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一對“惡夫妻”

　　令眾武官各歸駐地，南江雪和沈明瑄回返主帳，雪狼和皇四子親衛(wèi)隊的駐扎區(qū)也便在此處。

　　一直沒有說什么話的宋子言跨步走到沈明瑄面前，單膝跪倒。

　　“殿下，屬下自以為是，出戰(zhàn)不力，請殿下責罰！”宋子言垂著頭。

　　這一整天，這位皇家親衛(wèi)隊的統(tǒng)領(lǐng)受到了很多刺激：

　　陷入韃塔軍時的膠著，靖北鷹衛(wèi)和雪狼的悍勇，南江雪和沈明瑄的并肩沖鋒，敵方主戰(zhàn)旗的墜落，黑旗賀蘭峻與南江雪的默契和他那玩笑般的投石車阻截，大將南江風令人驚嘆的格局和用兵，士兵和元帥間的對話，以及洋溢在他們臉上的那令人心生羨慕的笑容……

　　所有的這些令他的心中五味雜陳，理不清個頭緒，只覺得他們這支隊伍在那女子面前越發(fā)地抬不起頭來。

　　聶遠也跪在了宋子言身邊，駐地中的親衛(wèi)隊武官和軍士都默默走了過來，看上去像大片霜打了的茄子。

　　與沈明瑄對視了一眼，南江雪率先開了口?！八谓y(tǒng)領(lǐng)，可知我之前因何不讓你們出戰(zhàn)？”

　　“因我們不解敵情，缺乏經(jīng)驗，南大小姐信不過?！彼巫友猿谅暣鸬?。

　　“還有什么？”女子的聲音淡淡的，居高臨下地從頭頂傳來。

　　“請南大小姐指教?！彼巫友砸Я艘ё齑?。

　　“此番因何出戰(zhàn)不利？”南江雪不答反問。

　　“是我等無能，讓南大小姐見笑了?！彼巫友詯灺暤?。

　　“無能嗎？你們出身不凡，打小習武，層層選拔，跟的是最好的教頭，配的是最好的軍備，何來無能之說？”

　　“只是你們妄自尊大，不知反省，之前的幾場仗下來，你們腦子里想的恐怕不是仗應(yīng)該怎么打，自己應(yīng)該如何進益，怎樣配合，而是那女人對我們何其不公吧！”

　　“今日出戰(zhàn)，是胸有成竹還是一時沖動？交戰(zhàn)之時，可能聽得懂鼓聲，辯得清旗語？”

　　“不分利害，一意深入，宋子言，誰給你的膽子？誰給你的底氣？！”南江雪的聲音陡然提高，透著一種少見的寒厲，令眾人的心中全都一個激靈，宋子言的臉上更是又青又紅。

　　什么朝廷兵士，皇子親衛(wèi)，這位南大小姐該罵還是罵的狗血淋頭。

　　“再則，你們是四殿下的親衛(wèi)隊，除非殿下下令，否則你們就該老老實實地呆在那，死也得死在殿下的身邊！若想著去建功立業(yè)，這親衛(wèi)也不用做了，極北的仗有的是，有本事盡可以拿命去博，四殿下這里，我自會讓靖北的鷹衛(wèi)和雪狼隨護！”

　　“殿下！”宋子言全身大震，哪里還顧的上許多，另一條腿當即便跪了下去。

　　他膝行上前，慌忙叩首道，“殿下，是屬下一時犯了渾，屬下該死，請殿下重重責罰！只是屬下絕沒有別的想法，殿下明鑒！”

　　“殿下明鑒！”一眾親衛(wèi)也都白了臉，噗通噗通跪了滿地。

　　“大丈夫沙場建功，何錯之有。只是你們?nèi)羧缃袢者@般莽撞而不自省，卻也是辜負了此番機會?！鄙蛎鳜u淡聲道。

　　“不不，殿下！”宋子言大驚失色，“殿下，屬下跟隨您六年，殿下對屬下恩重如山，屬下傾己一生，惟愿為殿下犬馬，殿下……”

　　說著轉(zhuǎn)而對南江雪道，“大小姐，是在下錯了！是在下妄自尊大，不知反省，心胸狹隘，沖動無狀，請大小姐慈悲，勸勸我們殿下，宋子言一輩子感恩戴德！”既而又重重地將頭砸在了南江雪腳前。

