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再入孟虞

　　孟虞兩縣原本是昆凌郡無人留意的地方，那里土地荒蕪，百姓貧苦，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連搶匪都不愿光顧。不過就在今年初春北線軍的新兵團來過之后，這里就出了名。

　　先是太守家的少爺和守備軍的參軍毀田燒村，與新兵團發(fā)生沖突，蘢甲副將韓烈?guī)П诖笋v守；再是太守和守備軍統(tǒng)領(lǐng)雙雙獲罪，據(jù)說是身在臨確城的國公府大小姐動了怒；接下來大小姐的親衛(wèi)隊到了這里，幫助他們重新建起了家園。

　　在此之后，新任的翼城太守和昆凌地方守備軍統(tǒng)領(lǐng)對此地似乎也頗為關(guān)注。

　　而今天，又一隊人馬現(xiàn)身村頭，人數(shù)不多，但全都是官家，正中簇擁一人，一席白裳，長發(fā)高束，皓齒明眸，隊列中的旗幟除了靖北“南”字戰(zhàn)旗外，另還有兩樣旗幟，上書斗大的“風”和“雪”。

　　“是大小姐和大公子來了！”不知是誰發(fā)了一聲喊，這樣的聲音便蔓延開去，家里的老人推開房門，田里的壯年丟下鋤頭，一些孩子跑來跑去，用響亮的童音學著話：大小姐和大公子來了！

　　越來越多的人聚在村頭道口，興奮而又忐忑地伸著脖子張望，當隊伍走近之時，便呼啦啦地跪了滿地。

　　來人正是南江雪和南江風。

　　自臨確城出發(fā)，由闊爾罕和葉楓陪同，他們一路行入了昆凌郡。

　　令雪狼和風豹以及此行所帶的另兩支騎兵隊先往守備軍轄地扎營，南江雪沒有直接去翼城，而是轉(zhuǎn)道翼城以西的孟虞縣，太守樊通則忙忙快馬趕至——這位地位煊赫的大小姐，想要去哪也就是轉(zhuǎn)念之間的事，可是很少按照官場的常理出牌。

　　跳下戰(zhàn)馬，南江雪將其中一個老漢扶起，揚聲道，“大家都請起吧！我沒別的事，就是來看看?！?p>　　一行人也已盡皆下馬。

　　南江風埋身于軍士隊伍里，讓樊通和闊爾罕走在南江雪身邊。地方的軍政，他通常也是不開口的。

　　心知南江雪此刻要聽的不是他的匯報，樊通于是對那老漢和顏道，“老人家，村里最近如何？家中可好？有沒有什么難處？您不妨說予大小姐。大小姐對咱們孟虞兩縣可很是關(guān)心呢。”

　　“都好，都好，多謝大小姐和大人您的關(guān)心?！崩蠞h趕忙道，“咱們本來覺得得罪了那甘太守和百里參軍，往后也就沒有活路了，不想大小姐動手懲治了他們，先是蘢甲的韓將軍保護咱們，后來雪狼團還幫咱們修好了房舍和水渠，咱們都感激的很?！?p>　　“新上任的樊大人是個好官，一心想著咱們這些人，地方守備軍也不似過去那般，還過來幫忙，如今咱們家里的一些壯丁也被放回來了，這地里頭都長出了青苗，想是到了秋天，咱們就能吃到自己種出來的糧食了?！崩蠞h不敢去看南江雪，絮絮地對樊通說著，顯然也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就是他口中的“好官樊大人”。

　　“那老人家可還有什么需要？”樊通又問。

　　“哪還有什么需要?！崩蠞h答，“如今這般已經(jīng)是老漢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了。只是可惜了咱們之前的苗巡道，聽說全都被甘慶那個惡人害死了，只剩下了個女兒。如今苗小姐做了翼城同知，咱們心里都歡喜的很。只是……”

　　“老人家盡管說?！币娎蠞h遲疑，樊通鼓勵道。

　　“咱們?nèi)缃襁@樣的日子，還要感謝北線的那支新兵團。那些小伙子真是又和善又能干，那時候白日村子里只有我們這些老弱婦孺，是他們幫我們開了荒地，還架了水渠，那晚守備軍放火燒村，也是他們第一個趕了過來，吳家丫頭的娘，就是一個叫墨雪的小伙子和蘢甲的葉將軍從火堆里救出來的?！?p>　　“那個小伙子才多大，長的漂亮的像個姑娘，被其他軍爺笑話幾句也不生氣，在大火里指揮若定，對著那個百里參軍都一點不輸場，一心一意地護著咱們，還為此挨了一鞭子?！?p>　　“北線能有這樣的兵，那是咱們的福氣。咱們就是想著，這些事不知道南懷安大將軍和大公子知不知道，能不能也算作是他們的功勞?。俊?p>　　樊通下意識地看向南江雪，后者微笑道，“懷安大將軍和大公子都知道，也給他們記了功。如今他們都已經(jīng)分派到了不同的軍團，日后立功的機會會更多?！?p>　　“那那位墨雪小軍爺呢？大小姐可知道他如今在哪個軍團？”說話的是擠出人群的一個女子，手中還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孩。

