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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生穢土

第1章 劍與血

佛生穢土 并蒂蓮生 4493 2022-06-28 12:30:42

  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遙遠(yuǎn)的天空,血色的夕陽染紅了魚鱗般的浮云,天空上好像也沁出了血水,隨時都可能傾瀉而下。

  幾只盤旋許久的鷹隼發(fā)出凄厲的叫聲。

  在這片土地上,能讓它們聚攏的只有尸體和血腥。

  獅駝城上。

  身心都已經(jīng)疲憊到了極限的勇士們剛剛經(jīng)歷一場廝殺,能活下來的除了還殘存一口氣外跟死人沒有什么分別。

  他們倒臥在城墻上,橫七豎八,鼾聲震耳欲聾。

  食物剛剛要了半口就掉在地上,手里卻還緊緊握著兵器,概因那是他們賴以生存之物。

  石謹(jǐn)行靠在城墻的缺口上。

  那雙眼睛里緊縮的瞳孔周圍全是血絲,但跟其他人不同,他只是淺淺合了會兒眼就怎么也睡不著了。

  因為只要一閉上眼,他就感覺到有一雙黑暗中的眼睛正在盯著自己。

  一個多月,戰(zhàn)斗一場接著一場。

  他們只能抓住為數(shù)不多的窗口時間進(jìn)食和休息,以便能最大限度的補充體力。

  所以連到在城墻上的尸體都來不及搬運,有些死了很久,尸體開始逐漸腐爛。

  那股臭味跟血腥氣混雜在一起,一開始還讓人忍不住嘔吐,可現(xiàn)在他們甚至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了,四肢如同僵硬的木頭,抬都抬不起來。

  他手里握著劍,那是一把用了十兩銀子在街頭鐵匠鋪打造出來的劍,銀子還是小胖和沙林從家里偷出來的。

  今天,他就拿著這把劍守衛(wèi)獅駝城,也算是沒有辜負(fù)他們的期望。

  這場戰(zhàn)斗從一開始就不被看好,因為他們面對的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御的妖族,傳說一甲子就會發(fā)動一次的萬妖劫。

  沒有人清楚的知道萬妖劫的來歷,古老的城志里堪堪記載大約在三千年前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之后,萬妖劫便出現(xiàn)了,每一次都會造成太多的悲慘和死亡。

  似乎只有死亡才能稍微消解那些隱隱的仇恨。

  事不知其所起,但印證了一句話:人與妖勢不兩立。

  幾十年不停修繕加固的城墻本以為固若金湯,但在妖界的大舉進(jìn)攻之下,很快就變得千瘡百孔,如果不是還有一群勇士用自己的命和手中的劍筑起另一道城墻,妖界大軍恐怕早就將獅駝城變成一座修羅之城。

  天邊的火燒云落入眼底,同樣滿目瘡痍。

  一陣風(fēng)像是乍起的鴻雁,把石謹(jǐn)行疲憊的快要裂開的眼眸吹的一皺,如同湖面上突起的漣漪。

  他迎著風(fēng)望去。

  瞳孔驟然一冷,一種本能的反應(yīng),讓他感到了危險!

  雖然朦朧的黃昏讓人頭昏眼花,但那是危險出現(xiàn)的信號,絕不會錯。

  一只箭,仿佛撕開空氣中無形的墻壁。

  來的那么突然,那么驚悚,如同夢魘。

  他下意識的握緊了劍,他知道自己可以躲過去,但他還是提劍沖了出去,因為在他旁邊還有酣酣入睡的同伴。

  可惜,他忘了長時間的疲憊已經(jīng)讓他身體狀態(tài)損失殆盡。

  前一秒他還疲憊的快要死了,現(xiàn)在哪怕用盡全力也絕找不回從前的最佳狀態(tài)。

  所以他晚了一步。

  耳邊只聽到破風(fēng)之聲,與他擦肩而過,像是一只驚叫的寒鴉。

  然后,“噗”的一聲。

  烏黑的箭貫入一個人的咽喉,石謹(jǐn)行回頭,那人他認(rèn)識,卻叫不出名字。

  但他知道他不過才十四歲,至死都在睡夢中未曾醒來。

  “來了...快...”

