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要跟檄文所定基調(diào)一致外,在朱宸濠看來,剛剛起兵就將那些高官帽子急急火火挨個給自己這幫手下戴上,也是一種極其愚蠢的做法。
這就好比一只烤羊,它就那么大一點,你若是剛開始就把啥大腿啊,羊肋呀,這些鮮美多汁的地方分了出去,那你還靠什么吸引后來者?
要想人家為你賣命,首先你手中就得有能勾引對方的籌碼。
只有這樣,那些原本騎墻觀望之人才有可能轉(zhuǎn)而投奔于你。
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接下來能夠立下大功,就有希望獲得等價的回報。
人家要是曉得就算拼了老命,也只能得到芝麻綠豆般的丁點兒好處,那鬼才會跑來跟你。
“各位,你們有沒有想過,
監(jiān)國也好,丞相也好,
若是沒有跟這個名字相匹配的實權(quán),它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朱宸濠說話間隨意指著下方一人道:“
就拿你李世英來說吧,就算孤現(xiàn)在封你為兵部尚書,可你能去兵部上任,統(tǒng)管全國之兵事嗎?”
“不能?!?p> 李世英倒也老實,立馬搖了搖頭。
“這個道理李世英明白,大家自然也都清楚。”
朱宸濠邊說邊用目光掃視下方眾人,“
在孤看來,
與其因一個沒有任何實際價值的頭銜,換來反賊叛黨之惡名,
不如暫時拋卻虛名,以獲得實際的好處。
如此,方才是智者所為?!?p> “臣知道殿下是想將矛頭對準(zhǔn)天下官民無不痛恨的錢寧、江彬,好以此獲得世人的支持,減小我軍征伐時的阻力。”
朱宸濠話音剛落,劉養(yǎng)正便開了口:“
可我大軍開拔在即,臣擔(dān)心若無封賞,會對我方上下士氣有損啊?!?p> “封和賞都不會少,只不過封先記下,待大業(yè)成功之后,再一并敕封。
到那時,各位臣工所封之位,才算是實至名歸,又豈是如今一個虛位可比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宸濠也煩了,緊接著便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你等既已知孤心意,就不必再說其他。
此事,就這么定了。
劉先生,接下來你就按孤的意思,再起草一篇檄文吧?!?p> “臣,謹(jǐn)遵殿下詔令?!?p> 即使劉養(yǎng)正再心有不甘,也只能在瞄了眼垂頭喪氣的李士實等人后,接下了朱宸濠的命令。
今夜的這場會議,對李士實和劉養(yǎng)正等人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
因為,會前誰也沒想到寧王的改變會這么大。
一個原本一心相當(dāng)皇帝的人,為何突然之間就改弦更張了呢?
不但將自己所有的欲望都深埋進(jìn)了心底,甚至還要帶領(lǐng)大家一起去演上一出忠君報國的活劇。
雖然知道對方是要做一場戲,所說全都是假的,可這幫人仍覺得很是別扭。
畢竟,之前他們所有人拿到并為之排練了多年的那個“劇本”,跟此刻寧王所拍板定下的,那真可謂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啊。
明明大家說好了要一起當(dāng)真小人的,可事到臨頭,卻不得不夾起尾巴做偽君子。
這落差,真的有點大。
不過就算再有什么想法,這些人也不敢繼續(xù)跟朱宸濠瞎BB。
畢竟誰才是老大,他們還是能夠分得清楚的。
這幫家伙不情不愿的表情都被朱宸濠看在了眼中。
但他不在乎,也懶得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有時候,以勢壓人效果反而更好。
會開到現(xiàn)在,已然過了子時。
“列位臣工,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朱宸濠見下方眾人盡皆面帶疲憊之色,知道這一天下來大家也都累壞了,于是打算隨口問上一句后就宣布散會。
“殿下,臣還有事?!?p> 李士實雖然也累,不過精神倒還亢奮。
雖說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對他刺激挺大,但作為寧王集團(tuán)的首席謀臣,就敬業(yè)這一點來說,他還是十分合格的。
“先生有什么話,但說無妨?!?p> “殿下,此次起兵雖有些倉促,但我方也為之準(zhǔn)備了多年,因此各方面都沒有什么大的偏差,一切事項亦在有條不紊進(jìn)行之中。
臣估計,我軍數(shù)日內(nèi)便可集結(jié)完畢,到時即可兵進(jìn)南直,攻取留都。
而此刻南昌城內(nèi),我方無論兵力還是物資,都還算充足。
因此臣建議,可派大將領(lǐng)一軍于天明之后即刻北上,攻略南康和九江,以保障我主力大軍途徑鄱陽湖入長江時的航道安全?!?p> “先生的意思是,一早就出兵?
