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傷逝
午時已至。
眾人放棄了戰(zhàn)斗,紛紛來到約定地點,等待著王漢師叔的到來。
未幾,一道流光從天而降,正是那艘熟悉的寶船。
“何故沒有完成任務(wù)?”王漢一下船,便嚴辭質(zhì)問眾人。
“打不過?!庇袀€弟子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幾個字。
“打不過便不打了么?難道那些凡人女子就因為你們幾句輕飄飄的話,就要遭受如此下場么?”
“事后回門,我將如實稟告爾等不作為之責(zé)!”王漢在心中為這批弟子感到失望。
眾人面色難看。
“走,隨我剿滅火賊?!?p> “是!”
有了筑基的加入,眾人很快恢復(fù)了信心,他們對火賊早已記恨在心。
很快,王漢帶著他們長驅(qū)直入,無數(shù)練氣下重的火賊,在王漢手上如玩偶一般,生殺予奪,隨意至極,林運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
火賊營,伏尸滿地,血流成河。
在一片嚎叫聲中,眾人來到了大殿之上。
等待著的,是目光堅定的三兄弟。
“你就是那個筑基修士了?”書生看著王漢,心中一凜,這深厚的氣息果然和練氣之人有天壤之別。
“一起上吧?!蓖鯘h平靜地說道。
“等等,你再過來我就把她殺了?!崩先詮漠?dāng)日看過老大單刀赴會的身姿,便心神激蕩,難以忘懷?,F(xiàn)在,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抓著女人相脅,不由得一陣快活。
然而,只是一道快若流星的青光射來,老三的手便像提不動大刀的孩童一樣,無力地垂了下來,
接著便見女人脫離懷中,被一根帶著金紋的繩子給卷了過去。
靈器,筑基與練氣之間最大的差別。
若入筑基,便有神念,便可操縱各般妙用無窮的靈器,可御敵、可攻殺、可遁逃,亦可探秘尋寶、飛天入海,門類眾多,使人能力倍增,快意逍遙。
故而,修仙界有個共識:練氣凡境,未脫常人;一入筑基,便踏仙基。
人仙之別,當(dāng)在筑基。
林運望之,身軀一震,下意識脫口而出:“筑基強者,恐怖如斯!”
彩瞳在一旁像看鄉(xiāng)下小子一樣看著他。
“二弟、三弟!”書生一聲狂吼。
“大哥!”
“大哥!”
三人走到一起,背靠成圈,六手握拳。
隨著一聲大喝,一股狂風(fēng)從大殿上升起,眾弟子紛紛遮起袖袍。
血光照亮整個屋子,一股腥濃的惡臭從三人身上傳來,竟然讓王漢感到一絲威脅。
“堂堂筑基,竟為練氣小兒所嚇!”他一聲冷斥,一劍飛起,而后在真氣顯化下,化作十柄凌空飛劍,長劍一破,三兄弟身上便為刀鋒所激,留下片片劃痕。
然而鮮血流出,卻又化作源源氣力,加持了三人的陣列,一時間,怒氣噴涌,屋瓦為雙方真氣所碎。
三道近乎實質(zhì)的血光從三人手中有如電蛇般射向眾人。
林運站在背后,也能感受到其中所蘊含的恐怖力量,實乃平生之所未見。
王漢為了顧及眾人,不得已暫緩攻勢,取出玄元法盾,化作一面大墻,抵住三道血光。
令眾人感到震驚的是,他們似乎聽到了盾上傳來的開裂之聲。
“快離開這里,你們影響我發(fā)揮了!”王漢轉(zhuǎn)頭對著看熱鬧的眾弟子大喊。
確實,如果不用照顧后頭的弟子,他完全可以避開這些攻擊,而不用白白浪費一件靈器。
雖然只是一個低級靈器,但好歹也是自己一分一毫努力賺來的。
林運等人聞言,連忙跑到了營寨外頭。
又是一聲金戈,似有洪鐘敲響,將整個大殿的四梁八柱給震得斷裂、粉碎。
飛塵滿面,陽光斜照。
夷為平地的大殿之基上,只剩下王漢和倒在地上不停喘息的三兄弟。
他們似乎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
“大哥,我不后悔?!倍芸粗矍巴鯘h俯瞰的倨傲姿態(tài),笑了笑。
“大哥二哥,俺也一樣。”老三似乎打算站起來,但胸前撕扯的劇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噴出了一口溫?zé)岬难獊怼?p> “這就是筑基么?”