　　他確實是急了，若沈明瑄從此不再用他們，他干脆在這磕死算了。

　　最初聽說靖北軍以一女子為主帥時，他心中還在微微冷笑，然而來至邊關(guān)之后，他就越來越見識到了這女子的厲害。

　　臨確誓師，兵發(fā)極北，沖鋒陷陣，獎懲殺伐，那是毫不含糊，而適才所說的話，也是句句如刀，說到最后已屬誅心之語，他實在怕她再說出些什么，使得他家殿下不能相容。

　　他家殿下……似是很聽這位南大小姐的話的。

　　“怎敢當統(tǒng)領(lǐng)大人一句感恩戴德?！蹦辖┎粸樗鶆?。

　　“殿下！”宋子言又轉(zhuǎn)向沈明瑄，再次叩首，一條裹好的傷臂又滲出了血水，“請殿下責罰子言！便是打廢了子言，子言也心甘情愿！”

　　一眾親衛(wèi)全都匍匐在地，跪在地上的聶遠也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偷眼看去，只見南江雪和沈明瑄并肩而立，相互對視一眼，突然感覺他們很像一對一唱一和的惡夫妻。

　　未免自己這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被發(fā)現(xiàn)，他也忙壓低了身體，“請殿下責罰！”

　　不過說實在的，他當時請令隨宋子言一道出戰(zhàn)，卻只是想看著他點，以免他行差踏錯。

　　他們郡王爺還好，可這南大小姐那真不是吃素的。但結(jié)果，事情還是變得一塌糊涂。

　　“子言既這般說了，我自是信的。”半晌后終于聽沈明瑄發(fā)了話，宋子言的一顆心總算有了著落。

　　“不過剛到臨確城時我便已說過，自己所帶的五千騎兵，自我而下，皆愿奉大小姐帥令行事，你們雖是我的親衛(wèi)，但罰與不罰，如何罰，全憑南大小姐做主?！鄙蛎鳜u續(xù)道。

　　“請南大小姐責罰！”宋子言聞言干脆地轉(zhuǎn)向南江雪。

　　“你們沒當我是主帥，我也沒當你們是部下，這罪，就免了吧?！?p>　　南江雪淡淡的一句話出口，簡直是又在宋子言的臉上打了一巴掌——你們怎么想的人家知道，而且人家也根本沒拿你們當回事。

　　“殿下，晚膳到我那里用吧。”也不理會又羞又窘的宋子言，南江雪只對沈明瑄道。

　　“好。”沈明瑄微笑道。兩人說著便轉(zhuǎn)身而去。

　　“大小姐！”聶遠忍不住開口叫了起來，聲音中已帶上了幾分急切。

　　今天南江雪若是不做處置，宋子言定會郁結(jié)于心，而且這親衛(wèi)隊只怕在靖北軍中也就越發(fā)抬不起頭來了。心道，南大小姐實在太狠了，可殿下您怎么也不開口幫個忙?。窟@就用晚膳去了？您到底是哪頭的啊？

　　回過身，見聶遠一臉哀求，南江雪彎起了唇角?！懊魅者€要行軍，打了板子太過麻煩。那便在這跪一個時辰吧。殿下以為如何？”

　　“好?！鄙蛎鳜u點頭微笑。

　　“謝大小姐開恩！”聶遠叩首，一邊還扯了宋子言一下。

　　低壓著頭，聽著那女子走開的腳步聲，宋子言的臉漲的通紅，憤懣、畏懼、羞窘、慌張、失落和如釋重負，各種情緒亂糟糟地混雜在一起，以至于此后每次見到她都會忍不住頭皮發(fā)麻，渾身不自在。

　　對于親衛(wèi)隊的心態(tài)，沈明瑄也早有察覺，并曾說與南江雪。

　　南江雪則道，“宋子言對殿下忠心耿耿，只是年輕氣盛，沒經(jīng)過什么揉搓。殿下是主子，若是殿下直言訓教，怕是他承擔不起，也未必能真的解了心結(jié)，不如由臣代勞吧?！?p>　　看著女子狡黠的笑臉，沈明瑄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才多大，還說那宋子言年輕氣盛?！?p>　　有雪狼將飯食備好，兩人相對而坐，沈明瑄道，“子言此番想必能想明白了，只是倒是讓小雪你做了惡人?！?p>　　“我一向不怕做惡人。而且我知道，你那么說，其實也是在助我立威?！蹦辖┏蛎鳜u一笑。

