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提前落的淚

　　我等啊等啊，柚子一直沒回來。我用袖子掩住手背，倚在亭柱上，竟慢慢困了。再醒，是柚子抱我時，碰著了我的手背，我痛叫出聲。

　　他放下我，扶我坐好，弓著身給我檢查傷勢，“輕輕扔兩個，吾知道意思就行了，需要下這個狠手么？”他的聲音不復(fù)清亮。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定定地問，“你知道——為什么？三個月，你都不曾發(fā)現(xiàn)我受傷了，如今，我只在你懷中片刻兒，你就知道了。”

　　柚子不答，輕輕拖過我的手腕，拿布巾要給我包扎。我抽出手和著另一只手，小心地捧起他的頭，細(xì)看他的眼，那里面還有一絲猩紅，“因?yàn)椤劫N近，才能越感知。否則，便都是你的想像，做不得數(shù)·····你以為的好，其實(shí)，是湘靈最痛?！?p>　　柚子站起身，望著遠(yuǎn)方出神。我知道柚子，也能預(yù)見未來......那你是相信，自己看見的未來？還是相信，我能改變未來？

　　“今日，做為旁觀者，你惋惜過，你荒廢的時光么？柚子啊.....湘靈是王女，她挨過打么？她——怕疼么？別人打擊的是她的骨肉，你打擊的是，她藏在骨肉里未經(jīng)摧折的心.....而且，她這一生，你從沒、放下過你的鞭子！”這是剛才我演繹湘靈時自己的感觸，不覺熱淚盈眶，“上次，你已然試過......這次、這次咱們換個法子，好不好？”

　　偶人在欄上爬，早就換成了：人聲、擊打聲鼎沸，爬行血路的湘靈······“吾會重新規(guī)劃，汝莫擔(dān)憂。”一滴淚倉促掉下，在大理石般的面頰上留下一道劃痕。

　　一滴淚？！原劇中，柚子只落過一次淚，是柚子死別湘靈時，才落下的······如今、我讓它提前了?。∧鞘欠癖硎尽业牡絹?、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些許影響......那，我是否可以期待，未來的更大改變......

　　腫脹的眼睛再一次潮熱，這一次，我迎著著柚子感激的目光，和淚而笑.....在彼此感動中，相互理解、欣慰、不舍、心疼······這一刻，好像和柚子的目光交融在一起，心也一起·······

　　許多辛苦和委屈悄然淡去，心仿佛輕了些。我摘下頭上的絹花，別在“櫻花精”的左手上，活動試了試，看會不會掉下來?！吧弦荒唤小兑蛞瓘U食》，下一幕叫《錯付》?！?p>　　柚子抽走人偶，“用說的就好，別演了?！比缓?，他小心地給我涂上黑漆漆的藥，把我的手裹成熊掌。

　　我對你和櫻花精的事不喜，以前沒有仔細(xì)看，如今本就難以成戲......“他是誰？你知道了吧?！?p>　　“知道?！辫肿诱Z氣平淡，但扇子卻不搖了。

　　其實(shí)，你遠(yuǎn)不如語氣平淡......“他的身份，由他自己說出。更可怕的是——他說的全都是真，只有拂櫻，你的朋友是......假。他自始至終都是，認(rèn)為侵略合理的凱旋侯。你們千年的相處，交付出的心，讓你的防備一夕潰于蟻穴。我不可能替你收回.....你對他的情。但！拂櫻齋埋有貪邪扶木的根，他從未毀去！”

　　“他的老窩，藏有吞噬苦境的終極武器，你到底懂不懂！這樣的他、你還要給他機(jī)會？”我喘了口氣，平靜一下兒，“他、從未背離佛獄。后來，佛獄需要借助一個通道......血什么淵，才能到苦境的地盤來。你，他，還有極道先生一起去封鎖這個通道。在快要成功的時候，就是大家都在專心封鎖通道的時候，他反手一掌打在你身上，變身成凱旋侯......”

　　扇面落地，手上徒余孤零零的扇柄，這是你今天弄壞的第二把扇子。甚至不需要我的渲染，僅僅陳述，就能讓你，像對湘靈一樣失態(tài).....

