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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霜散

第四章 或經(jīng)年離散

云霜散 劍雪破殘陽 5621 2021-12-06 10:22:37

  雨,淅淅瀝瀝地下在絳川城中的街道上,青石縫中的小草已然微黃,在這場大雨的打擊下,已經(jīng)將自己的頭顱俯到了地面上。

  大街上沒什么人,冬天就快到了,所有人都在這種時候減少出門的時間,窩在家里安安靜靜的取暖。就連街邊的乞丐,都知道在這種時候多收集一些田里的稻草鋪在自己身下,以防止在并不遙遠的未來被大雪凍死。

  于是,青石板鋪就的大街上,除卻雨滴落聲,便再無了其它聲息。

  當然,今天好像是個例外。

  一陣狂風呼嘯著刮過街邊的小巷,連帶著,地上的水坑中濺起無數(shù)水花,好像有誰剛從這里踏過一樣。但若有旁人去看,人影是絕對沒有的,嗒嗒嗒帶著水滴聲的腳步,還有莫名喘著粗氣的聲音,在街道上回蕩。

  無數(shù)水花濺落之后,又是另一道略帶著腥氣的風刮過,墻壁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連串的腳印形狀的水漬,水坑中的一部分區(qū)域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向下壓,竟低了一截下去。,像是一個通道那樣,指向前方。

  凜霜塵喘著粗氣,默不作聲的向城外跑去。

  “凜霜塵,你還能跑到哪里去?血榜六十四……”一個有些陰柔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森然道,“我看也不過如此嘛……在我這兒,不還是如同喪家之犬那般逃竄?你是要向哪兒啊,皇宮嗎?那兒的守衛(wèi)可不會好心到幫你!他們只會不由分說的將你拿下,然后……替我殺了你!”

  “安逸的生活很舒服吧,舒服的都讓你生銹了?嗯?岑家,岑大小姐,對你還不錯?。磕愕氖稚枇?,你的刀生疏了,不然,我還要多費一番力氣……”

  奔逃中的凜霜塵咬了咬牙,沒有多說一句話,心里倒是暗罵起來。

  這家伙廢話怎么這么多!

  算了,只要離岑家遠些,一切好說!

  “哈哈哈,血榜六十三也有這么狼狽的時候???逃亡的滋味不錯吧?我可是特意留給你一個機會的。逃吧,趁著我還有些興致,讓我多玩一會兒……”

  “……”凜霜塵一言不發(fā),只是手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兩把刀。是的,兩把,他早在幾天前就偷偷將自己的那把傲骨拿回來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一直沒有離開岑家而已。

  嗯……對了,是因為岑云秀的暗衛(wèi)還沒有找到,所以只能自己代勞。

  身后的這個血榜六十……什么時候也能在自己面前這樣囂張了?

  “你想玩,我就陪你玩?zhèn)€夠!”跨越了近大半個絳川,凜霜塵的身形陡然出現(xiàn)在雨幕中,腳尖在地面上猛的一踏,整個人便回轉(zhuǎn)了過去,在同一瞬間拔出腰間猩紅短刀向著身后聲音傳來的方向全力刺出!

  轟?。?!

  一刀刺在身后那人身上,并沒有刀鋒入肉的感覺,而是發(fā)出了一聲清脆的金鐵交擊聲?;鸹ㄔ陉幊恋挠曛斜努F(xiàn),只照亮了四周一瞬。一刀逼得那人從隱遁狀態(tài)推了出來,只見刀尖正好點在他胸口交叉放置的一雙漆黑匕首上,雖然沒有傷到他什么,但也遏制住了他向前的沖勢。

  “你!”滿眼的驚愕似乎是在問凜霜塵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出手。在沖勢一瞬間的反轉(zhuǎn)中,他沒有選擇用倒退的方式來卸力,這樣的話凜霜塵就可以步步緊逼上來,到時候主動權就不在他手上了。

  所以,那人在一瞬間想好了對策,下半身踩住原地不動,任由上半身向后倒去,兩只手撐在地上,隨后雙腿猛地向上一撩,再接著一個空翻,穩(wěn)穩(wěn)地落到了地面上。

  “你的實力……怎沒有絲毫退步?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出手?”只是他并沒有馬上進行反擊,而是指著凜霜塵的鼻子大聲問道。

  “你的嘴……真的太碎了?!崩淠恼Z氣沒有一絲改變,凜霜塵沒有去回答他這個問題,一條腿微微后撤一步,開始為下一招蓄力,“我認識一個人,話很多,但……沒你這么惹人厭煩!”