  他張開干裂的喉嚨也只能喊出幾個字來。

  但就是這幾個字,一瞬間讓每一塊城墻磚都劍拔弩張。

  接下來,箭如飛蝗般馳來。

  這一次有了準(zhǔn)備,倒下的人并不多。

  更為可怕的不是飛來的箭,而是對面山谷和森林里的號角聲,因為那意味著血腥和死亡。

  一支大軍沖出山谷出現(xiàn)在視野當(dāng)中,妖族大軍的沖鋒又一次襲來,踏的大地也跟著震顫不止。

  每個人都在用干枯的眼眸凝視著前方,他們的呼吸急促而短暫,每個人都緊咬著牙,心里卻在流血。

  妖族的攻擊近兩天以來越來越趨于白熱化,到此刻甚至連喘息的機(jī)會都沒有留下。

  妖帥計蒙坐在青面獅子背上,身后是獵獵飛舞的妖旗,青面獅張了張嘴,涎從嘴角滴落,它在渴望著咬斷人類脖子的感覺,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它將跟隨大軍一起摧毀這座古老的城。

  此刻,他面無表情的望著面前的城,在他身后是四大妖將,白修、英招、赤翎和怒沉魚,他們一起出現(xiàn),這在萬妖劫發(fā)動以來尚屬首次。

  似乎從來都沒有人知道計蒙在想些什么。

  英招拉了拉白修的衣袖,眼神瞟了瞟,似乎在說“老大又在打什么啞謎”

  白修冷峻的臉一直那么板著,好像對任何事都漠不關(guān)心,但英招知道他的眼神里是有怒沉魚的,于是暗自笑了笑。

  白修皺了皺眉,然后搖了搖頭算是對他的回答。

  這時候,計蒙開口說話了。

  “他,不會再猶豫了吧?”

  英招看了看白修,兩人顯然都沒聽明白,反倒是妖艷的赤翎回道:“走到這一步他已經(jīng)無路可退!”

  計蒙重新看向那座城,沒有人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絲難言的笑容。

  過了許久,他說道:“夜幕降臨,這座城就會徹底變成廢墟!”

  城墻上,石謹(jǐn)行與眾人一起仍在奮力抵抗。

  首先沖上來的大多是動作較為敏捷的四五級妖獸,抵擋起來算不上多難,只是這類妖獸實在太多,就像潮水一樣,即便實力不出眾,但只要數(shù)量夠大,一樣會給守城將士帶來傷亡。

  身邊一起奮戰(zhàn)的同伴如同山峰一樣轟然倒下,妖獸便將他們的尸體也撕成粉碎,血肉灑的滿地都是。

  一波一波的攻擊,最開始還能守住的城墻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混戰(zhàn)之地。

  每個戰(zhàn)士都來不及想這里還能守住多久。

  石謹(jǐn)行劍鋒轉(zhuǎn)動,斬下一顆妖首,亂戰(zhàn)中想起了自己在獵妖團(tuán)第一次面對妖獸時手足無措的樣子,如果不是師父楚含光,他早就死在了那個黃昏,而偏偏又是自己害死了他。

  想到這里,他不禁想到了她。

  自己曾經(jīng)是那么的信任她,直到此刻他都不愿意相信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經(jīng)歷萬般的人竟是妖族的奸細(xì),可如果不是她進(jìn)入藏劍洞破了劍陣,獅駝城又怎么會有今日之難。

  在他愣神的片刻,一只七階碧晴豹折斷了洛昂手里的鐵劍,張開大口露出利齒咬向他的頸子,這一下洛昂幾乎避無可避。

  石謹(jǐn)行看的清楚,以他跟洛昂之間的距離想要救援已無可能,只能單手結(jié)成法訣,強行運起道家密法“兩世洞玄”。

  碧晴豹到死也想不到在這群歸劍山低階弟子中竟能有人使出道家都已失傳的無上法訣。

  洛昂一腳將碧晴豹尸體踢落,向石謹(jǐn)行點頭示謝,可還沒等喘過一口氣來,眼神立即變了。

  石謹(jǐn)行也感受到了危險,那是一股極大的壓力,萬妖劫開始以來還從未感覺到這樣強大的壓力。

  他知道自己連轉(zhuǎn)身迎敵的時間都沒有了,手上再次運起法訣,偏偏這時候“兩世洞玄”又使不出來。

  “看來今天不死都不行啦!”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時,一道人影飄然而至,替他接下了這奪命一刀。

  再看時,英招正手持泣血刃站在城頭,而兩個人應(yīng)聲倒下,泣血刃上鮮血淋漓,煥發(fā)出異樣的光彩。

  英招沒有去看石謹(jǐn)行,而是盯著替他擋下自己一刀的女子。

  “他還真命大!”

  “就憑你?”任悅心冷笑。

  石謹(jǐn)行的眼里同樣沒有實力強大的英招,他呆呆的看著面前的背影,一瞬間五味雜陳,連身邊的危險也渾然忘了。

  任悅心替他除了幾只妖獸,白了他一眼,急得跺腳。

  “你不要命啦!”

