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舉頭三尺有神明
白白胖胖的灶房崔掌事看似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尤其是那裝著肘子的鼎。
今日的鼎可不一般。
外表看起來普普通通,可若是有人不長眼,用手摸上去……呵,縱然那人手上的皮再厚,也會被燙得呱的一聲叫。屆時,他要叫那吃里扒外的東西好看。
他垂下眼皮來,看著一個小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捧著將要獻給貴人的飯菜裝進食盒里,瘦小的身段縱然穿著厚實的冬衣,還是顯得瘦弱不堪。哎,他就是心善,見狀不由自主地憐惜起那小宮女來。他記性向來不錯,記得那小宮女叫做冬杏,是秦太妃身邊服侍的人。秦太妃沒有所出,不曾給先帝誕下一兒半女,是以先帝去世之后,她仍舊被弘帝養(yǎng)在宮中,透明得像是不存在一樣。便是她身邊服侍的人,也比旁人要謙遜幾分。
崔掌事想到這里,對冬杏越發(fā)的憐惜了。不如,今晚就……
他雖然是個沒了根的,但向來有幾分向善的心,決不叫這些個小宮女委屈了。
冬杏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提著食盒,壓根不省得自己被崔掌事給盯上了。
崔掌事身邊照舊站著他的徒弟小喜子,小喜子在自個師傅身邊伺候多年了,早就有了經(jīng)驗。此時見師傅的目光多在冬杏身上多繞了幾道,當下就省得了。
他不動聲色地端起一盤熱菜,朝冬杏走過去,掀開她的大食盒,往里頭一塞,語調(diào)平靜:“天氣冷,多注意些身體?!?p> 冬杏當然識得小喜子,當下受寵若驚地連連說著感激的話語。
小宮女聲音低得跟一只嗚咽的貓兒似的。
小喜子不動聲色地收下冬杏的感激,卻是在心中道,哎,可憐的小玩意兒,就權當是他給她的送行之禮罷。
冬杏福了又福,歡喜地提著食盒走了。沒有兒女的太妃就跟漂泊的浮萍似的,誰都可以踩上兩腳。以前崔掌事可沒有那么好心,能有一口熱飯菜吃就不錯了。
底下發(fā)生的這一幕,全被孫南枝與小戰(zhàn)看在眼中。
這瘦弱不堪的小宮女冬杏,二人是識得的。卻是巧了,進宮以來這段日子,他們便是借住在秦太妃的宮殿里。那宮殿冷冷清清,只得秦太妃并一個老嬤嬤,一個小太監(jiān)與一個小宮女。秦太妃也是個十分安靜的,每日里只管埋頭繡花,旁的熱鬧皆不管。有時候他們不小心弄出些動靜來,老嬤嬤要察看察看,都被秦太妃輕飄飄的道管那么多作甚給歇了心思。
小太監(jiān)也十分的安靜,每日除了說一些必要的話,其他的時候決不開口。唯有小宮女冬杏稍稍活潑一些,喜歡纏著老嬤嬤說話。
往日冬杏來御廚,他們卻也是瞧見過幾回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每一次都像是赴刑場一般。想來往日里是受了不少的冷臉。
可今日……
那叫小喜子的,竟然這般好心?
孫南枝心頭閃過一絲怪異。
但這卻不是她該操心的事。
她如今該操心的,是那鼎中的肘子。
崔掌事雖然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高椅上,可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卻是注意他碩大的腦袋微微往裝著肘子的鼎側(cè)了好幾次。
雖然是極為細小的角度,但她是什么人,哪能不會發(fā)覺?
畢竟偷吃了那么多次的肘子,總會有點警惕的心思罷。
小戰(zhàn)雖然遠遠地比不上她,但看了好半響,也終于咂摸出一絲不對勁來。
接下來該如何辦?大師姐沒動彈,小戰(zhàn)也不動彈。橫豎大師姐總有法子的。
他看了一眼大師姐。
大師姐微微垂著眼皮,濃密的眼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遮住她的想法。從窟窿中透出的一絲光,映著她瓷白的肌膚,以及她微微上揚的唇角。
微微上揚……
小戰(zhàn)忽而驚悚了:大師姐竟然笑了!
咳,不是他這個做師弟的說大師姐壞話,每當大師姐這般笑的時候,就是她想干壞事的時候。
旁的人不省得,可他卻是省得的。
之前在山谷中,人口少,人人以大師姐為尊,沒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他還不曾發(fā)覺大師姐這個特點。后來奉東家的命令進了宮,小戰(zhàn)還一度擔心自家貌美如花的大師姐純真無比,不能適應宮中的這些殘酷。
可后來……他發(fā)覺他以前簡直是太不了解大師姐了!
什么純真無比,若是將大師姐放在后宮里,定然能大殺四方!
小戰(zhàn)也是有些疑惑了,東家定然是瞧出大師姐的與眾不同來,是以才特地將大師姐給派進宮來的。至于他自己,可能不過是個陪襯……
孫南枝哪里省得自己的師弟正暗暗地在心中說自己的壞話。
不過,她的確是起了那么一丁點的惡作劇的心思。
瞧著那崔掌事的模樣,大約是想做點什么壞事。
原來她也不想管,可她雖然對男人腦中想什么不感興趣,但對人即將想做什么,還是有那么幾分預感的。
她這個預感,就好似她的武功天賦一般厲害。
橫豎,如今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管上一管。
此時提了食盒的宮女以及內(nèi)侍魚貫而出,本來忙得不可開交的御廚房比起之前的嘈雜,略微安靜了一些。
崔掌事因心中想著其他事,便只分了一半的心思在肘子上。他瞄了一眼裝著肘子的銅鼎,銅鼎仍舊好好地,不曾有人接觸過。
還真是奇了怪了,難不成那人省得自己在設計抓他?多疑的崔掌事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自己的徒弟小喜子。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與小喜子……
小喜子正忙著呢,忙著從鍋里撈出一碗面來。師傅喜歡吃面,他正給師傅裝面呢。
崔掌事卻不省得,便是他這移開視線的一瞄,事情便失控了。
一只圓溜溜的小鐵球從高高的屋頂上迅速滑落,準確地擊打在裝著肘子的銅鼎蓋上。銅鼎雖然堅硬,但架不住這鐵球是被灌注了某些功力的。鐵球擊打在銅鼎蓋上,發(fā)出極為輕微的“卟”的一聲,而后小鐵球又悄無聲息地被收了回去,深藏功與名。
待崔掌事又回過頭來時,銅鼎仍舊安安穩(wěn)穩(wěn)的,那賊仿佛真的是省得他的心思,竟然果真不來偷肘子了。
崔掌事哼了一聲,打算暫時放過這賊。至于他自己,則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入了夜,天色越發(fā)的冷。
一碗熱湯面下肚的崔掌事在等候了一個時辰之后,沒等到哪個貴人對飯菜不滿意的消息,便一撩衣袍,帶上小喜子,往秦太妃住的宮殿去了。
此時弘帝沒有正式管事,皇后娘娘懷著身孕,飯菜并不從他們御廚房出,管了二十年御廚房的崔掌事一身輕松。這幾個月,他可是仗著他自己的身份,暗地里欺負了幾個沒有人撐腰的小宮女。
小喜子提著一盞燈籠,二人悄無聲息地穿過小半個宮城,進了秦太妃的宮殿。
做賊心虛的二人,顯然沒注意到,舉頭三尺有神明……啊不,有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