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求助

　　墨碣聽了猛地抬頭，正觸到南江雪那盈盈的目光。

　　若墨碣希望領(lǐng)兵拜將，南江雪自是愿意成全，但她還有一層心思，那便是宮廷險惡，她有皇帝相護尚會有此遭遇，何況墨碣。

　　此番為救墨碣，已有這許多周折，莫不如讓他遠遠離開，成就自己的一番新的天地。

　　“咳咳，是啊，不過這也要墨碣愿意才行。”皇帝輕咳兩聲，“若是愿意，就算失了一位出色的大教領(lǐng)，我也只得忍痛割愛了。不過說實話，如墨碣這般的禁軍大教領(lǐng)，可是不好找呢?！?p>　　南江雪微微皺了皺眉，墨碣卻已白了臉色，整個人如被水浪徑直沖下萬丈深淵，那般心悸，那般寥落。

　　他抿住嘴唇，翻身跪倒，頭低低地碰觸著地面，“陛下隆恩，卑職沒齒不忘。只是卑職自知才德疏淺，從沒有過這樣的奢望?！?p>　　“今蒙陛下和娘娘錯愛，卑職感激涕零，但卻絕不敢借此求取不該有的東西，誤了朝廷，負了皇恩?！?p>　　“陛下授禁軍大教領(lǐng)一職，已是破例提拔，格外恩遇，卑職只愿竭盡全力，以報陛下。若卑職哪里做的不當(dāng)，萬望陛下明示，卑職定當(dāng)改過，如何嚴懲，卑職也不敢有半句怨言。請陛下、娘娘明示！”說罷，一個頭重重磕在了地上。

　　“墨碣……”南江雪心中一痛。

　　“看看，終還是誤會了?！鄙蛎鳜u對南江雪道，既而轉(zhuǎn)向墨碣，“朕剛剛說過，你做禁軍大教領(lǐng)，朕再滿意不過，提出此事只是為了……唉，不說這些了?！?p>　　“朕也希望你繼續(xù)留在宮廷，一則幫助聶遠教導(dǎo)那些不成器的小子，二則離小雪也近。要說有錯，也不冤枉你，不過被關(guān)押了數(shù)日，就算是罰過了，今日便回禁軍去吧，只是以后也要多長點腦子！”

　　“是，卑職謹記！”墨碣再次叩首，“謝陛下隆恩！”

　　“走吧小雪，我送你回宮?！被实坌⌒牡財v起南江雪，“再過一時，你也該服藥了。你說你，堂堂一個天元皇妃，金尊玉貴，寵冠后宮，卻不是在廷獄，便是在凈身房，這這成何體統(tǒng)。”

　　一邊開著玩笑，皇帝一邊牽起南江雪的手朝外走去。邁出囚室鐵門，他又突然回頭對墨碣說道，“倘要你凈身侍主，你當(dāng)真愿意？”

　　南江雪一下子把手從皇帝的掌中抽了出來，漆黑的眸子直直瞪向他。囚室之中，跪伏在地的墨碣一怔之下，卻已沉聲開了口，“卑職愿……”

　　“你閉嘴！”話未說完，南江雪已厲聲截斷了他，眼睛卻依然瞪視著皇帝。

　　皇帝的雙眉輕輕一軒，嘴角勾起一個微笑的弧度，眼中盡是玩笑，卻又在牢獄的燭火里顯得有些深邃不明。

　　“娘娘……”墨碣道。

　　“看著我?！蹦辖┺D(zhuǎn)向墨碣。

　　墨碣垂頭不語。

　　“抬頭！”南江雪陡然提高了嗓音，遠處的聶遠和小五都嚇了一跳，齊齊向這邊看來。

　　墨碣抬起頭，卻依然低垂著眼眸。

　　皇帝也沒說話，仍帶著那樣的表情注視著南江雪一步步走到墨碣面前。

　　只見她略停了片刻，然后伸手抓住他的襟口向上一提，俯下身對著他一字字說道，“你，敢再多說一個字，我便讓你后悔一輩子?！?p>　　聲音冰涼沉靜，卻暗含著一種尤為激烈的情緒，狠狠地撞擊著墨碣的心。

　　推開墨碣，南江雪不再說話。她冷冷地撞開沈明瑄，邁出囚室，獨自一人徑自朝外走去。

　　“小雪！”沈明瑄忙大步跟了過去，“小雪你別生氣……我就是開個玩笑……”

　　南江雪不語，也不看他，一張臉冷如寒霜。

　　“小雪……小雪！南江雪！”沈明瑄一把抄起南江雪，不由分說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放開！”南江雪怒道。

　　“不放！哎呀你別動，好歹給我點面子。我錯了我錯了，娘娘息怒，大小姐息怒……”皇帝不住口地叨嘮著，就那么經(jīng)過了聶遠和小五，對呆若木雞的二人視若不見。

　　※

　　南妃娘娘生氣了。

　　生氣的具體表現(xiàn)為，對皇帝禮儀周全、滿口臣妾、頜首低眉、笑容可掬。

　　皇帝向雪明宮跑的越發(fā)勤勉，每日都挖空心思送去各式禮物，南妃娘娘從不拒絕，恭謹謝恩，全然一位不驕不躁、賢良淑德的宮妃楷模，把皇帝搞的抓耳撓腮，頭如斗大，皇帝身邊的內(nèi)侍總管康瑞則更加痛不欲生——每次皇帝從雪明宮出來，都會到處找茬，借機發(fā)作。