　　“如果，知道他要發(fā)難，你還著了他的道。那我就把這件事告訴阿嫂，讓她知道，你愛的人是拂櫻齋主、不是她！要不然，怎么死都不愿離了他！對阿嫂，卻是輕易別離。”

　　“妄言！”他低聲斥責(zé)。

　　“......再后來，湘靈叫咒世主抓住，你與南風(fēng)不競?cè)ゾ?，雙雙重傷?！?p>　　“上回的，和南風(fēng)不競比武，后續(xù)如何？”

　　“.....你啊，還是有和情敵競爭意識的.....關(guān)鍵時候，南風(fēng)不競停手了，終止襲向毫不抵抗的你。所以，這次你把生的機(jī)會給了南風(fēng)不競，讓咒世主的劍......”不能說，許是這一回，你沒來得及，撥開南風(fēng)不競。這樣咒世主的劍，就不會刺穿你！你明明站在南風(fēng)不競后面，給他渡氣的······

　　不是！吾是想問，南風(fēng)不競到底有沒有娶湘靈？楓岫暗暗焦急。

　　“這次，你讓咒世主抓回去后，死在了火宅佛獄的噬魂囚中······”我沒有說你的慘況，因?yàn)?，就算只是說，心也會疼呢······“你們兩個人！竟然連讓咒世主受傷都做不到，這里面有錯估，也有內(nèi)耗。但卻沒有計謀，沒有后路，簡直莽夫！這回，讓羅睺一個人就足矣。你和戢武王去救人，黃泉為策應(yīng)?！?p>　　我想了想，又道：“去月族之前，能見一面秦假仙，就好了?！蔽易钕矚g的人是倦收天，如果他還沒屠戮天羌族，是否來得及搶救一下，“你是否認(rèn)識原無鄉(xiāng)？他的雙手被砍斷了么？”

　　“不認(rèn)識，但聽說過其人?！?p>　　“如果他的雙手還未斷，請他們先別屠戮天羌族。此事要多方調(diào)查，聽信一面之詞，會造成重大的悲劇。這事你要馬上關(guān)注。葛仙川沒有死，也沒有殘廢，他才是始作俑者！”

　　“......嗯.......等秦假仙來見過，再走。”

　　“不用。告訴秦假仙，他不來見我，會有無數(shù)的人因此而亡。這些人的命，由他背。”

　　“......素還真不行么？”

　　我知道，柚子沒人手，恐怕不知道秦假仙現(xiàn)下在哪里。為了不耽誤時間，他想去琉璃仙境找素還真。但有件事只能找秦假仙，別人都不行......嗯，還不能讓柚子在場.......況且，諸事繁雜，素還真最后也只能讓秦假仙先行處理。

　　“不是每個人，都能被替換。就像沒有任何人，能代替你，進(jìn)入湘靈的洞房；也沒有任何人，能代替我，阻止羅睺踏出的腳步?！?p>　　楓岫終于放心了......湘靈沒嫁給南風(fēng)不競......也沒嫁給任何人啊——心里也說不出，是痛惜，還是慶幸！

　　“另外：棄劍師、鄙劍師是刀無極的人......看看吧，你的身邊還有誰?。克麄z配合那······誰誰對你鐘愛的楓樹中下蠱毒，暗算你，再率刀衛(wèi)逼殺，想將你逼入絕境.....”我嚇得驚出一背冷汗，我?guī)缀跬松裨吹膩G失，才是柚子的后路斷絕?！斑€有重要的一事......撒手慈悲、隸屬四魌界的無衣師尹。撒手慈悲曾擊敗過少獨(dú)行，功力未必在你之下。后來，是他奪了你的神源......莫怕，這在我回來之后了。你如不能因應(yīng)，我讓羅睺收拾他!“

　　柚子沉吟半晌兒，“不至于?！?p>　　“嗯......只?！獰o、衣、師、尹！此人做了四件事，必須關(guān)注?。　焙f深怕遺落此人的點(diǎn)滴，因?yàn)?，作為一代國士的他、殺的人，遠(yuǎn)遠(yuǎn)超過苦境有史以來的各界魔頭，甚至，超過任何一次兩境相爭的傷亡人口。胡穎拿出了自己寫的記錄——

　　“第一、他害死自己的親妹妹即鹿。即鹿鐘情碎島之王雅狄王，兩人生下劍之初?？梢?，碎島之人完全可以與外界之人孕育子嗣。碎島靠靈樹繁育人口，不過是用繁殖權(quán)，統(tǒng)治人民的又一方式！披上神圣外衣的碎島神權(quán)，從此，把體能弱，又‘無用’的碎島女子變成、整個社會的壓迫對象！神權(quán)、政權(quán)壓迫下的碎島男人，將身上的負(fù)重全部轉(zhuǎn)加給女人?！睅浊?，童養(yǎng)媳、溺死女嬰、強(qiáng)奸·······男女平等喊了快百年，把女人打成帶尿袋子的，比比皆是！男人被家暴致傷殘的，聽都沒聽過······胡穎難過得，說不下去了。

　　“莫哭，吾會幫女子。”碎島女子之事，楓岫是知曉的。但·······若是掩蓋事實(shí)，方法很多——比如，抹除記憶。再不濟(jì)，用藥可致癡呆。用不著，非得殺人，還是親妹·······

