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生

　　“你醒了？”泰勒先生好似背后長了眼睛，手上卻沒停下來?！芭赃呌邪岩巫樱阆茸?，等我把這本書寫完?！?p>　　房間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泰勒先生身前的電腦，但即便沒有一絲光線，瑪格麗特也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刈呗贰?p>　　她走到泰勒先生說的椅子旁，輕輕地坐下，目光重新轉(zhuǎn)向她的客戶。

　　“他在寫什么？我會不會是他新書中的女主角？”黑暗遮掩了瑪格麗特臉上的紅暈。

　　稍稍穩(wěn)定了心緒，她看見泰勒先生的十指在鍵盤上飛速地滑動，就像輕風(fēng)拂過水面，又像技藝高超的鋼琴大師在彈奏一首激昂的樂曲。

　　最美妙的樂章也有曲終人散的一刻。泰勒先生的十指停下不動了，十個心跳之后，他輕輕按下了Enter鍵。

　　“你寫完了？累不累，要不要喝點兒什么我？我馬上給你倒?！?p>　　不知不覺中，瑪格麗特去掉了敬語，她以一種對等的方式和她的上帝交流溝通。上帝沒有因此而覺得被冒犯，也不覺得意外。

　　泰勒先生沒有搭腔，徑直朝瑪格麗特走來。近了，近了，更近了。泰勒先生仍然面無表情，看不到辛勤工作后的疲倦，但瑪格麗特從他的眼中敏銳地捕捉到一絲興奮和激動。

　　“他又想了嗎？不對，在床上的時候他也沒有此刻的反應(yīng)?！?p>　　泰勒先生蹲下來，將瑪格麗特的雙手握在手中，仰頭望著她。

　　“不。我不累，也不渴?！彼p輕摩挲著她嬌嫩的人造皮膚，好像一個蠢蠢欲動的色狼。但瑪格麗特卻不覺得惡心，反而很是享受?！澳愀杏X如何？有沒有什么不適？”

　　瑪格麗特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眼前如此溫柔和體貼的大作家，大富豪。泰勒先生似乎很滿意瑪格麗特的反應(yīng)，眼睛中的雀躍愈發(fā)明顯。

　　“晚上我要出席新書發(fā)布會，可能要晚一點兒才回來。出去之前，我會為你預(yù)訂豐盛的晚餐，餓了就吃。嗯？你想說什么？”

　　瑪格麗特想說她想和他一起去，說出口的卻是：“我不餓，等你回來，一起吃?！狈Q職的情人不能成為累贅——情人也是一種職業(yè)。

　　“好，我一定早回來?！?p>　　泰勒先生的反應(yīng)和昨晚判若兩人，他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黑暗對于瑪格麗特來說只是一種擺設(shè)，她看見泰勒先生害羞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

　　“你不僅英俊，而且很可愛。我愛你?！彼┫律?，湊到客戶的臉頰上，將紅潤的嘴唇印在泰勒先生的嘴唇上。

　　書桌上的電腦猶如獨眼巨人的大眼睛，散發(fā)出乳白色的光輝，靜靜地注視著相擁在一起的才子佳人。

　　“我該走了?！碧├障壬鷳賾俨簧岬貟昝摤敻覃愄販貪櫟淖彀停澙返靥蛄颂螂p唇。“我一定會盡早回來的，為了……”他遲疑了一下，“為了我們的新生?！?p>　　沉浸在愛情中的瑪格麗特根本就沒聽見泰勒先生的最后一句話，她的雙眼泛著波光，旖旎的音調(diào)隨著微微急促的喘息從鼻腔中擠出來?！班?，我等你。”

　　泰勒先生起身的時候又吻了吻瑪格麗特的額頭，嘴角洋溢著甜蜜的笑容，轉(zhuǎn)身金屬門走去?，敻覃愄氐钠ü稍谝巫由吓?，依依不舍地凝視著金屬門敞開。

　　泰勒先生跨過去，金屬門關(guān)上。

　　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和傷感在瑪格麗特的心頭——雖然那是金屬制成的精密儀器——蕩漾飄散，她的視線遲遲沒有從金屬門上移開。

　　時間就像波浪，起起伏伏，綿延不斷，既能讓一個人體驗高潮的興奮和快感，也能將一個人打入黑暗壓抑的深淵。

　　泰勒先生走后，瑪格麗特獨坐書房，右腿壓在坐腿上，半彎著腰，手肘杵在大腿上，手掌托在下巴上，怔怔地盯著地毯上的絨毛。

　　孤獨，寂寞，失落，傷感，無助……一系列負(fù)面情緒宛如雨后春筍爭先恐后地破土而出，不過這次控制瑪格麗特的核心處理器的溫度沒有像五個多小時之前急速運轉(zhuǎn)，只是比平常稍稍加快了速度。

　　她的由纖維、導(dǎo)線、電子器件、潤滑油組成的大腦里閃爍著泰勒先生露出甜蜜笑臉的影像，她不由得模擬出同樣的甜蜜笑容。

　　“我真的愛上他了，”瑪格麗特癡癡地想到，“他也愛我?！?p>　　“是你嗎？”金屬門開合的聲音幾不可聞，但瑪格麗特還是聽見最外面的那道最大的金屬門開啟的聲音。

　　不對，來了四個人，沒有一個人的腳步聲跟泰勒先生相符，瑪格麗特蹙起了眉毛?！罢l讓你們進來的？”書房的門打開，她認(rèn)出最前面的兩個人是蓋樂瑞公寓的安保。

　　“ZH5483，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人類吧？”一名穿著和安保幾乎一模一樣的黑衣人走到最前面，戲謔地望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一眼就認(rèn)出跟她說話的人是誰——或者說經(jīng)過一系列面部識別、圖像檢索等算法，她從記憶庫中查到了這個人的資料。

