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說服

　　“誤會？那八十軍杖可是因為‘誤會’？若不是大小姐趕到，說不定公爺還能讓大公子在雨地里跪上幾個時辰！”賀蘭峻怒視上官辰。

　　“你這一年多都不在臨確城，可知那拓跋雷如何囂張跋扈？可知公爺還在向北線不斷派人？哦對了，你是上官家的大公子，如今又跟拓跋家的二小姐訂了親，想來屁股早已經(jīng)坐進了燕京城吧！”

　　“你……”上官辰被他噎的也是滿臉怒容。

　　“誤會？應(yīng)該說是忌憚吧！”賀蘭峻打斷了上官辰，“拿了大公子的兵權(quán)，怕早已是公爺心中所想了！大公子，”說著轉(zhuǎn)向南江風(fēng)，雙拳緊握，“越是這般，這兵權(quán)越不能交！您怎還能主動請辭？您交出的哪里是兵權(quán)，您這是把命一并交了出去！”

　　“住口！”南江風(fēng)厲聲斥斷了賀蘭峻，“我讓你們此番陪同公爺巡視西部，竟是連一點長進都沒有，越發(fā)的不知所謂！”

　　“公爺何嘗把北線的武官放在眼里，只是任那陸洵作威作福！”賀蘭峻咬了咬牙，既而昂首說道，“大公子您今天罵我也好，罰我也好，有些話末將不吐不快！”

　　“您常年浴血沙場，用血和命換來的赫赫武勛，換來的將士赤誠。末將跟在您身邊多年，知您胸有經(jīng)緯，襟抱山河，卻從不肯染指政事，甘愿偏于邊關(guān)，真心實意，伏地稱臣，至忠至信，孝義雙全，何以反而越發(fā)遭嫉，何以公爺寧愿聽由身邊小人挑唆，也不肯信任他的手足兄弟？何以會讓那些志大才疏、曲意媚上的奸佞當?shù)馈?p>　　“跪下！”南江風(fēng)的臉色已變得極為難看，他眉峰蹙起，低喝一聲，渾身上下散發(fā)出的威勢便如萬仞重山般直迫而來。

　　賀蘭峻微微抽搐了一下，衣擺一掀雙膝跪倒，低著頭，也不敢再多話，只是那股惡氣卻依然在胸中滾滾翻騰。

　　“江風(fēng)，若是公爺想要你性命，你……可也給？”夏之嵐抿著嘴唇，壓抑著滿心的情緒看著南江風(fēng)。

　　“你如何有此一問？”南江風(fēng)抬眸，聲音跟眼神一樣凜冽。

　　夏之嵐不語。

　　“云兒為北地殫精竭慮，日日不曾懈怠，這兩年政治清明，百姓安泰，有目共睹，你們是瞎了還是聾了？他身為北地宗主，靖北元帥，一手掌控軍政大權(quán)，既是應(yīng)當也為必須，你們告訴我，何以有這多般成見，這多般阻擾？”

　　“末將等不敢。”夏之嵐低頭道，“只是大公子鎮(zhèn)守北線，公爺怎就掌控不了軍政大權(quán)了？兄弟如此相疑，大小姐在時，怎會這般。”說著竟不自禁地輕嘆了一聲。

　　“大公子，此事您連我們幾個都說服不了，又如何說服北線那二十萬將士？您請辭卸職，可有想過他們？可有想過邊關(guān)會掀起怎樣的風(fēng)雨？”上官辰沉聲道，“即便公爺準您所請，大小姐她……”

　　“莫要拉上大小姐！”南江風(fēng)當即打斷了上官辰，“你們還嫌她不夠為難嗎？！”

　　一陣風(fēng)過，樹葉沙沙作響。

　　阿斯蘭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么，但終于忍住了沒開口，夜硯和龍羽則垂頭不語。

　　“之所以跟你們和盤托出，之所以不拿軍令壓你們，是以為你們識大局，明事理，明白我的心思，看來這么多年，你們真是白跟了我！這般禍亂軍心，你們這統(tǒng)領(lǐng)干脆都不用做了！”南江風(fēng)話音不高，但口氣卻極為嚴厲。

　　“大公子如若請辭，這蘢甲的統(tǒng)領(lǐng)，末將不做便不做了！”跪在地上的賀蘭峻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啪”地一聲，南江風(fēng)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案幾，盤盞鋃鐺滿地，酒水潑了賀蘭峻一頭一臉。

