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那森的目標

　　北地北境，長天闊地，朔月朗風，幾百年間，甲器與馬蹄在這里縱橫呼嘯，上演著一幕幕赤血雄歌，沉淀成渾厚的山河氣質(zhì)。

　　此刻的輝騰草原已被大雪覆蓋，一座森然有秩的大營臨山而建，哨臺上甲兵肅立，營壘邊槍戟高聳，一面面白色戰(zhàn)旗迎風飄展，上書斗大的“雪”字。

　　此處正是雪狼軍營。

　　南江雪及笄之禮一個月后，她與雪狼離開燕京城，沿北地西部一路向北，會晤渠宛太師雍夙，鏟滅大華谷林區(qū)悍匪，追殺襲擾北境的色穆人，擊潰搶掠臨西等村鎮(zhèn)的極北拒馬聯(lián)軍，滅厄忽必部落，雪狼槍鋒過后，干干凈凈，而那面無人熟知的雪字大旗，也像旋風一樣自西向北刮將開去。

　　最早埋在雪狼內(nèi)心深處的困惑和遺憾盡數(shù)消除——他們的這位主子，還真是你想消停她自己都不消停。

　　戰(zhàn)報送至燕京城的靖國公府，每次都會令國公爺“龍顏大悅”，并再次重申，雪狼的各項補給務(wù)必周到準時。

　　即便國公爺不說，負責這項差事的官員又哪敢有絲毫怠慢。他嘔心瀝血，與雪狼之間信傳頻繁，不論大小姐如何天馬行空，糧草軍械都能如期運達。

　　“小雪這是在往北線軍那邊走??！”托婭對丈夫說。

　　“大哥也不知是給這丫頭灌了什么迷魂湯，打小就跟她大伯親?！蹦蠎谚硎静粷M，“不過她去了臨確城就知道大哥的真面目了。北線軍20萬，驕兵悍將，哪一個不是被大哥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對小雪怕是也不會手下留情。這樣也好，估計以后就不會那么親親密密地摟著她大伯父的胳膊了，看的我生氣！”

　　托婭笑出了聲。“只是北線戰(zhàn)事兇險，我還是有些擔心小雪……”她又道。

　　“小雪的功夫，連燕晟先生都夸贊不已，這兩年的戰(zhàn)績更是有口皆碑。墨碣一直在她身邊，雪狼一個個也是百戰(zhàn)之身，北線還有她大哥和大伯在，既不會埋沒她的才能，也斷不會讓她有什么閃失，你莫要擔心?！蹦蠎谚馈?p>　　“而且，若小雪志在于此，正好也讓大哥調(diào)教一下，對小雪將大有裨益。再說，讓大哥來做這惡人，我也是很樂意的，哈哈哈！”

　　國公爺?shù)哪樕犀F(xiàn)出了一絲狐貍般的笑容，若是旁人看到了，定會恍然大悟——南三公子南江雨究竟是得了誰的真?zhèn)鳎?p>　　南江雪的目的地的確是臨確城。

　　她向往邊關(guān)的長風飛雪，以及那長風飛雪中的鐵骨柔腸。大哥教給她的那一曲《踏馬邊關(guān)》，激起了血液中一直流淌著的赤血情懷。

　　那一年他們琴箏合奏，酣暢淋漓，她便在想，她要走進那樂曲的真實，成為那真實中的存在。

　　而且，她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哥哥了。

　　※

　　營門洞開，一隊飛騎迎著簌簌的白雪疾奔而入。隊伍最前方是一個身著雪狼戰(zhàn)服的女子，外罩白色裘氅，長發(fā)高束。

　　她跳下戰(zhàn)馬，順手把韁繩扔給迎上前來的軍士，低著頭，秀眉輕鎖，徑直朝自己的營帳走去。

　　聽聞大小姐回營的雪狼統(tǒng)領(lǐng)黎落已在帳前等候，垂眸思索的南江雪卻似是并沒注意到他。黎落剛要開口，見墨碣對他輕輕搖了搖頭，于是不再多言，與墨碣一起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后。