　　“娘娘！求娘娘心疼奴婢！”一次送完禮后，康瑞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

　　“康公公何處此言，快快請起！”南妃娘娘大吃一驚，“可是本宮哪里做的不妥，還望公公指教！又或是陛下心有不喜，這可如何是好？本宮這便跣足脫簪，去向陛下賠罪！”

　　結(jié)果康瑞頭皮抽筋，嚇的掉頭便跑。

　　夕陽西下，禁軍大校場內(nèi)彩聲連連。

　　長臺之上，一身勁裝的聶遠和墨碣斗的正酣。

　　只見人影躍動，劍光飛揚，錚鳴之聲不絕于耳，強大的勁氣迫的圍觀的人不住后退，臉上卻盡是忍不住的艷羨崇拜之色。

　　聶遠出身將門，頗具武學(xué)天分，沈明瑄還是皇四子之時，他著意隱藏實力，不肯嶄露頭角。

　　沈明瑄即位后，封聶遠為禁軍大統(tǒng)領(lǐng)，一些人認為不過是因為他為皇帝少時伴讀，一直伴其左右，故而特意加封，哪知聶遠一展拳腳，數(shù)位大內(nèi)高手都自嘆不如。

　　而墨碣更不用說，自幼便與南江雪同上雪歸山，雖不是入室弟子，卻亦得燕晟指教，常伴南江雪習(xí)武，功夫已是爐火純青。

　　這兩人的比斗，絕對是難得一見的頂級高手之間的對決，得此良機，一眾禁軍好手都不錯眼珠地盯著看，多學(xué)個一招半式，那都是這輩子的好福氣。

　　激斗之時，忽地一個人影騰身而起，兩個起伏點在圍觀者的肩頭，瞬間便躍上了長臺，直迫入兩人之間。

　　天元皇宮，禁軍校場，哪有人敢如此膽大。

　　墨碣和聶遠各自一個旋身，急急飛退開去，風(fēng)聲起處，來人的外裳被刮的獵獵作響。再定睛一看，那人一身褐色團龍常服，金冠束發(fā)，兩人都是一驚，慌忙俯身跪倒，“參見陛下！”

　　圍觀眾禁軍一聽此言，哪里還管看沒看得清，呼啦啦跪倒了一地，齊齊道，“參見陛下！”

　　“臣莽撞，陛下恕罪！”聶遠劍豎于地，低身說道。

　　“起來吧?！被实坌Φ?，“見你和墨大教領(lǐng)打的精彩，朕一時技癢。”說著又轉(zhuǎn)向臺下眾人，“都起來吧！”

　　“謝陛下！”一疊聲音響起，聶遠等人各自站起身形。

　　“你們這兒倒是熱鬧的很啊，正好，朕跟大教領(lǐng)走上幾招。”皇帝饒有興致地說道。

　　“卑職不敢！”墨碣忙躬身道。

　　“走上幾招不敢，抗旨倒敢？”皇帝笑道，一伸手甩開外裳，拿過聶遠的寶劍，對著墨碣道，“來！”

　　“遵旨?！蹦賾?yīng)了一句，再行一禮，既而手腕一轉(zhuǎn)，腳步前沖，向皇帝分心刺去。

　　皇帝略一側(cè)身，長劍一豎，劍與劍之間發(fā)出一陣尖銳的劃擊之聲。

　　沈明瑄自幼也為大內(nèi)高手所教，加上天資聰穎，又常與聶遠切磋比試，勤練不輟，武功也屬一流。

　　但他畢竟先是皇子，后為帝王，事務(wù)繁雜，雖每日仍會抽出時間習(xí)練，但畢竟不如武將那般專心致志，與墨碣對戰(zhàn)，那更加不是對手。

　　但墨碣又怎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落了皇帝的面子，看著全力以赴，實則最多也就用了五六分的功夫。

　　但見皇帝手臂一圈，一劍如泰山壓頂，墨碣忙舉劍相隔，身體向后飛退，皇帝身形變轉(zhuǎn)，直掠而去，驀地出腳，當(dāng)即掃在了他的膝彎之上，令墨碣撲身跪倒，待要起身，一把劍已經(jīng)壓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陛下英武，卑職拜服?！蹦俚皖^道。

　　皇帝撤開寶劍，笑道，“什么英武、拜服，墨碣你怎么也跟著他們學(xué)會拍馬屁了？”把手中的劍丟還給聶遠，皇帝上前伸手拉起墨碣，“朕這身功夫，對付一般人還行，跟你和聶遠相比，那還差著一大截呢?！?p>　　一眾禁軍聽皇帝說的坦蕩，心里都很是敬佩。