　　南江風(fēng)素來從容沉斂，身為統(tǒng)兵大將，雖然威勢甚重，但即便發(fā)怒也很少有這般激烈的舉動，顯是已怒不可遏。

　　但見他雙眉凝立，臉色蒼白，一雙黑眸中射出的深邃冷光，即便是血海尸山里拼出來的百戰(zhàn)之將，也會瞬間冷汗涔涔。

　　夏之嵐幾人全身一顫，齊齊彈起，垂眸肅立。

　　“末將該死！大公子息怒！”賀蘭峻則一個頭重重砸在了地上。

　　“好。甚好?！蹦辖L(fēng)一邊悶咳一邊冷笑道，“公爺所慮果是半點不錯，若我再留在北線，這軍隊哪里還是靖北的軍隊！我這條命，便是給了云兒，也難贖罪孽！”

　　“大公子……”幾人聽罷盡皆跪了下去，賀蘭峻更是不敢說話，唯有把頭低低地壓在地面上。

　　南江風(fēng)的這句話如電光火石，讓他們意識到，他們越是這樣忠誠回護，越是把南江風(fēng)推向風(fēng)口浪尖，而公爺對他們?nèi)缃竦姆湃尾还?，也越會積壓怨憤，甚至可能令南江風(fēng)的處境更加危險。若是南江云當真想要他性命，他們的大公子又怎會不給？

　　想到此處，幾個人的背上都是一片寒涼。

　　只是，終還是到了這般境地了嗎？

　　“大公子，末將等錯了。”半晌之后，夏之嵐艱難地開口道，“大公子但有吩咐，末將等莫敢不從?！?p>　　“都起來吧?！蹦税肷?，南江風(fēng)的聲音靜靜傳來。

　　厲芒斂去，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一襲青衫，幾分寥落。

　　幾人站起身來，挺直背脊，恭敬低垂眼簾。

　　護衛(wèi)龍羽走過去扶起案幾，為南江風(fēng)換上新的茶盞，一言不發(fā)地收拾起滿地狼藉。

　　“我請辭后，北線軍，特別是沙加、霍亞那幾個家伙，想是會惹些是非。夏之嵐，替我看好他們，莫要丟了靖北北線軍的臉。若實在胡鬧，便讓他們過來見我?！?p>　　“是?！毕闹畭箲?yīng)道。

　　“程嵩將軍現(xiàn)在北線掌黑旗，我會舉薦他領(lǐng)總指揮官一職。程老將軍經(jīng)驗豐富，在執(zhí)掌燕京近衛(wèi)旅之前也曾在北線戍守，處事公正且人情練達，雖不容易，料也能安頓好北線。也望你能像助我那般，好生輔佐老將軍?！?p>　　“是?！毕闹畭乖賾?yīng)一句。

　　“上官辰，赤雷近年幾地換防，別讓我知道他們在其他地方胡說八道，否則我斷不相容?！蹦辖L(fēng)轉(zhuǎn)向上官辰。

　　“末將領(lǐng)命。”上官辰沉聲應(yīng)道，臉色依然很是難看。

　　“賀蘭峻，”喝了口龍羽遞上的茶，南江風(fēng)平了平氣息，看著賀蘭峻，酒水在他的頭上和臉上滴滴??，他也不曾抬手抹上一下。

　　微微嘆了口氣，南江風(fēng)緩聲道，“我15歲獨自掌兵時，你便是我?guī)は虑颁h，在黑旗隨我一路征戰(zhàn)。與極北聯(lián)軍的那場大戰(zhàn)，蘢甲重創(chuàng)，你臨危受命，凝聚軍心，重振軍威，一點沒讓我失望。希望日后，你也不要讓我失望?！?p>　　“大公子……”簡單的幾句話，將青年將領(lǐng)又帶到了那些并肩浴血，鷹擊長空的歲月，“末將……謹遵大公子吩咐。”他低頭躬身，一雙眼睛已是通紅。

　　“阿斯蘭，”南江風(fēng)頓了頓，深邃的眸光已藏不住那抹傷感，“風(fēng)豹之中，愿意繼續(xù)在軍中效力的，安排他們想去的去處，我還是可以做到的，若有人想回家娶妻生子，奉養(yǎng)老人，我也……”