　　胡穎緩過來，對楓岫感激地點(diǎn)頭——不是客套，而是，真感激！當(dāng)初，楓岫寫的《荒木載記》，目的之一就是告訴碎島女子，境外女人都是自己生育的，希冀碎島女子打破身上枷鎖。所以，才有《荒木載記》被封禁，楓岫被抓。并把楓岫與殺人狂魔、關(guān)在一起！楓岫身為男子，卻為女子翻身，身陷如斯恐怖牢獄，這是——自己，當(dāng)初特別喜歡柚子的原因之一。

　　“第二、無衣師尹用即鹿的死，給雅狄王樹敵，趁機(jī)擒捉雅狄王。湮滅雅狄王改變四魌界的愿望?！边@事，楓岫也知曉——雅狄王被殺之前，將自己之武學(xué)散入各界，自己感覺到了波動。后來，在苦境都發(fā)現(xiàn)了雅狄王之《兵甲武經(jīng)》蹤跡。就是不知，雅狄王是否能控制，傳播《兵甲武經(jīng)》之對象······

　　“第三、無衣師尹偽造即鹿死因，設(shè)計即鹿的仰慕者殢無傷，因即鹿之仇，殺害劍之初身邊的友人，進(jìn)而，逼劍之初離開了四魌界?！?p>　　到此、楓岫終于明白、為何非殺親妹不可——這樣，碎島與外界孕育子嗣之三名當(dāng)事人，全部解決！劍之初之身世被完全掩蓋，也就徹底湮滅——碎島、男女共存之可能！

　　“第四、無衣師尹設(shè)計劍之初出戰(zhàn)戢武王，使戢武王女子之身暴露。碎島神權(quán)勾結(jié)軍權(quán)，虐殺冒充男人的戢武王，連累湘靈赴死。無衣師尹就此引爆碎島男女之戰(zhàn)，完成了碎島半數(shù)滅絕！后來，他又將報仇而來的戢武王與碎島女子引入苦境，致使碎島全滅！而，無衣師尹的國主，則趁機(jī)切斷趨向衰竭的四魌界天源，以及，苦境通往四魌界的通道。”

　　楓岫倒抽口冷氣——如此冷酷，環(huán)環(huán)相扣之心思！如此精準(zhǔn)、不多余一步之設(shè)置······若不是，自己千年前遨游四魌界，就算曼睩講，誰又能串聯(lián)起一千多年、四魌界各國，這貫徹始終之步驟······想到，無數(shù)被傾軋，如湘靈······楓岫垂眸掩住眼中殺機(jī)······

　　“吾道是誰，竟是、彼??！”

　　感覺，楓岫情緒不對——“碎島之主戢武王兢兢業(yè)業(yè)，佛獄之王咒世主汲汲營營，尚不保身家。你都被兩王之一的咒世主殘殺了，又能強(qiáng)到哪里！必須引請外援、瓦解其內(nèi)部，雙管齊下才能對付無衣師尹！他的妹妹、妹夫、外甥、妹妹的仰慕者，皆被他利用得徹底，也傷害至深。只要讓他們看清無衣師尹的所作所為，不難瓦解其內(nèi)部。四魌界的天源消耗過大，已承載不了四魌界人口。無衣師尹讓碎島和佛獄覆滅，無衣師尹之國主得以扼斷天源流道。此舉雖將兩國徹底滅絕，但卻消弭了四國全滅的危機(jī)。我理解無衣師尹，但我、不贊同他！我可以不用殺那么多人，達(dá)到同樣的效果。所以，無衣師尹找你的事，你便收拾他——盡管放開手腳，不必忌器！更何況，他與湘靈有殺身、殺姐、殺父、滅國之仇！”

　　“何法？！”

　　胡穎心中暗嘆，你果然最先關(guān)心的，不是，為心愛之人報仇，是救人！“佛獄，執(zhí)政者皆是虎狼之心。未來，揮軍進(jìn)攻苦境大敗而歸。后任者魔王子，與其父咒世主有矛盾，魔王子折騰干凈了佛獄剩余戰(zhàn)力。后來，佛獄的民眾分別被戢武王、魔王子兩次驅(qū)趕，流落苦境。實(shí)比，碎島民眾全滅，幸運(yùn)百倍。所以，不必干涉無衣師尹覆滅佛獄政權(quán)的行動。碎島，因湘靈的死，讓戟武王屠盡碎島的男子而覆滅。其后，戟武王又帶著戰(zhàn)后存留的碎島女子侵略苦境。最后，碎島女子全滅于苦境。我——實(shí)在不忍！你讓湘靈勸戟武王，再讓戟武王的愛人劍之初幫她。我以為，碎島有三條出路：上、女性移民苦境；中、毀了繁育人口的‘圣樹’，強(qiáng)制改弦易轍，節(jié)省天源；下、分裂國家，男女各據(jù)。你參詳著辦?！?p>　　這是第二次我看見，楓岫目瞪口呆。身為女子，碎島女人任人踐踏之后，悲慘死去的命運(yùn)，讓我想過無數(shù)次解決的辦法。如今看來，也不是無一可取！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