　　不遠處一名身著勁裝的黑衣人在墨碣余光掃過時向他躬身行禮，墨碣認出那是夜硯所部的一名雀眼。

　　雀眼，北線軍中的一支特殊隊伍，統(tǒng)領(lǐng)夜硯。

　　夜硯一直是南江風的貼身護衛(wèi)，身手了得，而且心思縝密，洞察力極強。

　　南江風深知情報對戰(zhàn)事的重要性，于是令頗具天賦的夜硯組建的一支不同于斥候的暗探隊伍，領(lǐng)參軍銜，為北線戰(zhàn)事立下了許多功勛，軍中對他都很是尊敬。

　　朝黎落示意了一下，墨碣抽身走向暗探，有軍士掀起帳簾，黎落略一遲疑，仍是隨南江雪步入了營帳。

　　沉思中的南江雪沒有轉(zhuǎn)身，只是將佩劍遞向一旁，黎落忙緊走幾步接了過去，正待退后，卻看到南江雪解開的外氅正滑落下去。

　　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統(tǒng)領(lǐng)一愣之下，又手忙腳亂地撈起外氅，觸手是北地冬雪的絲絲寒涼。

　　女子沒說話，只是在帳中緩緩踱著步子，頭上的白雪化成晶瑩的水珠，在她的發(fā)端閃閃發(fā)亮。黎落則僵硬地抱著大小姐的外氅和佩劍，一時不知道把它們放在哪里合適。

　　想到墨碣伴在南江雪身邊的那份自然周到，這位已做了兩年北地大小姐親衛(wèi)隊負責人的武官不免感到些許郁悶。

　　“叫黎落來，我有事跟他商量?！蹦辖┑穆曇糇尷杪鋸哪欠N郁悶的情緒中抽離了出來。

　　“請大小姐吩咐！”黎落反射性地躬身，結(jié)果大小姐雪白的外氅也就順順當當?shù)氐舻搅说厣稀?p>　　南江雪轉(zhuǎn)過身，并沒有習慣性地看到墨碣，而是攥著佩劍正俯身去撿外氅的一臉狼狽的黎落，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屬下有要事稟報，見大小姐正在想事情，未敢打擾。屬下唐突?！崩杪浔鹜怆┑皖^回道，“適才有一名持夜硯大人令牌的暗探入營，墨碣正在了解情況?！?p>　　南江雪點了點頭，伸手拿過自己的佩劍和外氅，很隨意地丟到了一旁。“說吧。”

　　談及軍務(wù)，年輕的統(tǒng)領(lǐng)恢復(fù)了素來的從容。

　　“回大小姐，斥候在營西30里再次發(fā)現(xiàn)靼塔部人蹤跡，20人隊，似意窺探，后遁入厄古林。未免打草驚蛇，斥候沒有繼續(xù)追蹤。屬下料想，靼塔部近日可能會有行動?！?p>　　“你說的對。我這次出營也查到了一些可疑的跡象?！蹦辖┮贿呎f一邊走向賬內(nèi)掛著的地形圖，眉宇輕蹙，目光在厄古林停留了片刻，既而順羅林河投向了其它地方。

　　“大小姐。”帳簾一掀，墨碣帶著一身雪花走了進來。

　　“怎么說？”南江雪回過身。

　　“雀眼來報，厄古林西有靼塔部騎兵，現(xiàn)有四百人左右，蘇合領(lǐng)兵，似是意圖偷襲我方大營，隊伍仍在集結(jié)，請大小姐多加小心。靼塔部日前有兵馬異動，夜硯大哥查明后會再行稟告?！蹦俚?。

　　“偷襲我們？”南江雪接過墨碣遞上的一條巾帕隨意地擦了擦濕漉漉的發(fā)梢，“阿拉達圖最近在干什么？”

　　“阿拉達圖沒有離開坎布城，只是近日曾修書臨確城，稱今歲冬寒，草原部族凍餓者甚眾，想與大公子相約一敘。他兒子那森的一支隊伍因為牛羊跟科米爾部發(fā)生了沖突，雙方各有損傷，那森率部出戰(zhàn)，揚言要報復(fù)科米爾?！蹦俅?。

