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碰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焚香拜案,恭恭敬敬的請出圣旨。老實說,李賢很是詫異,二圣為什么會在頒下這樣的圣旨給他。
拜入衛(wèi)公一脈,對于武將來說,絕對是提升自身能力,拓寬軍中人脈、資歷的最佳途徑,千載難逢,可遇而不可求。
當(dāng)然,尤其是去年,大將軍蘇定方過世之后,就顯得更加難得了。因為,即便得到皇帝的允許,也只有司空一人,裴行儉現(xiàn)在還沒有收徒的“資格”。
可對于藩王來說,就另當(dāng)別論了,學(xué)成之后,難免滋生野心,窺測儲位、帝位,以效仿太宗皇帝。這道圣旨有很濃重的“鼓勵”意味,最起碼在李賢看來是如此的。
武后在他出征前、后,先后表示過,“太子多病,汝當(dāng)勉勵之?!敝惖脑?,如今又不咸不淡的來了這么道圣旨,這著實讓他有些應(yīng)接不暇!
可丑媳婦,早晚是要見公婆的,李賢這個學(xué)生,接了圣旨后,他不僅要覲見謝恩,更是要準(zhǔn)備大禮,去拜見恩師!這是禮,是這個時代的規(guī)矩,即便李賢是皇子,也不能特立獨行。
翌日,英國府,有老友來訪,李勣很是高興,破例將皇帝賞賜的御酒都拿了出來,款待他的好兄弟-謝映登。同時,也向他的好兄弟,好好宣耀了一番,自己有了一位了不得的弟子。
拋去身份敏感外,李賢絕對是李勣一生中,遇到過最有天分的孩子,膽大心細(xì),吃苦耐勞,又富有創(chuàng)造、想象力。
戰(zhàn)爭是暴力沒錯,可更是一種美學(xué),有這么出色少年英杰,承接他的衣缽,李勣此生沒有缺憾了。
“懋公,你這個學(xué)生不簡單了啊,三百監(jiān)府軍就敢深入邙山腹地,的確是長江后浪推前浪?!?p> 哈哈......,見老友也看好李賢,李勣也是開懷大笑,同時笑道:“三百精兵,已經(jīng)很小心啦!”
“銅門之役,明允只身潛入敵營,手刃敵將-蘇里都,并縱火焚燒敵營,隨后又以七千之眾,全殲守敵三萬?!?p> “映登,你我少年之時,也不會干的比他還漂亮!”,說到得意之處,李勣樂呵呵的撫了撫胡子。
確實,李勣是喜歡李賢的,雖然這個徒弟是天后塞過來的,但李勣的心里并不抵觸。衛(wèi)公的兵法雖好,也要適逢其人,否則與明珠暗投無異。
從輩分上說,李勣與蘇定方師出同門,且同朝為官多年。可他從來都不認(rèn)為,其與蘇定方到底哪個更高明。他們這輩人,沒有比出來,那就只有換到傳人身上。
蘇定方命好,找到裴行儉這樣的良才美玉,李勣那時候真是由衷的羨慕。但現(xiàn)在不用了,他有了李賢,比裴行儉更有培養(yǎng)價值。
李勣倒是要看看,他們倆將來的成就,到底誰比誰更強!
唉,“哪里有什么不信的,老夫不是被他活捉來的么!”
說到這,謝映登還佯裝生氣,好好跟李勣叨咕了下,他這個學(xué)生在邙山,是如何不買老師面子的。
.......,人年紀(jì)大了,精力就比不了年輕人,李勣又操勞了一輩子,更是比不了精力旺盛的謝映登。
這不,見其不勝酒力后,精于世故的謝映登,主動要求李敬業(yè)扶他下去休息,嘴里還叨咕著:李懋公的酒量,比年輕時還好。
“這個老狐貍,幾十年不見了,還是那么狡猾,難怪他活的這么自在!”
“明允,咱們走,到后堂去,喝口茶,醒醒酒!”