這……會不會太過急促了一些?!?p> 按照如今的形勢而言,李士實的建議無疑是正確的。
對這一點,朱宸濠也是心知肚明。
不過當(dāng)他將大腦中關(guān)于這一段的歷史記載,以及后續(xù)發(fā)展都飛快過了一遍后,卻皺緊了眉頭。
通過史料,朱宸濠知道,寧王攻打南康和九江兩郡可說是極其順利。
從出兵到控制兩地,總共才花了三天時間。
很明顯,南康和九江二府的守軍基本上沒什么戰(zhàn)斗力。
史實是這樣,朱宸濠相信如今也不會有任何的偏差。
南康和九江二郡,唾手可得。
也就是說,如果他十五日,也就是天一亮就出兵,那十六日就差不多能攻克南康;
而到了十七日,九江也將納入到自己版圖中。
只是如此一來,他緊接著就不得不跟原主一樣,即將面對一塊極其難啃的硬骨頭——
安慶!
安慶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
長江在這里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不說,江面還十分狹窄。
城內(nèi)和城西還有湖泊連通大江。
要是不管安慶,那城中水師隨時可以襲擊你船隊的后方,截斷大軍糧道那更是分分鐘的事情。
可若是想不走水路,改走城對岸的陸路不理安慶,那也是找死。
因為安慶城對岸數(shù)百里全都是大山,只有一條狹窄的沿江平原。
敵軍只需少量兵力前后一堵,你沖不過去就只能等著餓死。
真到那時,唯有跳江或者嘗試翻越原始大山來求活咯。
所以安慶歷來都是南京的門戶和屏障。
要想攻占南京,則必須先下安慶。
更何況得到安慶,還能直接威脅江淮,震懾整個北方大地。
然而安慶又是一座著名的堅城。
在這里,城池同西北面的大龍山形成了一個三角地帶,易守難攻。
無論是自西東進(jìn),還是由北南下,安慶一直都是進(jìn)攻方的噩夢。
太平天國時期,曾國藩的湘軍在面對已成為一座孤城的安慶時,竟然打了兩年。
直到城中糧盡,守軍餓死得差不多了,才炸塌城墻最終攻下。
隨之而來的則是湘軍對這兩年苦戰(zhàn)的瘋狂報復(fù)——
在曾國藩的授意之下,統(tǒng)兵的曾國荃命令屠城兩日,于是安慶城內(nèi)數(shù)萬太平軍俘虜和平民慘遭殺害。
而在曾國荃的眼中,攻占了安慶,也就等同于南京指日可下。
如今朱宸濠所面臨的,就是跟湘軍一樣的難題——
即便不惜代價,也要拿下安慶!
只是他的這只雜牌軍,遠(yuǎn)不如后世的湘軍精銳。
無論裝備、士氣,還是戰(zhàn)力,都差得遠(yuǎn)。
想要攻占安慶,難度可想而知。
當(dāng)然,此刻的安慶守軍,數(shù)量也要遠(yuǎn)少于后世的太平軍。
在沒有戰(zhàn)亂的時候,按照正規(guī)的編制,也就安慶衛(wèi)直屬的5600人。
不過在明朝中期,役占已經(jīng)非常嚴(yán)重。
軍戶的逃亡率也極高,吃空餉更是司空見慣。
因此,整個衛(wèi)所若還能有個4000來人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再加上城中的水師,一些衙役和民兵,以及官員們的下人跟班,朱宸濠估計全城兵力也就八、九千人。
而且這個數(shù)量還應(yīng)該是在全城總動員之后才能取得的成果。
但不管城中有多少兵力,安慶都不是想吃就能吃得下的。
要知道歷史上的寧王,就是在這座城池下栽了跟頭,被人崩掉了牙齒。
6萬多主力,瘋狂攻城18天。
結(jié)果,損兵折將之下安慶卻巋然不動。
而這,也成為寧王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
因此對朱宸濠來說,旗開得勝的重點并非不值一提的南康和九江。
而是,扼守長江航道的安慶。
迅速思索一番之后,朱宸濠覺得,若要想盡快拿下這座堅城,最好的辦法就是學(xué)習(xí)二戰(zhàn)時小日本針對漂亮國珍珠港的戰(zhàn)術(shù)——
偷襲。
只有趁其不備,在安慶守軍還沒得到任何自己起兵的消息前突襲,才有可能一戰(zhàn)而下。
可要做到這一點,時間就是一個大問題。
在古代,通信非常困難,消息的傳遞也十分緩慢。
據(jù)朱宸濠所知,歷史上“宸濠之亂”才開始時,安慶守軍是沒有收到任何信息的。
一直要到九江陷落,原九江府的官員坐船東逃,抵達(dá)安慶之后這些人才得知寧王已起兵反叛。
這樣一來,若是按照李士實的提議,六月十五日一早出兵,那么攻占九江的時間也就差不多是六月十七。
可若六月十七占領(lǐng)九江,那說不定十八日安慶就能得到消息。
而自己的主力大軍若要出動,按照現(xiàn)在的情況看,起碼還得再等上兩三日。
就算主力十七日能夠成行,可這個時代的船速度太慢,從南昌到安慶,怎么也得花費兩三天的時間。
也就是說,等他朱宸濠趕到安慶城下時,對方或許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了。
真那樣的話,他就只能和史書上的寧王一樣,跟安慶硬碰硬了。
這,顯然是他所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