谷內(nèi)芳草青青，花開遍地。一條清澈的小溪流淌在山谷中間，映著有些狹窄的天空一碧如洗，空氣中還彌漫著百花清香，讓人沉醉其中，不能自已。
清竹順著小狐的手指方向看去，不禁瞪大了雙眼，驚嘆道：“好多的蒲公英??！”
原來，在那谷內(nèi)一處靠近崖壁的地方，生長著成片的蒲公英，此刻正在輕風(fēng)中微微搖曳，好像在風(fēng)中輕舞一般。
“這不算多啦，前幾個月才叫多，整個山谷里到處都是，這個時節(jié)他們的花期都快結(jié)束了。”小狐晃著腦袋說道。
走到近處，清竹才發(fā)覺，這簡直就是蒲公英花海，她不禁深深的看了一眼小狐，心中多出了一絲別樣的情緒，似感動，又似觸動，只覺得心跳的有些加快。
小狐也沒看到清竹的表情，只是面向花海，張開雙臂，似乎正在享受著這般美麗的奇景，問道：“怎么樣！好看吧！”
清竹俏臉微紅，回道：“好看。”
小狐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清竹，又問了一聲：“想不想看更好看的？”
清竹不禁一愣，問道：“還有更好看的？”
小狐嘴角一咧，笑道：“看好了啊?！?p> 小狐雙手收回胸前，手掌一上一下隔空相對，一縷玄青色靈力和金黃色靈力分別從雙手之中匯聚，交匯與雙掌之間，只見小狐雙掌輕輕一拍，那兩色光芒相互碰撞，嘭的一聲，激起一陣氣浪向四周席卷而去。
成片的蒲公英花海被這氣浪席卷，頓時無數(shù)的白色花絮被吹至空中，好似雪花一般漫天飛舞，隨風(fēng)飄蕩。
它們越過溝壑，穿過山澗，在這秋意漸濃的時節(jié)，在這幽靜的山谷內(nèi)，如夢幻般勾畫出一副曠世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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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萬絮滿空來，遍山處處似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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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朵朵潔白的花絮，載著未來的希望，被山谷微風(fēng)吹得四散而開，奔向了它們各自未知、無盡而精彩的前程。
它們之中，有無數(shù)感到羞怯，有無數(shù)感到震撼，有無數(shù)感到欣喜、緊張、顫栗、茫然、感激、肆意和釋然。
它們之中，還有的站在原地，目送著它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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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竹看著漫天的花絮，震撼的無以復(fù)加，不禁掩口驚呼出聲。
小狐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壯觀的萬花齊飛，看著那些花絮在空中如雪花一般飛舞，不禁也呆住了。
漫天的花絮將二人包圍，不時還落下幾個在二人的身上、頭上，而絕大部分的花絮都被輕風(fēng)帶走，零零落落，飄散在山谷中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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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最后一團飛絮落下，二人看著剩下的那些光禿禿花桿，不禁傻笑出聲。
小狐大為感慨，頗為遺憾的說道：“完了，美沒了，剩下一堆光桿。”
清竹看著小狐的樣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最后眼眶卻又變得濕潤，深深的說道：“謝謝你，小狐師兄，我的心情已經(jīng)好多了?！?p> “開心就好！”
小狐哈哈一笑，隨即大搖大擺的往來處走去，用一本正經(jīng)卻又略帶笑意的語氣吟道：“常言道：人既凜天地陰陽之氣，受父精母血而生，應(yīng)知人身難得。故切勿浪費光陰，蹉跎歲月。應(yīng)勉求學(xué)問，云游四方，開闊心胸，觀大千世界，悟人生真諦?！?p> 說罷，回過頭來，大聲誦道：“此乃真人之道也！”
清竹深深的的凝望著小狐頑皮的樣子，忽然感覺有一種莫名的觸動與溫暖，心中如同寒冬白地被那何煦的春風(fēng)一夜輕拂，冒出了一地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