　　“說實話，朝廷的兵，服不服從命令我也不太在意，觸犯軍規(guī)砍了便是了，我確實沒精力調(diào)教。只是他們是你的親衛(wèi)，也都是有骨氣能打仗的好男兒，若經(jīng)得起此番歷練，無疑會是你的一大臂助?！?p>　　“可若過不了這一關(guān)，這樣近身的位置，也不可交給他們。朝堂兇險，我總是很擔心你?！?p>　　沈明瑄心中一蕩。

　　“小雪你這樣說，我心中實在歡喜的緊?！彼穆曇舻统炼寐牐瑤в幸环N微啞的金屬質(zhì)感。

　　大帳里一時安靜下來，又仿佛縈繞著一種異樣的情緒，似是風在行走，草在生長。

　　見南江雪不言語，只垂頭吃飯，沈明瑄也微微斂了斂心神，續(xù)道，“明日，定要我跟賀蘭將軍同行嗎？”

　　“接下來的那場仗，比之以往的仗都要關(guān)鍵。我大哥打的是主力，殿下去了，一則可以表明朝廷態(tài)度，震懾極北聯(lián)軍，二則能借此練兵。哥哥帶兵的本事，可比我大多了，許將軍和宋統(tǒng)領(lǐng)所部必能得到更好的錘煉，日后成為一支能為殿下所用的精銳之師?！?p>　　“另外，有了這一戰(zhàn)的軍功，不論對他們還是對殿下，都是有幫助的?！蹦辖┑馈?p>　　“你……知道我并不在意這個。”沈明瑄注視著南江雪。

　　“我知道。可是你也該為將士們考慮，宋子言的毛躁要改，但那樣的血性不能沒了。而且，你跟三皇子已勢如水火，你離開祇都，不顧兇險來這里助我，若我死，那也無能為力，若我生，卻斷不能讓你只得個名頭空手而回，被小人口舌算計?！?p>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阿瑄，奪嫡的這場仗關(guān)系到你的生死，和你身邊很多人的心愿。而我，也是其中之一?！?p>　　※

　　第二日，沈明瑄所部五千騎兵隨賀蘭峻啟程與南江風匯合，南江雪則以霍亞為前鋒，一路西行。

　　連潰三路極北聯(lián)軍的攻擊，彪悍的黑旗參將霍亞揮軍指向了瑪法雅主城。

　　瑪法雅是極北原住民高淐族建造的一座城池，周邊還有一些村落和衛(wèi)城，一條神奇的不凍河橫貫其中，形成了這里獨特的氣候，又因豐富的作物、礦產(chǎn)和鳥獸，一度很是富庶。

　　后高淐被倫支克拓部所滅，將其族人歸入旗下，卻對這里大肆壓制盤剝，使得原本的城池開始破敗，周邊的村落和衛(wèi)城也逐步凋敝下去。

　　不過，依然有不少族民和商旅居住于此，畢竟離開了這里，他們也很難找到更好的糊口營生。

　　攻下瑪法雅并不是因為這里的氣候或是物產(chǎn)，而是這里將可以作為靖北軍的一座軍備要塞，在接下來的戰(zhàn)爭中發(fā)揮重要作用。

　　霍亞深知瑪法雅的意義，而作為南江雪大軍的前鋒部隊，他也很希望能夠在主帥到來之前拿下這里，一則再立新功，二則，待主力部隊抵達之后，可立即合兵幫助大公子南江風圍攻阿拉達圖，重創(chuàng)極北聯(lián)軍。