  最后一個字出口的一剎那,他的身形驟然消失在原地,鋒銳的刀氣從剛剛出鞘的雪亮銀刀上傾瀉而出,斬破了雨幕,甚至沿途的空氣都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尖嘯。肉眼可見的、密密麻麻的大雨中被強行打開了一片真空區(qū),水珠四散,盡頭……直指那位血榜六十!

  突如其來的攻擊并沒有打亂那人的節(jié)奏,干他們這行的,放下警惕的那一天就預示著死亡,而他……很顯然,他并不準備去死。

  兩柄短匕一交錯,化開了長刀上面那股幾乎不可能硬接下來的勁力。緊接著雨中又傳來無數(shù)道清響,無數(shù)的火花迸現(xiàn),兩人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大街小巷的陰影里,只有聲音還在不斷的傳出。

  一刀接著一刀,每一步都是險象環(huán)生,刀鋒再一次劃過喉間,短匕再一次接近胸腔。沒有什么鮮血滴落,只有數(shù)不盡的喘息聲,數(shù)不盡的刀光與殺戮。兩位頂尖的殺手在對決途中是不會受傷的,于他們而言,鮮血滴落只有一種可能——死亡。

  “不可能,安逸的生活怎么可能催生出你這種實力?你應該生銹了才對!你不應該這樣!”激烈的搏殺中,那人不停的尖叫道,歇斯底里一般,“我明白了……你一開始就是為了將戰(zhàn)場拖到岑家之外!他們到底給了你什么!”

  “……一份工作?!眲C霜塵再維持著沉默,在這時卻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我……現(xiàn)在是一名暗衛(wèi)。實力不夠強可不行。”

  “暗衛(wèi)?哈哈!哈哈哈?。?!”那人愣了一下,隨即狂笑道,“不可能!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看不起那些大官??!你不可能給朝廷的人當暗衛(wèi)……你是知道的,他們官服下面到底有多齷齪……”

  “啊啊——我知道了,是為了某個人吧?嗯……我猜猜,是哪個女人?”那人在說話的間隙中都沒有松懈,避開了凜霜塵致命的一刀,狂笑道,“是岑家的大小姐對不對?是那個小妮子……勾走了你的魂!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難怪你這么護著岑家?!?p>  “閉嘴!”凜霜塵皺起了眉頭,好像并不喜歡聽對方提起岑云秀一樣,攻勢變得猛烈了不少,手在腰間一抹,便立刻有一道紅芒飛上了天空,沒入了厚重的陰云。

  “哈哈哈!我就知道?。∥揖椭溃。?!”那人瘋狂的大笑了起來,忽然矮身上前,一刀刺向凜霜塵的咽喉,“你不用擔心,你死之后,我會送她去見你的!我可是出了名的好心!當然,路費還是要的。錢對我可沒這么重要,嗯……那小姑娘長得挺水靈不是嗎?年齡也剛剛好??!”

  “你信不信我把你這張嘴縫起來,這輩子都說不了話?。?!”一股無名的怒火在凜霜塵心底升騰起來,這種事放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絕對的冷靜,使他在戰(zhàn)斗中幾乎達到了一種冷酷的態(tài)度,不分敵我的冷酷。他一直是這樣的……但現(xiàn)在,情況有些不受控制了。

  這一股無名的怒火根本壓不下去,一聽對方談論岑云秀他就抑制不住的憤怒起來,這種無比激烈的情緒,在闊別已久之后再次回到了他身上。怒火總要有一個宣泄口,血榜六十……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喔唷,好險好險……”那人猛地一后仰,卻還是讓清魂刀在自己衣襟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刀痕,明明是生死關頭,但找到凜霜塵軟肋的感覺還是讓他止不住地大笑起來,“你終于急了!之前我還以為你是個機關傀儡呢!看來你也是人??!那么……再多聊聊那個小姑娘怎么樣?你死之后,我該怎么處置她呢?”

  凜霜塵一臉的殺意盎然,長刀越舞越快,甚至有些超越了他的極限的跡象,力量在身體里回蕩,他只是緊緊地咬著嘴唇,將死亡線一步步向?qū)Ψ缴砬巴七M。

  “……哈哈哈,想想就美?。∴拧乙矐械酶愫牧?,消耗時間可不是我的作風。你的體力……應該也耗盡了吧?”圖窮匕見,那人一直瘋瘋癲癲的表情終于露出了一絲殺意,癲狂的大笑中顯露出一絲寒意,聲音驟然陰沉下來,“那就去死吧!拖得太久,可就耽誤到我去拜訪岑家大小姐了!”

