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眼下朱砂
江泠走后,丫鬟金釧端了盆熱水進來伺候蘇媚泡腳,見蘇媚身上還披著江泠的披風(fēng),便笑道:“恭喜姑娘,江公子到底還是舍不得姑娘,現(xiàn)在整個安樂坊的姑娘們都在議論姑娘,說是江公子去而復(fù)返,還將姑娘抱回了點香閣,看來姑娘的好日子將近了?!?p> 蘇媚冷得渾身打顫,卻還是將披風(fēng)解開,放在床上,將錦被裹在身上,將已經(jīng)凍得麻木的雙足伸進水盆里,直到那水沒過小腿處,久違的暖意從腳底傳遍全身,她才彎了彎嘴角,淡淡一笑,“也不算罷?!?p> 她不過就是個替身,瞧著江泠看她那復(fù)雜的眼神,便知江泠有多愛那位與她長得相似的女子,好在她也不過是想借助江泠出安樂坊,至于旁的事她沒想過,也不會去想。
李嬤嬤有句話說的對,她們要擺正自己的位置,那些不當(dāng)想,不當(dāng)爭的,便不要去想,更不要去爭。
她只是安樂坊的一名歌女,身份卑微,與江泠的身份更是云泥之別,便是江泠愿意將她買回去,也不過是給人做妾,許是連做妾的資格都是不夠的。
金釧見蘇媚面色平靜,瞧不出半分欣喜之意,便又道:“奴婢瞧著江公子待姑娘是極好的,奴婢聽嬤嬤說,那位趙公子說過的,讓姑娘好生服侍江公子,只說是銀子都好說,想是那江公子家境殷實,也是不缺銀子的。”
金釧邊說邊在水盆里再加了些熱水,直到那腳上白嫩的肌膚呈現(xiàn)好看的粉紅色,蘇媚想起方才江泠抱著她回房,她靠在他胸前感受到那一身黑色錦袍之下,緊實的肌肉線條,便對他的身份有所猜測,隔著薄紗衣裙,她能感受到那有力的臂膀和環(huán)在她腰間的指腹上薄薄的繭子。
忽而她眉心一皺,頭部傳來一陣細密的疼痛,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雙手捂住前額,她自安樂坊醒來時,便已經(jīng)受傷失憶,郎中說過她不宜多思,更不能深思,否則必定會引發(fā)頭痛癥。
見她這般痛苦的神色,金釧連忙起身,替她緩緩揉捏,舒緩疼痛,問道:“姑娘可是頭又痛了?郎中吩咐過的,姑娘不可多思深思,姑娘定是頭痛癥又犯了罷?”
蘇媚點了點頭,便闔目不再多想,她剛醒來時,前額帶著傷,又身在安樂坊,腦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且一想頭就會疼,李嬤嬤告訴她,她是從牙婆手里買來的,不管她從前是何身份,做過什么,現(xiàn)在只是安樂坊的一名歌女。
蘇媚雖心里害怕,但她并沒有哭鬧,也并沒有反抗,她并不會武藝,身上還帶著傷,如何斗得過安樂坊那些帶著棍棒的護院。
李嬤嬤見她膽子雖小,但瞧上去也是個聰慧的,又不哭不鬧,便請女先生教她琴棋書畫,可沒想到她琴棋書畫信手拈來,尤其擅長琵琶,李嬤嬤更是將蘇媚當(dāng)成了寶貝,也免了她去伺候那些尋常的富家子弟,一心想要賣個好價錢,順道讓安樂坊的生意做到揚州第一。
原叫蘇媚的那位女子也是安樂坊的一名歌女,因姿色實在平庸,在安樂坊并不起眼,后因她瞧上了一寒門書生,被李嬤嬤棒打鴛鴦,沒曾想自此茶飯不思,繼而香消玉殞,一病而亡,正好秦臻失憶,忘了自己姓甚名誰,李嬤嬤便喚她蘇媚,頂替蘇媚留在安樂坊。
秦臻無論是相貌還是才情都遠在蘇媚之上,只是李嬤嬤剛從牙婆手里買來時,那前額的傷口實在太深了,若非李嬤嬤早年在宮中當(dāng)過差,安樂坊有宮中去疤痕的香膏,倘若那絕世容顏上落下疤痕,豈不可惜。
也因這傷,李嬤嬤才與那牙婆討價還價,斗智斗勇只花了三百兩銀票,就將人買了來。
而蘇媚在安樂坊短短一個月,她便與扶桑齊名,成為名動揚州城的歌女。
金釧替蘇媚揉了會太陽穴,笑道:“不若姑娘先躺下,奴婢再替姑娘按一按。”
蘇媚搖了搖頭,許是她頭上傷得太重,郎中也說這傷只怕不能根治,只能好好將養(yǎng)著,方才為了討好江泠,現(xiàn)下她已是疲憊不堪,便對金釧道:“替我去跟嬤嬤說一聲,只說我明日打算出門去見江公子。”
以色侍人斷難長久,她如何不懂這個道理,于江泠而言,她不過是個替身,若是江泠尋到比她更像的替身,又或者只圖一時新鮮,只怕就不會再來安樂坊了,眼下江泠并未打算立刻買下她,那一切都還有變數(shù),還不如她主動去爭取,讓江泠發(fā)現(xiàn)除了這張臉,她和其他替身的不同之處。
金釧面上有些為難,李嬤嬤吩咐過,若是蘇媚要什么都可滿足她,唯獨不許她出門,畢竟她只來了一個月,若是讓人給跑了,李嬤嬤非得扒了她的皮。
蘇媚輕蹙眉頭,目光落在那黑色狐裘披風(fēng)上,淡淡道:“你只需跟嬤嬤說,我是去給江公子送披風(fēng)的,若是嬤嬤不同意也罷,好了,你也先去歇息罷,我也有些累了?!?p> “奴婢還是先伺候姑娘凈面罷?”
蘇媚搖了搖頭,笑道:“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好?!?p> 待金釧退了出去,蘇媚卸了頭上的釵環(huán),卸了妝容,用帕子凈了面,坐回鏡前。
即便沒了精致的妝容,鏡中女子相貌絕美,那水汪汪的桃花眸,嫵媚中透著清純,蘇媚打開桌上的白瓷瓶中的香膏,如蔥段般的指尖輕點在右眼眼下那細小的疤痕上,若非她冰肌玉骨,膚白勝雪,眼下那一點肉色的疤痕若非與她靠得極近,斷然難以察覺。
好在李嬤嬤的香膏實在有效,連續(xù)涂抹這一個月來,這疤痕已經(jīng)淡到幾乎看不出了。
不過今日江泠似乎很是在意她眼下的這顆用來遮擋疤痕,她親手點的朱砂痣,想必她與那位心上人相貌上的不同之處,便是這顆痣罷,想必他亦是不喜這顆痣的,思及此,她便在眼下再描了這顆朱砂痣。
于本心而言,沒有人會甘愿成為某個人的替身,既然如此,那顆痣就一直留在她臉上罷。
“喲,妹妹今日可是出盡了風(fēng)頭,這才半日未見,妹妹就攀上高枝了呢?!狈錾P币性陂T首,鳳眼微挑,睨著鏡前的蘇媚,面上瞧著也有幾分不善,連說話都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