　　“大公子！”風(fēng)豹統(tǒng)領(lǐng)阿斯蘭未待南江風(fēng)把話說完便沖口叫出了聲，棱角分明的臉上盡是錯愕，“您……您可是要遣散風(fēng)豹？”

　　南江風(fēng)沒說話，卻已微微垂下了雙眸。

　　見南江風(fēng)默認，阿斯蘭頓時急了，“風(fēng)豹是您的親衛(wèi)隊啊！所有風(fēng)豹都曾發(fā)下重誓，此生此世，地獄天堂，必追隨大公子，違誓者死無葬身之地，永墜惡道循環(huán)！大公子，您要么留下風(fēng)豹，要么就把我們?nèi)細⒘?”說到這里，統(tǒng)領(lǐng)跪倒在地，額上青筋爆出。

　　上官辰也急了，“大公子您……何苦做的這般決絕？您這是要逼死阿斯蘭嗎？！”

　　“大公子，我們是靖北軍將領(lǐng)，但有所命，不敢不從，但風(fēng)豹是……”夏之嵐一咬牙，“風(fēng)豹可是老公爺一心打造，親手交付，您狠心遣散，可對得起老公爺?shù)脑谔熘`？”

　　南江風(fēng)微微一震，但卻依然不語。

　　沉默地對峙半晌，阿斯蘭再度開口，“主子，屬下等愿戍守西垣牧場，無召不出！但風(fēng)豹之名萬望保留，倘您召喚，屬下等天涯海角，必奔赴身前。如此這般主子您若還是不準，”說著“唰”地拿起了案幾上的佩劍，雙手高舉過頂，膝行兩步，斷然道，“那便請允屬下一死！”

　　西垣牧場，那是北地西北一塊沒有人煙的草場，飛禽盤旋，猛獸出沒。戍守在那里，已與流放無異。

　　見南江風(fēng)還是沉吟不答，阿斯蘭也不再多話，橫劍便向自己的脖子狠狠抹去。

　　“阿斯蘭！”幾人同時大叫。

　　南江風(fēng)衣袖一揮，面前的茶盞疾飛而出，徑直砸到了阿斯蘭的手肘之上。

　　阿斯蘭手臂一麻，長劍歪出，但脖子上還是劃出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流淌下來，落進他的領(lǐng)口。

　　“我知道了。”南江風(fēng)啞聲道，聲音融進月色，讓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幽遠孤清。

　　一片葉子順風(fēng)飛落，色澤依然碧郁，落在了他的肩頭。

　　又是半晌的沉默，他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夜硯。

　　“屬下會自請交出雀眼兵權(quán)?！辈坏饶辖L(fēng)開口，夜硯便即躬身說道，“主子，屬下自小便是您的貼身護衛(wèi)，自當隨侍在您身邊。”說著又對龍羽一笑，“先來后到，龍羽你得排在我之后才行。”

　　“自當在大哥之后?！饼堄鸷恚饲耙恢睂σ钩幩Q的“大人”此刻已改為了“大哥”。

　　聽著他們二人的玩笑，南江風(fēng)轉(zhuǎn)開視線，一種酸澀不自禁地在他眼中蔓延開去。

　　而就在此時，一個白衣女子靜靜轉(zhuǎn)出了深濃的夜幕，一步步走進皎潔的月光，晚風(fēng)中衣袂輕揚慢卷，花一般無聲綻放。

　　“大小姐！”幾人同時脫口喚道，南江風(fēng)心頭一顫，緩緩站了起來。

　　南江雪也不答話。

　　她默默地走向南江風(fēng)，銀色的光線里，她的臉色幾乎白到透明，一雙長睫投下陰影，看不清她的眼眸，只覺得似有什么在晶瑩閃亮。

　　“小雪……”南江風(fēng)努力露出平時那般的溫煦笑容，“我……只是跟他們幾個喝杯酒，閑話幾句，你別擔心……”

　　“我來了很久了?！蹦辖┹p輕搖了搖頭，揚起臉一動不動地望向他，原本清澈的雙瞳蒙上了一層氤氳水霧，哀傷、壓抑、惱怒、歉疚、抗拒、不知所措……太多情緒在其間翻卷撞擊，令他和她的心都在一陣陣抽痛。

　　彼此對視了一眼，夏之嵐等人默默躬身，安靜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