  說話間,他忽然將手上的兩柄短匕甩了開來,提起拳頭向凜霜塵打去。但血榜六十的手段絕不會這么簡單,果然,又有一截漆黑的寒光從他袖間彈射了出來,落下的雨滴被尖銳如同實物的殺氣刺穿成了兩半,直指向凜霜塵的心臟!

  “……”出人意料的是,凜霜塵并沒有選擇閃躲,而是將身子猛地一歪,任由短劍刺入自己右胸之中,甚至由于距離太短,還在自己胸前劃出來一道巨大的猙獰傷口,橫貫了整個胸膛,血液混雜著雨水躺到了地上,還是那么粘稠,甚至還帶著星點的氣泡,染紅了腳下的青石板路。

  “你……”那人不可思議的看向凜霜塵,震驚道。他以前是最看不起以傷換傷的打法的!

  “對付你,我可以付出點代價……”凜霜塵覺得這種時候他或許應該笑一下,但是嘴角已經(jīng)習慣了冰冷,于是,沒能翹起來,他還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那副天天被岑云秀詬病的“冰塊臉”的樣子。

  此時,天降一道紅光,如鮮血般濃郁……

  …………

  雨中,凜霜塵靜靜的立在一具尸體旁邊,將尸體頭上的殷紅長劍歸鞘,然后,在連綿不絕的大雨中,站著想了很久。

  要不要回去?

  這個剛剛還活著的家伙給他提了個醒——他是江湖中人,岑云秀是朝堂中人。一人身負無數(shù)的血債,一人手無縛雞之力連血腥都沒見過。這些年,他在道上得罪了不少人,全靠著孑然一身才不至于被抓住把柄。那么……如果他身邊還有個岑云秀呢?

  抓不住凜霜塵,抓住岑云秀也是一樣的。這是一個必死的、無解的局。血榜六十三……不,血榜六十,真的就能護住岑云秀周全了嗎?或者……他就此退出江湖,從此只是岑云秀的一名暗衛(wèi),不也很好?

  可這根本不可能。江湖可不像路邊的茅房,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江湖是一潭泥沼,你陷進去了,這輩子都別想出來!金盆洗手?上山隱居?都是笑話!只要你還活著,總有人能找到,總有人能……能威脅到他。

  那他就不得不出手,可這樣一來,不就又回到了原點?他下意識的就開始考慮怎么護住岑云秀的安全,一時間甚至忘記了自己本來是被迫留在這里的。他的考量下意識地將岑云秀放在了中心,就像是理所當然一樣。那么……辦法是什么呢?

  血榜第一,天下第一!那樣就沒關系了吧……凜霜塵十分冷靜的思考著,但那需要一點點時間,或者五年,或者十年,也或許……此生無望。

  他默默仰起了頭,任由雨水將自己的臉龐打濕,流到眼中、發(fā)中,然后,深吸一口氣,眼睛猛地一張!

  走吧,血榜第一,并非不可能是嗎?

  …………

  次日,晨鼓聲一遍又一遍穿透了絳川城的大街小巷。朝中各大官員也正是要在這個時候上朝,坊中小販的叫賣聲在這個時候最響,所有人都茫茫碌碌開始奔波起來。偷得浮生半日閑?在絳川城中,那是留給乞兒的東西。

  雨較之昨晚已經(jīng)小了許多,但仍不見太陽,天上的陰云仍然重重的壓在頭上,叫人有些喘不過氣來。不過這些東西顯然與常年住在閨房中不得出的岑大小姐沒有半點關系,晨鼓聲中,她從床上爬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在一個呵欠過后,這一天就算是開始了。

  起床的第一件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向桌子上瞟一眼。

  空的。

  “小六……飯呢?”岑云秀仍然有點迷糊,摸索著穿上衣服,開始洗漱扎頭,叫了起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每天的早飯都成了凜霜塵給她從外面帶來的。肉夾饃、大肉包、糯米飯……街邊小攤販的東西并沒有岑府那樣的精工細作,但卻更合岑云秀的胃口。在某天早上向凜霜塵討了一點來吃之后,她就徹底愛上了這種街邊小吃,以至于給岑云秀帶早餐幾乎成了凜霜塵每天僅存的工作之一。

  這讓她非??鄲?,既割舍不掉美食,又不想發(fā)胖,岑云秀經(jīng)常為此而陷入一種兩難的境地。話說回來,最近好像又有點發(fā)胖的跡象了,她嚼著楊枝,不住地想道,真羨慕那種怎么吃也吃不胖的人啊……

  但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就是……小六呢?