“此生,有二位賢弟相伴,足矣!”大哥目光真摯地對著他們笑了笑。
書生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黃色的道符,上面是扭曲難辨的字跡和道紋。
他向著王漢輕飄飄地扔了過去。
王漢本想躲開,但由于道符在空中飄得太慢,他甚至能夠看清上面寫的東西。
“入門的低階火球術(shù)?!鄙頌榈篱T正統(tǒng),王漢十分熟悉道符。
他嗤笑一聲,看來火賊們真的途窮末路了。
遂隨意地在爆發(fā)的一團火焰中,提袖一卷,想要將其消滅。
師叔真是帥氣。田雨看著王漢師叔瀟灑寫意的樣子,心中大快,這件事情終于要過去,自己終于可以離開這片傷心之地了,
轟!火球術(shù)爆發(fā)了。
王漢順利地阻止了火勢的擴大。
但火球的輻射之處,終究非人腦所能窮盡。
爆發(fā)時的風(fēng)向,道符制作者的水平,甚至于材質(zhì)、紋路的不同,也會讓每張火球符箓出現(xiàn)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
王漢沒料到的是,一縷微弱的火苗竟然穿過了自己的防線,向著地面的木板而去。
他看著地上的酒杯,心中陡然生出一縷不安。
正當(dāng)他準備飛出一道真氣去阻攔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來不及了。
轟!
一股比先前爆裂數(shù)十倍的聲音自大殿上炸響!
火光沖天,焰氣升騰,屋舍爆裂,無數(shù)花火飛濺。
火賊營沉浸在一片鮮血和火焰的交織之中。
上官月娥不知何時已經(jīng)把夫人給救了出來。
她望著那片火海,神情呆滯。
“師叔!”當(dāng)眾人以為事出意外,王漢師叔已經(jīng)在火藥的爆炸中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時候。
王漢拖著殘缺了左手的身軀,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狼狽,但這份狼狽卻給他帶來了永生都難以消除的痛疾。
“這群狡詐賊人,竟然將火藥放在了大殿下方!”
幸好憑著師傅的金丹符寶,擋住一命,然而最大的后手已經(jīng)沒有了,自己的戰(zhàn)力將會退步到何種境地,他不敢想象。
“練氣、練氣,安敢如此戲耍我!”他望著天空怒吼了一聲。
陳劍在地牢里,聽到一聲火藥的怒響,不由得想起了當(dāng)日趙玄和他說過的話:
“勝敗是兵家常事,也許你們有什么后手是我不知道的,但如果把我看得過于簡單,總歸是要犯錯的?!?p> 就在眾人上前攙扶王漢的時候,一個人奮不顧身地沖向了火賊營。
上官月娥轉(zhuǎn)頭一看,是夫人。
顧風(fēng)連忙喊道:“快阻止她!”
然而,一聲大笑從空中傳來,兩個黑袍之人瞬間落地,堵在了眾人與火賊營之間。
眾人目光一滯,來者何人?
就在這片刻時間,夫人已經(jīng)沖入了火海,與三兄弟葬在了一起。
上官月娥嘆了一口氣,卻聽到旁邊的顧風(fēng)似有所悟地說道:“情欲?!?p>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林運心頭閃過這樣的句子。
“王漢,許久不見,這么拉了?”黑袍人用不知從何學(xué)來的俏皮話,嘲諷了一番。
“七殺派,暗魂殺!”王漢目露震驚。
“嘿嘿,為了你,我們可是特意花了些時間準備。你瞧這是什么?”黑袍人從戒指中變出一個形如圓月,卻自帶轉(zhuǎn)輪的機械木盤。
“連天機盤都拿出來了,哈哈哈,還真是看得起王某人?!蓖鯘h面上大笑,內(nèi)心已知自己無望逃生。
天機盤,知陰陽,亂氣機,能夠屏蔽周圍場域,讓外人無從得知其中的信息。七殺派為了防止真靈門知道自己殺了人,遂特意借來這樣的金丹法器,在島嶼四周布下強化法陣,便是尋常元嬰也別想知道真相。
而主要防的是誰,毋庸置疑,就是自己的金丹師傅,多寶真人。
“為什么?”但他還是不清楚,自己和暗魂殺雖有過節(jié),卻不過是早年的意氣之爭,若非他重新出現(xiàn),自己甚至都忘了有這回事。
“死到臨頭,也讓你死個明白。要殺你的不是我。當(dāng)然,如果你們能夠活著回到宗門,就會發(fā)現(xiàn),這回死去的筑基可不是一般的多,不過——這是不可能的?!?p> “是誰?”王漢心頭大震,有人在針對真靈門,而且不惜耗費這么多的人力物力,有備而來,看來圖謀不小。
“不可說,好了,真靈門的朋友們,再見了?!焙谂廴讼[身形,遁入空氣之中。
王漢雙眼生光,劍指飛動,眾人便看見雙方在空氣中碰撞出道道火花。
“上,我們?nèi)椭鷰熓澹 北姷茏优e劍上前。
“慢著,你們的對手是我。”
“對方是筑基期,大家小心!”上官月娥大喊。
然而,連火賊營都攻不下的眾人,又如何能夠抵抗筑基修士的殺伐呢?
