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卡在五點鐘,鬧鈴響了好一會兒,許好困意未退,揉著惺忪的眼眶,趿拉著鞋出門。
入眼的是一片紅磚綠瓦,被雨沖刷之后顏色愈加鮮艷。
院子里有一棵老棗樹,已經(jīng)有很多年了,棗樹被一圈石椅圍著。
許好把頭發(fā)扎了起來,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雙眸瑩瑩水光,嘴唇微微抿起來,散下來的幾縷黑發(fā)貼著白皙的脖頸。
似是聞到了飯香味,許好扒著廚房的門框,探出腦袋:“李薈蕓同志?”
“沒大沒小,”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卻沒有責(zé)怪,她把早點擺在桌子上,催促許好“去把碗筷拿來?!?p> 吃飯間。
李薈蕓看著許好,眼眶不禁泛酸,這孩子隨鐘光燭,無論是性格還是相貌上,都屬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然而,鐘光燭在許好四歲時便撒手人寰了,留下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太太和一個尚不通人事的小孩兒。
鐘光燭有抑郁癥是無人知曉的,表現(xiàn)的和正常時候一樣,但是抽屜里塞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瓶,尤其是在生下許好以后,用藥更多。
她走的那天,烏云密布,尸檢報告是服用大量地西泮,醫(yī)生只說是產(chǎn)后抑郁癥。
李薈蕓那一段時間整天以淚洗面,她的女兒活在痛苦里堅持了四年。
盡管世事不如意,日子還得照舊過,萬物都是有裂縫的,縫縫補補就是一輩子,李薈蕓漸漸平靜了,因為有了許好,牽絆和顧慮就多了,但女兒仍是她心里的坎。
“這豆?jié){也太甜了?!痹S好喃喃道,一句話把李薈蕓的思緒拉了回來。
李薈蕓端起豆?jié){抿了口:“哪有那么甜……”看見許好笑她,后知后覺:“胡說!我都沒放糖?!?p> 這一頓吃的還算快,許好出門的時候剛過六點。
巷子潮濕陰冷,空氣里漫著松木味,房檐還滴著昨夜的雨水,雨珠順著墻滾下來,掉落在草叢里,發(fā)頂,又或是掉進小水洼里,找不到了。
舊人,舊巷,是她在這里生活的第18年。
小鎮(zhèn)醫(yī)院離巷子很近,穿過一條街道就到了。
許好到那里乘公交車。
馬路旁站著一個少年,也穿著韶縣一中的校服,許好在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那個人背影挺拔,光影暈在他發(fā)絲上,整個人都像被鍍了一層光。
只有一對夫婦吵的不可開交,他一臉漠然的站在他們之間,表情看不真切。
女人溫婉的表面也被撕碎,豆大的淚珠不要命似的往下掉。
賀忱掐著眉心,偏頭看向賀云開,:“你先去上課吧,不要分心,爸爸一定為你聯(lián)系最權(quán)威的專家。”
他微微點頭,一副淡然的樣子向車站走去,好像生病的不是他自己一樣,當(dāng)時許好心想,難道真的有人無欲無求,包括自己的未來,和生命。
32路公交車在兩人面前停下,許好刷卡先一步上去,坐在了臨窗邊的單人座上。
司機大叔操著一口地方口音催道:“小伙子,你還上不上啦?”
他沒有公交卡,正準備轉(zhuǎn)身離開,許好起身,刷卡,然后看向賀云開。
“嘀,請上車。”
賀云開看見她身上的校服,眉梢微抬,語氣誠懇:“謝了同學(xué)。”
伴隨著站點的不斷切換,上車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一中的學(xué)生。
賀云開兩腿敞著,目光一直落在一個地方。
——前面女生書包拉鏈上掛著的卡貼。
高三九班許好。
許好進班的時候預(yù)備鈴已經(jīng)響完了,她把書包放在座位上,從里面拿出一本英語書站在講臺上準備領(lǐng)讀。
“Precise準確的。”她不輕不重的聲音落在班里。
……
一連下來幾節(jié)課,許好都沒有打盹,前桌的女生回頭:“許好,你的英語筆記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她說的小心翼翼,大概是知道什么原因,邵梨看她的眼神有些復(fù)雜,有同情,有憐憫,許好什么也沒說,把筆記本遞給了她。
此刻科技樓的高二八班。
兩個高三部的女生向班里張望,尋找那個人的身影,正好看見祁煦從教師辦公室里出來,知道那是賀云開的朋友,連忙迎上去:“同學(xué),幫我把賀云開叫出來可以嗎?”
