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姐!”陸洵急忙忙跨步上前,“大小姐,您快起來,這……”
南江雪抬眼看向陸洵,掛著雨珠的長睫下,一雙漆黑的眸子放射出森冷的光華,令陸洵頓時停下了步子,閉上了嘴巴,僵在南江雪身前。
“姐姐!”與此同時,大門一開,靖國公南江云匆匆邁出了中軍議事大廳,看到眼前的場景先是一愣,旋即大踏步地沖進雨里。
身后跟著的拓跋珉等人盡皆讓開,哪敢正面面對跪在地上的南江雪,相互對視了一眼,眾人臉上均現(xiàn)出了緊張的神色。
陸洵也是陡然一個激靈,這才想起閃身退至一旁。
“姐姐,你這是……快起來!”帶著滿臉焦急與尷尬,南江云一把扶起了自己的姐姐,隨即大聲吩咐道,“還不快扶大哥回帳休息!趕緊叫軍醫(yī)!”
“謝公爺?!蹦辖L低聲說道,身后的夏之嵐和龍羽不待其他軍士靠近,已然雙雙攙住了南江風。
“小五你去!”南江雪轉頭對小五道,并看到南江風正注視著自己,對她微微搖了搖頭,眸子里盡是擔憂。
“姐姐快進來!”南江云擠出一些笑容,拉住南江雪快步向軍議廳走去。而經(jīng)過陸洵時,南江雪突然停住了腳步,淡淡地轉向他。
“你是什么人,敢受我的禮?”還是那雙漆黑的眸子,女子話音不高,然而空氣卻仿佛陡然凝固,使周圍的人瞬間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窒息感。
“小人該死!”陸洵“噗通”一聲跪伏在雨地上。
南江雪不再說話,只是邁步繼續(xù)朝議事廳走去,南江云看了看陸洵,略略遲疑后快步跟了上去。
議事廳中,南江雪徑自坐在了主位下手,南江云頓了頓,這才坐了下來,拓跋珉等人則誰都沒敢入座,有些拘謹?shù)卣驹谝慌浴?p> 所有人都渾身是水,雨水順著各人的衣衫滴滴??落在安靜的大廳里,令人更添了幾分惴惴之感。
“姐姐怎么來了?”吩咐軍士給南江雪準備一碗熱姜湯,南江云關切地問道,可話一出口卻又感到有些訕訕。
“渠宛的事我聽說了,過來看看。”南江雪簡單地回答道。
“讓姐姐操心了。姐姐一路辛苦,而且冒著這么大的雨,不如先換了衣衫,歇息一時,其他的事,我們晚些時候再議?”南江云看向南江雪。
南江雪微微垂眸,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軍議廳中的氛圍一時甚是尷尬。
“江雪,你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身子要緊……”試圖打破這種尷尬,拓跋珉開口說道,卻在南江雪的眸光投向他時,一時語塞。
南江云抿唇沉默了片刻,既而抬起頭,正待說話,卻聽拓跋珉再次開了口,“大小姐想必是想問大公子的事吧?大公子此前……可是對您說了什么?”
“珉表哥是擔心大公子對我說了什么?還是覺得我在雪歸山上,就變成了瞎子和聾子?”淡淡的一句話,卻攜著一股巨大的壓迫感,以及來自南家長女骨子里帶出的自信和大風大浪淬煉出的威勢。
拓跋珉的喉嚨忍不住地吞咽了一下,膝蓋一曲,不自覺地跪了下去?!澳⒉桓?!”
“起來說話?!蹦辖┎粍勇暽?。
微微咬牙,拓跋珉對自己的怯弱有些光火,待看到南江云對他投來的一瞥后,更覺羞慚。
自己怎能像父親那樣瞻前顧后,畏首畏尾?
南江風違抗帥令,釀成禍端,難道不該受到懲處?
難道任由他擁兵自重,功高震主,壓制南氏正統(tǒng)?
既然跟定了南江云,自當一心一意,幫助國公爺握好兵權,自己也拼個更大的前程!
把心一橫,拓跋珉站起身來。
“啟稟大小姐,月前稽昆、瑯客聯(lián)合攻擊渠宛,渠宛王親自修書,遣使請援,更道此番愿與我北地聯(lián)手,背水一戰(zhàn),若能從此滅了兩族,愿世代以我靖國公府馬首是瞻?!?p> “大小姐知道,稽昆、瑯客兩族,特別是稽昆,對我北地也多有滋擾,將其徹底剿滅,不但可令一方安寧,還能騰挪出更多精力應對朝廷,遏制極北,實是大有裨益?!?p> “公爺本命大公子至西境與渠宛談判,大公子公府長子,且為我靖北大將,既顯重視,又是威懾,如若出戰(zhàn),也必馬到功成?!?p> “怎料大公子借口極北有變,竟不肯奉令,累得公爺不得不親自出馬。而渠宛在此期間得了朝廷的錢糧支持,已然退敵。渠宛王不但對公爺冷嘲熱諷,更暗示此后將站在朝廷一方?!?p> “目下許印雖自關陽撤兵,但朝廷對北地仍心存芥蒂,再起爭端也未可知,而極北,伊勒德和各部落并無南下之意?!?p> “大公子自持身份,不尊帥令,無視軍法,全不顧北地大局,論罪本當問斬。只是公爺念及兄弟之情和大公子過往軍功,僅令大公子自領八十軍杖。事情經(jīng)過,便是如此這般,還請大小姐明察!”