　　“你有意相讓，朕也承你的情，這欺君之罪，就不追究了?！闭f著哈哈一笑，一邊接過康瑞遞過來的巾帕抹了抹頭上的汗水一邊對禁軍大統(tǒng)領(lǐng)道，“聶遠，拿幾碟酒菜，朕去與大教領(lǐng)飲上幾杯?！?p>　　墨碣的房間雖比不上聶遠，但在禁軍武官中那也是上好的。

　　皇帝在房間里東摸摸，西看看，一時酒菜呈上，于是便在案幾前坐了下來?！奥欉h你去吧！”對聶遠揮了揮手，皇帝轉(zhuǎn)向墨碣，“來，坐?！?p>　　“卑職不敢?！蹦俟淼?。

　　“讓你坐你就坐！”皇帝道，“在北地怎不見你這般婆婆媽媽！”

　　墨碣于是坐了下來，皇帝則親自為他斟了杯酒，問了問禁軍日常習(xí)練的情況，說了說應(yīng)該注意哪些地方，然后才轉(zhuǎn)換了話題。

　　“小雪她……因為那天的事兒，一直在跟朕鬧別扭?！鄙蛎鳜u道，“她對你還真是上心。而你，竟也愿凈身入宮，伴她左右，也是……忠心可嘉?！?p>　　墨碣心中一動，垂下眼眸，半晌后緩緩說道，“娘娘十八歲那年，三爺通敵買兇，設(shè)計殺害老公爺，致使老公爺重傷，奔至北線，命在旦夕。”

　　“懷安大將軍派人給身在雪歸山上的娘娘傳訊，而娘娘趕回的路上，連遭了四次伏殺，其中一次不但有雇傭的死士，還有極北的五百重甲騎兵。”

　　“當(dāng)時娘娘身邊只有一千雪狼輕裝疾行。大小姐本有機會獨自抽身去見公爺最后一面，卻終是不肯拋下大家?；氐脚R確城時，公爺已經(jīng)過世?！?p>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南江雪的稱呼，已從娘娘變成了大小姐。

　　“也是那一年，大小姐執(zhí)掌靖北鷹符，掛帥迎擊極北三十萬聯(lián)軍，瑪法雅一戰(zhàn)，極北人誘黑旗入城，倫支克拓大君竟迫城中百姓沖亂我軍陣營，然后無差別射殺?！?p>　　“大小姐率騎兵隊疾馳援手，混戰(zhàn)之中，為救一個極北女童被敵軍主帥射中肩窩，她當(dāng)時生生拔出了那支箭矢，拉弓回射，射穿了巴圖的喉嚨，令極北人大駭，瑪法雅全城百姓歸心，那個傷口，陛下也是見到了的?！?p>　　“極北聯(lián)軍兵敗后，三爺舉兵叛亂，又得當(dāng)年的三皇子相助。大小姐再度領(lǐng)兵南下。”

　　“闕城，三皇子以朝廷出面調(diào)解為名，命大小姐前往赴會。雖知三皇子沒安好心，大小姐仍僅帶了五十鷹衛(wèi)孤身涉險?！?p>　　“哪知三皇子竟會使出那般下作的手段，大小姐中毒力戰(zhàn)，命懸一線，對我說，不要讓他落在那些人手里，讓我殺了她。萬幸大公子帶兵趕至，將大小姐救出了闕城。”

　　“將士們怒不可遏，欲殺三皇子泄憤，可若殺得勢皇子，便是不服調(diào)停，便是觸怒天威，犯上作亂，屆時朝廷發(fā)兵，北地將再陷戰(zhàn)火?！?p>　　“大小姐顧念北地戰(zhàn)士疲累，百姓受苦，拋了一己聲名，上奏朝廷，斷沈明錚大位之夢，給北地一片太平天空，而當(dāng)年之事仍有人在惡意言說，陛下在溧州街頭，便曾聽過?！?p>　　墨碣抬起頭，一雙深眸望向沈明瑄，“陛下，在大小姐的心里，一些東西也很重要，一些事情她一定要做，而她在北地的威望，屬下們對她的忠誠，除了那公府血脈，也同樣，來自于此?！?p>　　仿佛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展現(xiàn)眼前，那其中，颯颯長風(fēng)，金戈鐵馬，女帥戎裝，戰(zhàn)士熱血，沈明瑄仿佛再一次看到她淡笑之間卷起的滿天風(fēng)云，種下的一地繁花。

　　房間里一時間靜寂無聲。

　　許久之后，皇帝回了回神，努力從那樣忘我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他傾慕于那女子如此的絕代風(fēng)華，但卻不愿她再那般征戰(zhàn)沙場，流血受傷，一身扛起那些沉重的責(zé)任與期待。

　　他想給她錦繡的宮闕，讓她成為整個天元最尊貴、最幸福的女人，伴在他的身邊，與他紅羅暖帳，月下花前。

　　“朕希望，小雪從今往后都不再操勞。”沈明瑄道。

　　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他又是一陣沉默，半晌后才清了清喉嚨，說道，“你跟隨小雪多年，正好今天給朕出出主意，看怎么才能讓她不再生氣？”

　　“這……”墨碣一怔，隨即低下頭去，“卑職……卑職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