很快,一名名外門弟子,由于境界低下,躲不開一劍,便在黑袍人忽而閃現(xiàn)的身影中失去了生命。
這是林運第一次面臨真正的生死危機,雖然黑袍人似乎并不急于將眾位弟子給殺了,或者說,她在保留著體力。
林運不知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荒謬的想法。
兩個筑基境修士,對付一個重傷的筑基和幾個雜魚,完全沒有懸念。
黑衣人于空中閃現(xiàn),從林運頭上直直刺下。
危機關(guān)頭,他邁開《甲子七步?jīng)Q》,或者說,他一直都在邁著,自敵人開始進攻以后,他就不斷地變換著身形,反復(fù)游移。
所以,當(dāng)黑袍人隨意地對他刺出一劍的時候,他靠著本就在運動的身法和慣性,險之又險地躲開了攻擊,但他終究沒有躲過劍氣,臂膀為其所傷,劃破了衣衫,也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傷口。
然后,彩瞳看準她出現(xiàn)的時機,飛射出數(shù)十條絲線,試圖束縛住她。
是的,為了躲過彩瞳算計已久的攻擊,她不得已在空中放棄了隱匿的身形轉(zhuǎn)而扭開身軀,于是眾人也因此看到了她脫落的斗篷。
是個如他們一般年輕的貌美女子。
林運一驚,世有天才,恐怖如斯!
十幾歲便入筑基。
這時,作為真靈門內(nèi)門的年榜弟子,顧風(fēng)、上官月娥、彩瞳、田雨、烈陽,感覺自己受到了暴擊。自詡為天之驕子的他們,此刻紛紛急紅了眼,各種壓箱底的功法武技都拿了出來。
黑袍人一時間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不知道他們?yōu)楹瓮蝗蛔兊萌绱藦娪埠投嘧儭?p> 全力出手,相互配合的內(nèi)院弟子,此刻倒的確能夠依靠人數(shù)和黑袍人斗個旗鼓相當(dāng)。
由于沒什么能夠拿得出手的招數(shù),林運只好在一旁不斷地掠戰(zhàn),性質(zhì)頗似某地的吃瓜群眾。
反觀王漢這邊,身負重傷,單拳難敵雙手,越打越是被動。
七殺派來去無影的招數(shù),已經(jīng)讓其身上平添了無數(shù)道傷口,二人越打越遠,不知不覺已經(jīng)打到了火賊營的火海門口。
暗魂殺一看,索性現(xiàn)出身形,手中提著一把短劍,向著王漢步步緊逼。
老兄,你我本無仇怨,奈何時局如此,非你我所能左右,望你下了地府,切莫記恨于我。
王漢一退,背后便是滾燙的火焰,灼熱的高溫已經(jīng)將他的衣服給炙烤得翹曲起來,而他的皮肉和傷口,在火光下,肉眼可見地變紅變黑。
再退一步,不用他殺,自己便要葬身火海了。
然而暗魂殺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一柄帶著點點冷芒的劍鋒,朝著他避無可避地刺了過來。
令人沒想到的是,短劍刺入了王漢身體,王漢的生氣正在不斷地消逝,但他的臉上不知為何,帶著一股令人傾佩的笑容。
他死死用右臂扣住暗魂殺的脖子,帶著他一同跳入了火海之中。
隨著兩人的加入,火光一時間又熾熱了起來。
于是林運這邊,紛紛停下了手,向火賊營望去。
他們同歸于盡了。
王漢師叔用最孱弱的身軀,做出了最優(yōu)的選擇。
黑袍女子目光一凜,只見火光中,一個黑影出現(xiàn)了。
暗魂殺裹著和血肉焦為一體的黑袍,冰冷憤怒地向他們走了過來。
“完了,兩個筑基?!碧镉隉o力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抵抗。
哧!