笑著指了指謝映登的背影后,在李賢的攙扶下,一老一小,徑直的走向后堂。
接過李賢倒的茶,美美的品了一口后,端著茶盞的李勣笑道:“明允啊,你心里是不是不痛快?”
既然收了李賢這個學(xué)生,領(lǐng)了雍王師這個差事,李勣就得顧及李賢的一切,且與其父母一樣,要為其操心費神。
“老師明鑒,賢心里是很有些不快。可我,不能說,不能怨,甚至不能不受?!?p> “戰(zhàn)場上的刀劍都是迎面而來的,可在這東都,卻可能是任何地方,任何人?!?p> “我不想成為誰博弈的工具,更不想被人像棋子一樣擺弄,請老師教我?!?p> 虛扶了一下,李勣用復(fù)雜的眼神打量著這個學(xué)生,這眼神中,包含同情、憐憫,甚至還有些說不出的原因。
尋常的宗室子弟,可以狗馬弋獵、可以流連忘返于勾欄院中,可李賢呢,只能在生與死、血與火的戰(zhàn)場上苦苦求生。
李賢十二歲到遼東軍效力,兩載征戰(zhàn),無數(shù)次惡戰(zhàn),是為其鍛造了一副鐵打的硬骨頭??烧f到底,他終歸還是一個少年,而且是個誰都不能依靠的少年。
李勣曾無數(shù)次看到他那不太強壯的身板淹沒在戰(zhàn)陣中,又無數(shù)次見到他從尸山血河中爬起來。老實說,到了他這個年紀(jì),已經(jīng)沒什么可值得他驚訝的了。
可讓李勣想不明白的是,到底是什么,支撐著李賢,一次次的爬起來,在血泊之中握緊長矛,揮舞刀劍,最后取得勝利的,哪怕是十分險惡,不利的戰(zhàn)局。
“先回答為師一個問題,你在戰(zhàn)場上是怎么活下來的!”
恩?稍微遲疑了一下,李賢還是老實的回答:“我想活著,我想活下來。”
是啊,人都惜命,尤其愛惜自己的生命。李賢的想法很簡單,他就是想活著。就想活的自在一點,不受別人的擺布,拼命是他在遼東唯一能做的事。
“你說的對!可為師也要說個老生常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沒有奪嫡之心,你就要接受別人的擺布?!?p> “為師十七歲隨翟讓上瓦崗,那時候少年意氣,也是誰也不服!可見識到太宗皇帝的帝王氣概,李家的運數(shù)之后,還不是做了順臣?!?p> 隋末亂世,是一個群星閃耀的年代,時勢造就了無數(shù)的英雄人物。李勣,不過其中的星星點點,算不上大英雄,大豪杰。
可那些英雄豪杰,都沒有干得過王道正氣,盡皆折戟在李唐皇室的鐵騎之下。這就是不臣服的下場,這就是與歷史背道而馳的下場。
李勣必須讓他明白,擺在他面前其實一直都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向皇帝臣服。別管這君父對不對得起你,只要他是君父,你就受著。
更何況,皇帝還是他的親生父親,父子之間是沒有隔夜仇的,只要時機恰當(dāng),這個疙瘩早晚是會解開的,沒必要太多掛懷。
“當(dāng)然,老夫承認(rèn),陛下呢,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尤其在你的問題上,是有些欠缺?!?p> 話間,李勣捏著他肩膀,正色言道:“掉到水里你不會淹死,待在水里你才會淹死,你只有從失敗中尋找勝利,在絕望中尋求希望!”
說完這話,不待李賢追問,有些酣醉的李勣,直接躺在榻上,開始閉目養(yǎng)神,擺出了一副“業(yè)已言畢”的架勢。
恩?前半句李賢聽明白了,可這后半句,他有些不明白!不是不明白這話暗中的意思,而是覺得此話不應(yīng)該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雖然沒想通,但李賢還是對著李勣行了一禮,回首將衣架上的披風(fēng)蓋在李勣的身上,隨后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輕輕的把門關(guān)上。
李賢這前腳離開,李勣睜開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陛下,你這步棋,風(fēng)險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