一口氣把這番話說完,拓跋珉直感到腦子仍然有些暈熱,一顆心兀自怦怦亂跳。
“原來如此?!蹦辖┪⑿ζ饋?,這讓熟悉她的人感到越發(fā)緊張,拓跋珉壓低了身體,再沒敢答話。
“讓大哥在外跪等,是我的不是,姐姐莫要生氣了?!蹦辖戚p聲對南江雪說道,深深的眼底現(xiàn)出了一抹曾經(jīng)的憂郁。
“渠宛的尤鵠是何等樣人,了解嗎?渠宛和瑯客、稽昆之戰(zhàn),說的那般嚴重,何以能這么快偃旗息鼓,想過嗎?跟穆晚城商討過嗎?”南江雪只是看著拓跋珉,“另外,你們口中朝廷的‘心存芥蒂’、‘再起爭端’,這局面可是因我而起?”
“大……大小姐……”拓跋珉瞬間白了臉,南江云也不由站起了身,叫了一聲“姐姐”,臉上除了錯愕和焦急,還現(xiàn)出了明顯的委屈之色。
“我為什么回來,最關心的是什么,當真不清楚?”南江雪掃視了一眼眾人,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垂下頭去。
“姐姐……”
“我累了,去休息一會兒?!彼戳丝茨辖疲霸苾旱囊路矟窳?,去換換吧,別著涼。”
※
入夜,大雨仍未停歇,似乎要把天上的云全都傾倒下來。
南江雪走進南江風的營房,墨碣將傘收到一旁。朝起身行禮的眾人擺了擺手,她輕聲問,“怎樣?”
“傷勢很重,所幸大公子底子好,筋骨損傷不算太大,但仍需臥床靜養(yǎng)至少一月,之后再緩步恢復行動,否則怕是會留下后遺癥?!毙∥宕鸬馈?p> 南江雪走到南江風榻前,見他側臥在床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昏睡之中仍舊滿頭細汗。
“一直這樣睡著嗎?可曾吃點什么?”南江雪在榻邊坐了下來。
“大公子杖刑后又淋了雨,發(fā)了高熱,始終昏昏沉沉的。小五姑娘備了參湯,一直在這兒溫著。之前療傷時損了不少精力,我們沒敢叫醒大公子。”龍羽道。
南江雪點點頭,用軟巾輕輕擦拭著南江風汗?jié)竦念~頭,又用小勺盛了一些清水,細心地潤了潤他干涸的嘴唇。
鎖著雙眉,她的眸子沉如深海,思緒一時間回到了多年以前,她與南江風在紫楹樹下比劍,年少的南江云坐在一塊石頭上露出羨慕的表情,幼小的南江雨爬到南江云的背上,摟住他的脖子揮舞著手中的樹枝。
“云兒要不要來試試?”轉向南江云,南江風笑容溫煦。
“好?。 蹦辖坪芨吲d,“只是不知道能在大哥手下走上幾招?!?p> “冥犀伯伯說你進步很快,去吧,讓大哥看看!”南江雪鼓勵道。
“姐姐姐姐,大哥教二哥,那你教我吧!”南江雨撲到南江雪的懷里。
“教你也行,可是有什么好處?”南江雪逗弄著小小的南江雨。
“那我給你編個花環(huán)吧,這樣姐姐就更好看了!”南江雨舉著紫楹樹枝道。
金色的陽光里,南江云跟著南江風認真地揮舞著寶劍,南江雨把一只別扭的花環(huán)帶在了南江雪頭上。
清風陣陣,紫色的花瓣漫天飄舞,帶起一串無憂無慮的笑聲。
如今,他們都長大了,各自經(jīng)歷了太多不尋常,可是,多年前的那份真摯情感便會因此磨滅了嗎?
感覺視線有些模糊,南江雪輕輕閉了一下眼睛。
“小雪……”一個深沉的聲音飄入耳際。
“哥。”南江雪睜開眼,拋開腦海中紛亂的思緒,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好?!蹦辖L含笑點了點頭。
把南江風的靠枕墊高了一些,南江雪小心翼翼地將參湯一勺勺喂進南江風嘴里。
南江風看上去很虛弱,中間休息了好幾次,但仍舊堅持把湯全都喝了進去。
抬手摸了摸南江風的額頭,南江雪一臉擔憂地說,“還在燒。”
南江風抬手把南江雪的手拿下來,握在手心里,臉上的表情卻微微嚴肅起來?!靶⊙嬖V我,你有沒有再為難公爺?”