  以往的這個時候凜霜塵應該早就把一份熱騰騰的早餐放到桌上了才對,有時候是煎餃,有時候是油條……但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凜霜塵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來送飯。

  是忘了么?岑云秀歪起腦袋苦思冥想,不對,那家伙從來不會忘記什么事的。

  那……就是今天他起晚了?也不對,小六的作息時間精準的就像是有一個日晷被裝在腦子里一樣,絕對不會出錯的……

  那是因為什么?

  或許是有什么急事吧……岑云秀想道,也不太在意,只是這樣的話就只能吃府里給準備的餐飯了,吃了十幾年都沒有換過菜單的那種……

  嗯,算了,凜霜塵的事要緊,岑云秀自己沒關系的。

  于是,她抱著這種想法將心底的那一絲不安悄悄掩藏了起來。他……總不可能是自己離開了對吧?……對吧?

  女紅、學書……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凜霜塵一次也沒出現(xiàn)。

  傍晚,岑云秀趴在床上,無精打采的看著房間最正中處擺放著的桌子,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不知道哪個熟悉的人影會不會突然出現(xiàn),然后破天荒的對自己說——這只是個玩笑。

  不可能……的吧?那種人怎么想也不會開玩笑的。

  那就是他真的走了?

  早上起來時被悄悄埋起來的不安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岑云秀心里,而且更加強大,如同是郊外的野草一般發(fā)了瘋似的生長著,將岑云秀心底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作為養(yǎng)料,頃刻間便占據(jù)了她的整個心靈。

  小六不是拋下她一個人走了對不對?

  小六只是比較忙,事情比較多,所以處理了一天還沒回來的對不對?

  他……一定回來的,對不對?

  結果最后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一股莫名的酸澀充斥了岑云秀的內(nèi)心,她將自己蜷一了團,抱著床上厚實的棉被,還是覺得冷,由內(nèi)而外的發(fā)冷。全身都開始顫抖起來,她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卻還是從齒縫間滲出一點點微不可聞的嗚咽聲。

  他不會回來了。

  再不會有人給自己帶來什么街頭的早餐。

  再不會有人帶著自己隨心所欲的出去玩。

  再不會有人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問自己要不要吃藕粉。

  再不會有人……能這樣過分的遷就著她了……

  是的,再不會……

  所以,一切都不在了。

  對嗎?

  …………

  北上。

  凜霜塵是個行動派,一旦給自己定下了什么目標,就會去不計代價的實現(xiàn)。當岑云秀抬眼望到天上的陰云時,他已經(jīng)走在北上的雪山上了。

  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中跋涉,他哈出一口白氣,然后看著白氣消散,臉色驟然一窘。這可不像是自己會做的事,這樣的事……是岑云秀那幼稚的小姑娘的專利才對。

  不過,真安靜啊……他抬起頭向四周望了一圈,入眼的除了白茫茫的雪地和光禿的樹木幾乎就沒了別的東西。已入深冬,山上連個鳥叫聲都沒有,沒個人過來煩他,凜霜塵都覺得有些不習慣。

  嘩——嘩——嘩——

  已經(jīng)被大雪掩埋的山間小道上,只有凜霜塵一腳踩入雪中,又一腳拔出雪中的悶響在寂寞的響著。沒有任何人來打擾,絕對的安靜,這曾是凜霜塵最喜歡的環(huán)境。但現(xiàn)在,每一分寂靜都使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煩躁。

  孤寂在蠶食著他的內(nèi)心……凜霜塵很快就做出了這樣一個判斷。但是為什么?孤寂曾是最能使他靜下心來的,可現(xiàn)在……為什么這種以往毫無威脅的情緒會如此瘋狂地開始蠶食他,煩躁、不耐……都使他內(nèi)心無法真正的安靜下來。

  這無疑是極為奇怪的?;蛟S……岑云秀真的改變了些什么,凜霜塵不禁想到,那就盡快回去——在血榜第一之后。

  他想要給岑云秀一個絕對安全的環(huán)境,而這些,只有絕對的實力能制造。

  所以,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

  說起來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來著。

  那到時候,把自己名字告訴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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