　　一如既往的狠辣進攻，前鋒部隊用尖齒利爪叩開了瑪法雅的大門，黑旗如大河奔騰，滾滾而入。

　　霍亞一馬當先，準備抓住瑪法雅守將，一舉平定此城，直到內(nèi)城大門轟然落下，將他的隊伍截成兩段，這才察覺自己可能上了當。

　　藏匿的敵軍從四方殺來，震天的喊聲充斥在瑪法雅內(nèi)外城的上空。

　　但霍亞的隊伍也恁是了得，臨危不亂，反而越發(fā)地斗志昂揚。

　　“小子們！極北人誘我入城，打算把咱們盡數(shù)困死在這里，你們答不答應(yīng)？！”霍亞的喊聲響徹戰(zhàn)場。

　　“不答應(yīng)！”更加聲勢浩大的叫嚷聲沖上天空。

　　“咱們受了騙，要是打不過眼前這些混蛋，就會被另一群混蛋笑話，你們愿不愿意？！”

　　“不愿意??！”一聽自己要被同袍笑話，前鋒部隊的軍士們個個氣急敗壞，恨不能把敵人生吞活剝之后還問上一句“你為什么要讓我丟臉？！”

　　盡管對方早有準備，各種明攻暗算，而且兵力占優(yōu)，卻怎么也想不到遇到的隊伍脾氣竟壞到了這種地步，越挫越強，越戰(zhàn)越勇，身上被捅出個洞還能大笑著沖上前去，把對手活生生切成好幾段。

　　氣勢一矮，此前的進攻轉(zhuǎn)為了膠著的對峙，一座塔樓之上，一個披著裘衣的中年男子見此情景，不由皺起了眉毛。

　　“這霍亞果然名不虛傳?！闭f著轉(zhuǎn)向身邊一人，“去吧！”

　　半炷香的功夫，極北的隊伍開始紛紛后撤，霍亞制止了部隊的追擊，擔心他們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們不熟悉這座城池，若是再落入什么圈套，那實在是麻煩的很。

　　可就在此時，四面八方響起了大片大片雜沓的腳步和尖叫之聲，緊接著，數(shù)不清的老百姓被什么驅(qū)趕著，從不同的街巷他們涌了過來。

　　“阿媽！阿媽！你在哪里？”

　　“卓雅！天哪！你們別踩到我的孩子！”

　　“阿爸！你怎么樣了阿爸！”

　　“快！快跑！”

　　……

　　霍亞和他的隊伍全都傻了眼，眼睜睜地看著瑪法雅城的老百姓沒頭蒼蠅一樣奔進他們的隊伍，把原本整齊的攻防線撞了個七零八落。

　　他們雖然常年跟極北人作戰(zhàn)，而一些極北部落也是全民皆兵，可原本的軍隊對戰(zhàn)，一時讓他們把槍頭刀口突然轉(zhuǎn)向這些手無寸鐵、驚慌失措的男女老少，他們還真是下不了手。

　　一些軍士試圖將他們驅(qū)趕開去，卻反而被他們推來搡去。

　　雙方正在混雜成一團，武官們已無法順利地整頓人馬。

　　極北人的號角響起，緊接著，城樓之上，房舍的棚頂，現(xiàn)出眾多兵勇，大蓬的箭矢傾瀉而下，直直灌入了混亂的人群，開始了殘酷的無差別射殺。

　　血光飛濺，人群悲嚎，靖北軍被哭天搶地的老百姓搞的頭疼不已。

　　霍亞雙眼赤紅，哇哇大叫，提刀的大手攥的暴起了道道青筋。

　　他沒有想到倫支克拓部的軍隊會用城里的老百姓做武器沖擊他的隊伍，更不會想到他們竟會采用這樣暴虐的手段展開屠殺。

　　武官們束手束腳，軍士們無所適從，再這樣下去，他的整個軍團便會被這個巨大的漩渦給吞掉了。

　　他幾次想開口下達格殺令，又幾次生生地吞了回去，這位在沙場上如同一道迅雷一般的剛勇戰(zhàn)將，牙齒甚至都咬出了血來。

　　突然之間，一聲炸響從城外傳來，抬起頭，又是兩枚信號箭沖上天空，開出兩朵艷麗的紅光。

　　“去！帶一隊人，不惜代價把內(nèi)城的城門給我弄開！援兵到了！”抓過一名武官，霍亞對著他的耳朵咆哮道。

　　“是！”被震了個半聾的武官一個應(yīng)喝，轉(zhuǎn)身便也大聲咆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