一柄似乎并不鋒利的劍,從虛空中刺了出來。
暗魂殺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那漸漸為血液所包圍的傷口。
那里,是自己的心臟所在。
他在此刻聽見了它的聲音,但卻再無機會能夠聽到。
暗魂殺倒地。
一個披頭散發(fā)的男人從虛空出現(xiàn)。
趙玄。
暗魂殺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不由得大叫一聲,然而生機流逝,那聲大叫更像是痛苦的呻吟。
趙玄取過暗魂殺臉上水火不侵的血口面具,緩緩戴在了自己的臉上。
權(quán)力、情欲、災(zāi)難,已經(jīng)消亡。
他蹲下身子,看著暗魂殺,“你我是否成仇呢?”
暗魂殺含恨閉上雙眼。
趙玄起身,向眾人走了過來。
然而,黑袍女子瞬間隱匿虛空,用蓄藏已久的力量向趙玄殺去。
在場眾人此刻已經(jīng)為這個本該死去的男人的再次出現(xiàn),感到震驚。
趙玄感到后背微微刺痛。
遂轉(zhuǎn)過身去。
一柄短劍停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抬眼看去,正是滿臉不可置信的暗魂殺。
不知何時,他竟然站了起來,甚至還有余力偷襲趙玄。
而令真靈門弟子們摸不著頭腦的是,為何,那個黑袍女要殺的人,是暗魂殺。
暗魂殺也不知道,于是他疑惑地看著女子。
“因為你的父親,是我的殺父仇人?!卑祷隁⒌母赣H正是七殺派暗殺堂堂主,卻竟然是黑袍女子的仇人。
“你愿意幫我弒父么?你不會愿意的,但有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愿意,我只好找他幫忙了?!?p> “你是七殺格!”暗魂殺震驚地看著趙玄,他在此前,從未認真看過他。堂主之子,似乎不需要去關(guān)注練氣凡人的狀況。
他要高屋建瓴,要幕后謀劃,要享受這種運籌帷幄的感受。
可今天,他不僅差點敗給王漢,甚至輸給了這個他連正眼都沒看過的火賊統(tǒng)領(lǐng)。
“七殺之格,為陰陰與陽陽的無情之克?!鳖欙L(fēng)看著前方脫落下面具的暗魂殺,明白了什么。
“什么意思?”上官月娥不解地看著他。
“即兩陰相克,必有一殘;兩陽相克,必有一死。似如今這般偷天換日,連命格樣貌都一致的人,任誰也不會懷疑他會不會是他?!?p> “所以這場謀劃的對象,根本不是針對我們,而是暗魂殺?”
“嗯?!?p> “所以,這火賊首領(lǐng)其實早就暗自修行了七殺派的功法,卻一直隱忍到此刻才使用?!?p> “正是?!鳖欙L(fēng)搖了搖頭,為這個波詭云譎的世界,感到害怕。
眾弟子問言,倒吸一口涼氣。
上官月娥突然對夫人的死感到惋惜,這個男人竟然用整個火賊營和自己的妹妹為自己做嫁衣。
林運等人身在遠處,沒聽見三人在說什么,但他們知道,下一個要處理的對象,就是自己了。
眾弟子嚴陣以待,但他們知道,自己恐怕也逃不脫死亡的下場。
只是這次,身處危機的眾人的臉上都多了平日里絕對看不到的東西。
無畏和必死的決心。
“假如能夠活下來,自己的心性應(yīng)該會有很大的變化吧?!绷诌\心想。
危急關(guān)頭,連彩瞳也停下了手中的雞腿,嚴肅地看著遠處慢慢走過來的兩人。
然而突然間,他們停住了腳步。
接著,眾人便看見他們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沒過多久,一道流光從空中落下,激起飛揚的塵土。
顧風(fēng)見來人,上前作揖:“拜見多寶祖師?!?p> 眾人見狀,紛紛效仿。
多寶真人沒理會眾人,而是目光望向遠處,那里,正是趙玄和黑袍女子離開的方向。
多寶真人搖了搖頭,大手一揮,天空一朵殘云化為烏云,淅瀝瀝下起了雨來。
很快,雨勢瓢潑,火賊營的大火便被撲滅了。
多寶真人看著已為炭跡的弟子,發(fā)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林運等人由于熟知石牢,便自告奮勇地前去解救被困女子和單獨關(guān)押的陳劍。
路上,許多火賊殘余想要故技重施,卻紛紛在多寶真人的大手下,化為飄塵。
林運看著如此狠絕的手段,心中便知道多寶真人此刻有多憤怒。
之后女人們紛紛被安全送到了船上。
多寶真人沒讓他們坐飛舟,而是要求他們,老老實實地坐著火賊們遺留的船,將女人們送回家中,等他回來。
他離開了。
林運舟于海上,望著逐漸遠去的南鰲島在夕陽的對比下,逐漸由大到小到無,終于松下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