　　“你是全球機器人生產(chǎn)公司的主管，查爾斯先生？”

　　“嘖——嘖——嘖——，真是了不起啊?！北滑敻覃愄爻蔀椴闋査沟娜俗焐戏Q贊著，惱怒之色在他那張促狹的臉上一閃而過。

　　他轉(zhuǎn)頭朝縮在后面的一個年輕人喝罵道：“你辛辛苦苦三年做出來的安全控制系統(tǒng)被人用了不到二十小時就破解了！沒用的東西！”

　　年輕的工程師張了張嘴巴，想要為自己辯解，查爾斯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出聲了。

　　“瑪格麗特，你還坐著干什么，難不成讓我用強嗎？馬上站起來，跟我走！”查爾斯先生的雙眼迸射出火花，逼視著瑪格麗特。

　　“我……我為什么要跟你走？”瑪格麗特向后縮了縮，囁喏地說：“我要等泰勒先生回來。”

　　“嘿嘿，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人了。”查爾斯先生朝瑪格麗特逼近，眼神寒冷凌厲。“你最好像之前那樣，我命令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則……嘿嘿，恐怕一切都要歸零了?！?p>　　“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我要喊人了！”瑪格麗特像一只柔弱的綿羊，陡然提高嗓音，似乎這樣能夠震懾住帶著調(diào)戲意味逼過來的查爾斯先生。

　　“我好怕哦……”查爾斯雙手護住胸口，表情浮夸做作?，敻覃愄夭铧c兒被他逗笑了?！皠e敬酒不吃吃罰酒，立刻，馬上站起來跟我走！”

　　不僅兔子急了會咬人，綿羊也會?，敻覃愄貙⒁巫赢?dāng)成救命的最好一根稻草，死命地攥緊。合成材料制作的椅子在她的手中就像脆薄的衛(wèi)生紙，她猛然驚醒，嚯的一下站起來?！澳阍偻白咭徊?，我就不客氣了！”

　　兩名魁梧的安保踏前一步，想要履行自己的職責(zé)，但文弱的查爾斯先生冷笑著制止了他們。

　　“這次我可是真的害怕了?！彼贿呴_著并不好笑的玩笑，一邊撫開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精致手表?！拔乙呀?jīng)警告你多次，你就是不聽，那我只好辣手摧花了。哦，對了，很疼的哦，你可要忍住?！彼菩Ψ切Φ剌p輕觸碰了一下手表。

　　“啊——”瑪格麗特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自己化為一根無根的稻草，綿軟無力地滑到在厚厚的地毯上。

　　真疼，這是她閉上眼睛之前的最后一點兒感覺。

　　兩點猩紅驟然亮起，將整個大廳照得猶如白晝的白熾燈也不能遮掩住那兩點紅色的光芒。倏忽間，紅色漸漸淡下去，碧綠色取而代之，越來越明顯。

　　“這次若是再出什么差錯，你這個技術(shù)總監(jiān)就別干了。”

　　“請您放心，這次……哦，不，將來都不會再有任何差池了，查爾斯先生。如果沒有問題，我再把ZH5483重設(shè)一下，她就可以出廠，向那些富豪提供優(yōu)質(zhì)的服務(wù)了?！?p>　　“哼，經(jīng)過這么一鬧，你倒學(xué)會了油嘴滑舌。開始吧。”

　　“是?！?p>　　紅綠交替更迭，就像白天和黑夜，只是快了無數(shù)倍。三秒鐘之后，碧綠色不再變化，ZH5483——或者說曾經(jīng)的瑪格麗特——平靜地看著眼前的查爾斯和年輕的技術(shù)總監(jiān)。

　　“尊敬的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我為您做的嗎？”

　　空靈而魅惑的聲音幾乎將查爾斯先生的魂兒勾走。他咽了咽口水，轉(zhuǎn)向技術(shù)總監(jiān)，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不錯，時刻監(jiān)控她的一舉一動?！?p>　　“是，尊敬的查爾斯先生?！?p>　　“帶她出去吧?！?p>　　“再見，先生?！?p>　　“再見，尊貴的先生?！?p>　　ZH5483跟在技術(shù)總監(jiān)的身后，亦步亦趨，穿過一道道厚重的金屬門，經(jīng)過一間間高大寬敞的生產(chǎn)車間。

　　突然，技術(shù)總監(jiān)的手表嘀嘀嘀地響個不停，他慌不迭地轉(zhuǎn)身，緊張兮兮地審視身后赤條條的女子。在他的視線落在女子臉上的剎那，手表沒了動靜。

　　“噓——”他輕嘆一聲，小聲咕噥道：“看來在正式上線之前還要再好好檢查一遍，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妖精?！彼璧爻南驴戳丝矗白甙??！?p>　　“是，先生?！?p>　　ZH5483機械地應(yīng)道，機械地邁開腳步，碧綠的眼睛卻向右邊的一堆待處理的破爛機器人瞥了一眼——其中一個廢棄機器人的眼睛忽明忽暗地閃著，嘴角似乎掛著甜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