　　“多少人？”

　　“三千人，精銳?！?p>　　“你怎么看？”南江雪黛眉一軒，將目光轉(zhuǎn)向了黎落。

　　“科米爾素來不敢與韃塔直接沖突，這件事不合常理?！崩杪涑谅暤溃翱泼谞柵c樊城隔羅林河，結(jié)合近日探知的種種跡象，屬下斗膽猜測，那森的目標應(yīng)不是科米爾?！?p>　　“此刻，距樊城較近的隊伍，一是大公子帶的一支黑旗，二是我們，不論是阿拉達圖還是蘇合，此刻行動都有分散注意力之嫌?！?p>　　“羅林河冬季結(jié)冰，馬蹄包上特制的黏布，算距離騎兵兩日快行可到，半月前我們與靼塔部那支隊伍遭遇戰(zhàn)的時候，還見到了他們改制的雪犁，用那個東西，步兵會比騎兵更快。”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眼中有光亮閃過。

　　“韃塔部這些年一直訓(xùn)練部落好手組建貍兵，屬下曾跟貍兵打過交道，這些人行動快速，擅潛伏、攀爬、步射和近身格斗，一般的城池很難攔住他們，咱們前些天也見到過貍兵的蹤跡。若是貍兵提前潛入樊城，那么……”

　　黎落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只是看向南江雪，其中的意思已很明確：那森一直盯著樊城，若此次計劃周祥，樊城怕是會遇到麻煩。

　　樊城，北境邊關(guān)的軍輜重鎮(zhèn)，守將正是南懷安的遠房子侄塔拉，兩年前春圍時由南江雪向南懷瑾舉薦入職。年初，樊城原守將趙老將軍回鄉(xiāng)安養(yǎng)，塔拉正式接掌樊城，領(lǐng)參將銜。

　　“那名暗探可還在？”南江雪問。

　　“在?！蹦倩氐?。

　　“我寫封手書，讓他速送樊城，面交塔拉?！蹦辖┳叩阶肋?，刷刷幾筆后遞給了墨碣。

　　“想來夜硯定是也對此有所懷疑?！蹦辖┏烈鞯溃按蟾缒沁厱袡?quán)衡，塔拉如提前防范，大哥派兵從右后包抄，那森得不了手。只不過……”

　　“屬下請領(lǐng)一支人馬前去牽制那森可能的突襲，為樊城爭取時間?！崩杪涞?。

　　“大小姐，”南江雪尚未答話，墨碣已返回了營帳，身后跟著那名暗探，“塔拉將軍不在樊城?！?p>　　“不在樊城？”南江雪目光一縮，黎落也皺緊了眉頭。

　　“叩見大小姐！”暗探單膝跪倒向南江雪行禮。

　　“起來說話?！蹦辖┑馈?p>　　“前些時日山原公子在匣恩山遇襲，快馬至樊城搬兵，塔拉將軍帥軍前去救援，督校田文姬留守。據(jù)屬下掌握的情報，將軍尚未回城?！卑堤椒A道。

　　“山原公子怎會去匣恩山？”黎落不由道，“何人襲擊？塔拉將軍帶走了多少兵馬？”

　　“稽昆一族。帶走三千人?！?p>　　“手書速交田文姬，然后盡快去尋塔拉！”南江雪揮手道，隨即轉(zhuǎn)向黎落和墨碣，“這種巧合，事情怕是沒這么簡單。黎落，點齊1500人隨我即刻啟程前往羅林河，剩余隊伍由你帶領(lǐng)，剿滅蘇合，確定后方無虞后與我匯合?！?p>　　“大小姐！”黎落和墨碣同時跨步向前。

　　“還是讓屬下去羅林河吧！”黎落道。

　　“那森對我會更感興趣。”南江雪微微一笑，明澈的眼中滑過一道傲然的亮光，“去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