祁煦推門進去,有些視死如歸的拍了拍賀云開的肩:“哥,外面有人找?!?p> 下一刻,賀云開深埋在臂彎里的頭抬起來,眉頭緊鎖,緩了幾秒后,意識漸漸回籠,“刺啦”一聲,凳子腿擦出刺耳的聲音,賀云開拎上外套直接拉開了后門。
“有事?”賀云開剛剛緩過神來,嗓音還殘余著一絲睡醒覺的沙啞。
“是我,我想跟你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北稽c的女生立馬漲紅了臉。
沒開口說話的女生是高三體班的,是十六中許程林新交的女朋友,賀云開對她有點印象,之前在臺球廳看見過,他明了,半倚著墻,語調(diào)微揚,明明是讓人覺得很曖昧的一句話,到他口中就變了味,說不出來的疏冷和距離感:“是哪方面的朋友?”
陳湘聽了面露一喜,以為她的機會來了,不成想賀云開轉(zhuǎn)身進了教室,關(guān)門之前那句帶著警告語氣的話意有所指:“讓他省省。”
門被關(guān)上了,背影都沒給她留。
賀云開睡意全無,偏頭問祁煦:“最近許程林去沒去過店里?”
“那倒是沒有,不過,哥,下個月你和他的比賽…”
“就按他說的?!?p> 中午放學(xué)時間。
許好沒去食堂,直接坐車回了家,李薈蕓正在煮湯圓,聽到門響。
“桌子上有洗好的提子?!?p> “不會又是賣不出去的吧?”許好懶洋洋的說。
李薈蕓輕哼一聲:“你喜歡吃的,特地給你留的。”
“在學(xué)校怎么樣?”李薈蕓問。
“挺好的?!痹S好莞爾一笑,李薈蕓沒有注意到她眼神躲避了一下。
李薈蕓放下勺子,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叫她小名:“囡囡啊,這兒不是十六中了,那件事過去也就過去了,你課程一定要跟的緊些?!?p> 許好笑得發(fā)苦,可哪里都是那些人。
她在家睡了個午覺才回學(xué)校。
下午第三節(jié)課結(jié)束,倦意回巢,周圍同學(xué)大多趴在桌上。
英語老師在門口喊人:“許好,把咱班英語卷子收上來,送我辦公室來?!?p> 許好按座位順序收,到后排紀如她們那一片,她用胳膊壓著試卷,許好抽不出來,意料之中,她沒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抬腳準備離開,紀如揚手一撇,卷子飄飄蕩蕩著落地,喊住她:“喂,卷子不要了?”
許好彎腰去撿,被涼水從頭澆到尾,她驚呼一聲,狼狽的站起身,發(fā)絲還滴著水,濕透了的劉海兒貼著額頭,模樣可憐又滑稽,偏偏紀如還笑著擰著杯蓋,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殺人犯。
話沒出聲,但許好卻清晰的看清楚了這三個字的口型。
她猛的一顫,掃了一眼班里默不作聲的人,班上的人都看著她,目光讓她窒息。
邵梨不忍:“你們也別太過了…下節(jié)還有課?!彼曇舨淮?,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
不知道紀如想到了什么,她笑的像罌粟花,妖冶而又致命。
辦公室里開著空調(diào),暖洋洋的,許好忍不住眷戀這里,她把卷子放到了英語老師辦公桌上,孫琴掃了眼卷子:“都收齊了呀,”
視線落在許好身上,驚呼出聲“這是怎么搞的呀,衣服都濕了呀!”
她說是水灑了,隨后看向班主任的辦公位,班主任是個年輕的男教師,他把頭低了下去,沒再看許好。
許好退出了辦公室,后來孫琴說了什么她已經(jīng)聽不清了,她也并沒有回到班級。
天臺的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換了,銹的一根鐵絲就能撬開。
賀云開靠在圍欄上,把玩著一根點燃的煙,煙頭燒得通紅,最后一口吸完,他直接把煙頭掐滅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聽到鐵門的聲響,他轉(zhuǎn)過身,瞧著她。
許好抬眼,目無焦距地看著他,這才發(fā)現(xiàn)天臺還有個人。
哦,那個生病的大魔王。
一滴熱淚滑落到她的嘴角。
許好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感覺呼吸困難,像是溺水了般,教學(xué)樓的人已經(jīng)走光了,他們彼此沉默著,心照不宣地想著心事,而這些心事,被上了鎖。
直到她感覺肩上落下一件外套,才緩緩直起身子,外套大的可以包住正蹲著的她,她抬頭,許好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覺得在暗處那抹火星紅的格外明顯,忽明忽滅的,賀云開把煙拿開了,垂眸之間眉眼深刻俊朗,有股邪性和鋒利,就連眸光中都是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感。
而他看見的,是眼圈發(fā)紅的她,賀云開愣了一下,想到了公交車上那對發(fā)紅的耳尖。
另一邊祁煦他們已經(jīng)在八班門口等著了,看見賀云開慵懶的走了過來。
“怎么這么慢?!逼铎憬舆^賀云開手里的文件袋。
“碰到個熟人?!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