　　“快三個月大了吧？是男孩還是女孩？”將目光落向那嬰孩身上，南江雪笑問道。

　　女子一怔，那老漢也不由抬起了頭。

　　“她長的好像墨雪啊……”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

　　“那個是墨杰哥哥！”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突然指著隊伍中的墨碣叫了起來，似要奔去，被身邊的人一把拽住了。

　　“吳家姐姐。杜伯?！睂χ躲兜乜粗约旱呐雍屠蠞h，南江雪綻起一個明亮的笑容，“我就是墨雪?，F(xiàn)在北線黑旗軍?！?p>　　“墨……墨……大……大……”不僅女子和老漢，人群中的不少人都是張口結(jié)舌。蘢甲葉楓的眉心忍不住跳了跳——他們?nèi)缃竦姆磻?yīng)，他可是感同身受呢。

　　※

　　墨雪就是大小姐，或者說大小姐就是墨雪，這個爆炸性消息迅速震動了孟虞兩縣，不過在新兵團此前駐扎過的地方，畫面卻很是祥和。

　　夕陽西下，南江雪坐在青青的田壟前跟人們聊著天，和煦的微笑和曾經(jīng)熟悉的話題，讓他們漸漸放下了身上的局促，在她面前，似顯得比她的屬下們更加放松一些。

　　一時軍士們抬來了飯食，南江雪便招呼大家，“來，一起嘗嘗我們軍營里的伙食！”

　　闊爾罕注視著不遠處的南江雪。

　　與這位大小姐曾有過兩次近距離的接觸，一次是燕京會獵，父親意外亡故，她在鷹衛(wèi)的簇擁下奔馬出城，跟他說了一會兒話，那一年她十歲。

　　第二次是一年春圍前夕，得知蘇家小姐要設(shè)計南江風，他與她街上巧遇，便將此事告訴了她，那一年她十三歲。

　　如今兩年多未見，她長高了許多，已然成為了靖北北線軍的將領(lǐng)，舉手投足之間，仿佛威勢更重，卻偏偏常是春風笑語。

　　她服飾簡單，很隨意地坐在田間跟圍攏的村民們閑談，手中拿著的湯羹和面餅與隨行軍士們的一般無二，這讓他一時間對自己的世族優(yōu)越感感到可笑。

　　父親的離世和古木布特家主的更迭，令他這個顯赫的門閥公子日漸沒落，族人表面客氣，暗中提防，曾經(jīng)圍繞在他身邊的少爺們似乎突然難以忍受他的壞脾氣——雖然他一向如此，紛紛遠離。

　　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反而讓他的心沉了下去，并得到了黑旗燕京近衛(wèi)旅統(tǒng)領(lǐng)乃至國公爺?shù)恼J可，兩年的時間，他從佐校擢升為參將，如今又調(diào)任為一方守備軍的統(tǒng)領(lǐng)。

　　然而他的心真的沉下去了嗎？也許，他是想用自己的能力，找回往日的驕傲吧。

　　可什么是驕傲呢？眼前的那個女子，二八年華，榮寵一身的公府長女，手掌讓人談之色變的雙色令牌，卻踏馬于邊關(guān)苦寒，行走在百姓之間，舒眉淺笑，沒有造作，毫不矯情。

　　這般的驕傲，才是世族門閥當有的驕傲吧！

　　長思之間，忽覺一人走至自己身旁，轉(zhuǎn)頭看去，卻是大公子南江風。

　　“大公子。”闊爾罕躬身行禮。

　　南江風“嗯”了一聲，說道，“昆凌守備軍跟新賓沁守備軍和黑旗燕京近衛(wèi)旅都不太一樣，這里的底子弱一些，將軍以后多費心吧?！?p>　　“末將應(yīng)盡之責，定當全力以赴?！遍煚柡钡馈?p>　　“若是當真遇到什么為難之處，也不妨跟小雪說說。”南江風道，目光依然落在不遠處的南江雪身上。

　　“不敢過于勞煩大小姐?！遍煚柡贝?。

　　看了看古木布特家倔強的少爺，南江風微微笑了笑。“將軍身負要職，定當知道什么事是最重要的?！?p>　　闊爾罕一怔，既而垂下眼眸，靜靜應(yīng)了一句。

　　“令尊的事情，將軍的調(diào)查可有什么新的進展？”南江風轉(zhuǎn)換了話題。

　　“沒有。”闊爾罕的聲音有些沙啞，“也許這輩子都查不到什么了。不過至少，末將知道該當如何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抬起眼簾，他將目光重新投向前方。

　　點了點頭，南江風不再說話。

　　半晌后，闊爾罕開口問道，“大公子和大小姐今晚是在鎮(zhèn)府落腳還是去守備軍的駐地？”

　　“我想小雪應(yīng)該是想就地扎營吧?！蹦辖L道。

　　“那末將去安排?！遍煚柡惫淼?。

　　※

　　南江風的確很了解他的妹妹。

　　當晚，一行人就地扎營，次日清晨出發(fā)，晌午時分抵達太守駐地——翼城。

　　通向太守府的主干道兩旁擠滿了人，好奇的、興奮的，以及忐忑的，各異的表情和心態(tài)不只因為入城的是北地大小姐，更因為這位大小姐翻手之間便讓昆凌換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