“怎會?!蹦辖┐鬼溃拔液卧鵀殡y了他。”
“你那一跪,要他如何自處。”南江風看著南江雪。
“你也稱他公爺,既然如此,怎當不得我的一跪?”南江雪負氣道。
“真是小孩子脾氣。”南江風嘆了口氣。
沉默半晌,南江雪抬起頭望向南江風的眼睛,“在你的心里,他已經(jīng)不再是云兒了,是嗎?”
南江風溫和地微笑道,“他當然還是云兒,是我的弟弟,可是,他也是北地之主,靖北軍的統(tǒng)帥?!贝沽艘幌卵酆?,他的聲音隱約有一絲落寞,“是我考慮的太不周祥,做事也失了分寸,讓他為難了?!?p> “伊勒德那邊究竟有什么打算?”南江雪沒有繼續(xù)剛才的話題,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
南江風微微一頓,然后點了點頭,“他想要的是瑪法雅。這個地方不但富庶,而且頗具戰(zhàn)略意義,伊勒德覬覦已久,只不過他這兩年一直忙于跟那幾個大部族較量,無暇分神。我們跟朝廷的矛盾,渠宛王的邀約,算是讓他看到了機會。但我沒離開北線,他們也就沒再輕舉妄動。”
“他看到的機會,不只是我們跟朝廷的矛盾和渠宛王的邀約吧?!蹦辖┫苿恿艘幌伦旖?。
“是我沒帶好北線的兵。”南江風微微垂眸。
南江雪眉頭一皺,似要說什么,卻終是沒有出口。“伊勒德跟渠宛可有勾結?”她問道。
“沒有。但伊勒德在渠宛有自己的探子?!蹦辖L道。
“渠宛這一次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南江雪繼續(xù)問道。
“此事……還需詳查?!蹦辖L避開了南江雪的目光。
“你說?!蹦辖┺D向雀眼統(tǒng)領夜硯——她知道,他是剛剛從渠宛趕回來的。
夜硯遲疑地看了一眼南江風,卻聽南江雪提高了嗓音,“說!”
夜硯微微抽搐了一下,正身稟道,“回大小姐,渠宛因土地和族人的爭端,與瑯客、稽昆兩族矛盾激化,又派人暗殺兩族首領族親,致兩族聯(lián)手舉兵?!?p> “渠宛王一面派出使者向我們借兵,同時也遣人去了祇都。他料得我們和朝廷都愿將其拉入己方陣營,故而雙管齊下,假手兩方力量,清除瑯客和稽昆,至于他所許諾的東西,屬下斗膽猜測,那尤鵠本就是出爾反爾之人,更可借助我們與朝廷之間的嫌隙,把不能屢約的責任推到另一方身上?!?p> “這些只是屬下初步探得,事情究竟,確尚需詳查?!?p> “這些事,大哥不曾告知云兒?”南江雪看向南江風。
“渠宛如能在手,對北地自是有莫大的好處,云兒考慮的沒錯。而且這些事,既有變數(shù),又非結論。”南江風迎視著南江雪的目光。
南江雪一時無言。
她怎會還聽不明白,南江風手中沒有證據(jù),如何說服南江云渠宛王不會履約,伊勒德不再動作,南江風又怎能空口無憑指稱他欲奪瑪法雅,那豈不是在用指摘南江云的決斷,來為自己違抗軍令尋找開脫之詞?
只是,兄弟之間,何以到了需這般小心翼翼、相互揣度的地步?
“小雪,不管夜硯查到了什么,都別再追究這件事了。”南江風正色道,“軍法如山,公爺今日的處置,已屬法外開恩,否則何以正軍法?你是公爺最尊敬、最信賴的人,定要支持他?!?p> 南江雪感到一陣刺痛。
不分辨,不推諉,他顧全的是兄弟的權威,維系著彼此間的情感,可兄弟會否明白他的這一番良苦用心?
他是靖國公府的養(yǎng)子,盡管他常年軍旅功勛赫赫,盡管他謹言慎行全心全意,但在一些人的心里,這個被他們尊一聲大公子的養(yǎng)子,不僅不是南家骨血,甚至可能成了一個潛在的威脅。
“小雪?”南江風注意到了她的異樣。
“好?!眽阂种闹蟹瓭L的情緒,女子向他展顏一笑,“我知道了。”
“云兒的貼身侍從陸洵,是不是還跪在那呢?”他看著她。
南江雪不說話,南江風也就看著她不說話。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南江雪終是咬了咬嘴唇,黑著臉轉向墨碣,“去讓那個陸洵起來,別在那煩我!”
“是。”墨碣領命而去,南江風微微一笑,輕理了一下南江雪垂落的發(fā)絲。
中軍議事大廳外,大雨之中,渾身透濕的陸洵掙扎著站起身,雙腿已然麻木。
他默默地站立了一會兒,然后努力直起身體朝南江云的居所緩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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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翔的鼴鼠
******** 南江雪:大哥開口的事,我總是沒什么辦法…… 沈明瑄:哼! 南江雪:詐尸啊你! 沈明瑄:我還沒領盒飯呢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