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衣坊,是大隋皇朝的密探機構(gòu),只受皇帝調(diào)遣,網(wǎng)羅天下情報訊息。他們行事詭秘,往往隱匿于市井之間,表面跟凡夫俗子無異,在世人眼里,是如幽靈一般的存在。
陳醉說出“繡衣坊”三個字,非常確定,眼前這位藥鋪掌柜,壓根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神出鬼沒的繡衣使之一,負責監(jiān)視驚神鎮(zhèn)。
陳雄被揭穿身份,再也裝不下去了,掙扎著想坐起來,可惜無濟于事,身軀已經(jīng)不聽使喚。
“你到底是什么來歷!天下人只知,繡衣坊有三大堂口,卻不知還有個獨立的第四堂,專門監(jiān)視小鎮(zhèn),從不跟外界接觸。你怎么會清楚我們的存在!”
他艱難地喘息著,神情驚恐,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頰,此時更是慘白至極。
這位重生者于輕描淡寫間,句句道破天機,顯然對繡衣坊的絕密洞若觀火。他若想圖謀不軌,必將成為大隋皇朝最嚴峻的威脅!
陳醉走上前,輕拍著“父親”劇烈起伏的胸膛,溫聲道:“大人別激動,你放心,我不會危害你們大隋,只是想借助繡衣坊的身份,便于在鎮(zhèn)上活動而已……”
他滿臉真誠,動作小心翼翼,若非剛才已吐露野心,這副姿態(tài)看起來,真像是個大孝子。
他沒說謊,自己真不是沖著繡衣坊和大隋來的。然而,繡衣坊嚴密監(jiān)視著小鎮(zhèn),若不先潛入他們內(nèi)部,藏好自己的形跡,說什么布局,都是空談。
在他安撫下,陳雄紊亂的喘息有所平復(fù),這一折騰,耗光了他僅剩不多的精力,意識漸漸變得朦朧,強撐著最后一點精神。
“既然知道這么多,那你就該明白,繡衣坊規(guī)矩森嚴,由誰接替我的位置,不是我自己能指定的。就算我看在骨肉血脈的份上,愿意幫你,也無能為力?!?p> 陳醉眨了眨眼,“只要你想幫,就有機會。請你告訴我兩件事:你的上峰是誰?據(jù)我所知,你們每個人手里都有至關(guān)重要的物件,應(yīng)該是一枚棋子,你的那枚……藏在哪里?”
話說到這份上,才算步入正題。
他之所以耐著性子,客客氣氣地陪“父親”聊這么多,真實意圖便是想得到這兩件事的答案。
弄清接頭人是誰、棋子藏在何處,他才有機會借陳雄這根枯藤,攀上繡衣坊那棵大樹,從而掌控小鎮(zhèn)的局面。
陳雄嘆了口氣,痛苦地道:“你這么神通廣大,連那枚棋子的存在都清楚,就算我不告訴你,想必你也不會死心,應(yīng)該會對我的同僚們下手吧?”
陳醉嘴角微揚,不置可否。
陳雄面容抽搐,內(nèi)心掙扎許久后,說道:“你去云巔茶樓,掌柜云叢就是我的上峰。見到他后,只需說一句‘地發(fā)殺機,龍蛇起陸’,他就相信你是我派去接頭的了?!?p> 陳醉點了點頭。
其實這一個月里,他已經(jīng)猜出來,云巔茶樓是繡衣坊的秘密據(jù)點。因為有幾次,陳雄帶回家的東西分明是用裝茶葉的紙包裹,卻故意撒謊,說自己去了別的地方。
欲蓋彌彰,這些小細節(jié)哪能騙得過陳醉。
當然,像接頭暗語之類的設(shè)置,他無從猜起,不可能猜得出來,只能這樣直接問陳雄。
“至于那枚棋子,你稍晚了一步。就在前天,我病情加劇,預(yù)感到自己日子不多,剛把它交給上峰。接替我的人,可能正在趕來的路上,馬上就要到了……”
陳醉沒有說話。
這種可能性,他也早就想到了。
陳雄的氣息愈發(fā)微弱,“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經(jīng)如實相告。讓我死個明白吧,你到底是哪方勢力的人?聽你的口音,似乎不像是他們唐人……”
身為繡衣使的他,一生忠于大隋,即使到了生命的盡頭,也仍然在憂慮,是不是敵國北唐的奸細潛入小鎮(zhèn),意欲禍亂大隋。
陳醉沉默片刻后,自嘲一笑,“上輩子,我也曾經(jīng)是隋人,準確地說,也是長野人。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能跟你一樣,說一口流利的長野話?”
小鎮(zhèn)位于長野郡內(nèi),當?shù)厝舜肢E豪爽,操著一股濃重的方言口音,跟附近州郡差異很大。若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想學(xué)會長野土腔,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陳醉沒在方言上露破綻,竟有這層緣由。
陳雄釋然,也無力再說話,絕望地闔上眼眸。
陳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不再停留,像前世習(xí)慣的那樣,負著手走向屋外。
街上依舊空蕩,不知要等到何時,這場連綿的秋雨才會停歇下來。
縹緲水汽氤氳在街巷里,令一切迷離撲朔,仿佛沒有盡頭。
他沒有打傘,任由細雨濕衣,腳踏著濕漉漉的青石板,心情莫名的沉重。
令他感到沉重的,不是這座神秘小鎮(zhèn),更不是所謂的繡衣坊。一群跳梁小丑而已,若非他喪失修為,從頭再來,壓根不會把對方放在眼里。
“我出走一生,歸來仍是少年,選在前世的故鄉(xiāng)重生,難免會觸景生情,徒增傷感。不過,這樣也好,能更好地看清過去,看透因果,全面超越自己!”
大道莫過于心。
他相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這一世,既要了卻舊日恩怨,也要真正地斬斷過往,更上一層樓。若非如此,多活一世,只是為了打打殺殺的話,又有什么意思?
“在我的地盤上,我怎么會輸!”
這一世,無非是重走舊路而已,他沒理由不自信。
他微微攥拳,走向雨簾深處,腳步堅定。
……
……
陳醉離開后不久。
陰暗藥鋪里,病危的陳雄悠悠睜開眼。
他確實要死了,但此刻他的眼眸里,并不像剛才在陳醉面前那樣,充斥著絕望、悲痛,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森冷,宛如狡黠的野狼,在黑影里泛著幽光。
繡衣使擅于隱忍,工于心計,哪怕是陷入無力回天的絕境,也絕不會坐以待斃。越是絕境,他們的內(nèi)心越鎮(zhèn)定,頭腦越可怕。
剛才的一切情緒,都是演的。
目的只有一個,引誘陳醉去送死!
陳雄咧了咧皴裂的干唇,在生命最后一刻,浮出一副勝利的笑容。
“繡衣坊屹立千年,也是區(qū)區(qū)鼠輩能算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