  石謹(jǐn)行聞而未聞,心里復(fù)雜到了極點,再看到她不禁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一時間不知算是朋友還是敵人,手里的劍還擋在她跟自己中間。

  “看到?jīng)]有,你救了他,他卻把你當(dāng)成了敵人,并沒有要領(lǐng)情的意思啊!”英招不懷好意的笑道。

  任悅心轉(zhuǎn)過臉,嚇的他差點從城墻上掉下去。

  “再說一句,我就先殺了你!”

  英招搖了搖頭,雙臂一展,已經(jīng)掠向遠(yuǎn)處,隨幾聲慘叫一起傳回了他的聲音。

  “我不信每一次你都能救他,總有一天他的命還是我的!”

  任悅心見英招遠(yuǎn)去才稍稍放心,轉(zhuǎn)回頭面對他。

  就在此刻,當(dāng)她再一次出現(xiàn),用她那清澈如水不染雜塵的眸子看著自己時,石謹(jǐn)行此前在心里說了無數(shù)遍的那些話、那些本該堅定無比的信念居然一擊而碎。

  滿城烽火,一地狼煙。

  殺聲震天時,多少亡魂不知歸處。

  但在任悅心眼里,此刻已經(jīng)沒有遺憾。

  她沒有說話,而是倒轉(zhuǎn)身子,望靈川碧綠光芒閃動,妖獸接連倒地。

  石謹(jǐn)行還在愣著,洛昂拍了拍他肩膀,努了努嘴道:“咳咳,這回好啦,能在這時候現(xiàn)身跟大家一起斬妖除魔,說明她沒什么問題,至少...不是有意為之”

  “少說廢話!”石謹(jǐn)行劍鋒一晃殺了出去,解開了心頭的包袱,他終于可以輕裝上陣。

  洛昂苦笑,也不遲疑。

  這時候,幾道藍(lán)光從天空劃過,把微暗的暮色照的一亮,那是道家真氣獨有的光暈。

  沈卓然、玉玨帶著葬魂谷弟子出現(xiàn),說明葬魂谷的危機(jī)暫時解除,他們一到便立即加入戰(zhàn)團(tuán),有這他們,戰(zhàn)場上的形勢也終于有了轉(zhuǎn)機(jī)。

  “沈師兄,你們這是算好了時間來的吧?再晚恐怕我們都葬身妖腹了!”洛昂道。

  沈卓然一陣沖殺,昂首大笑:“有歸劍山眾位師兄弟在,南城門想必還沒那么脆弱,現(xiàn)在就讓我們一起并肩殺敵吧!”

  洛昂也是哈哈大笑,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量,“榮幸之至!”

  “玉玨師妹,你別沖太前,那些妖獸可不知道什么憐香惜玉??!”

  玉玨瞪了他一眼,冷哼道:“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里調(diào)笑,看來真不該救你!”

  有了葬魂谷等人的加入,妖界大軍的進(jìn)攻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阻礙。

  英招對石謹(jǐn)行一擊不中,心里還是有些失望,此刻見大軍攻擊受阻便更耐不住性子,可計蒙面前,他還是不敢多嘴。

  “大帥,明明大軍攻而無效,為什么不讓我們帶兵出戰(zhàn)?”白修突然開口問道。

  這一開口把英招嚇了一跳,在他記憶中還沒有人敢這么跟計蒙說話。

  計蒙望了望天空,好像在等待著什么,他并不急于戰(zhàn)爭的一時長短,這在他身后的幾名下屬看來或許是對妖族生命的漠視,但他心里下著的是一盤大棋,甚至可以說是執(zhí)念,為了達(dá)成這個目的,死多少低階妖獸都是值得的。

  一片片妖獸尸體從城墻上落下來,堆積成小山。

  最后一縷光陰也在劍與血的澆灌下落入西邊的山陲。

  戰(zhàn)爭也迎來了一絲難得的喘息。

  全身浴血的勇士一起望向遠(yuǎn)處,他們也許還不知道自己面對的就是妖族的統(tǒng)帥,那個三千年前天之戰(zhàn)唯一幸存下來的七戰(zhàn)妖王。

  “該來的終于要來了”

  “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太久,不過沒關(guān)系,答應(yīng)你的我會做到!”計蒙望著黯淡的天際,沒有理會任何人的自言自語。

  短暫的喘息之后,獅駝城最堅固的南門里閃過一道光芒,當(dāng)大家抬起頭看時,都不由得一陣興奮,因為他們知道那道劍芒只有劍仙級別才會擁有,而整座歸劍山連掌門在內(nèi)也不過僅僅三人。

  “三劍仙!”沈卓然注視著光芒驚呼道,在他心里一直只要歸劍山掌門才能與師尊匹敵,二劍仙與三劍仙都只是末流,但今日這一道劍芒來看,這位從來低調(diào)的三劍仙已經(jīng)達(dá)到了天人之上的大境界。

  歸劍山弟子更是興奮,三劍仙出現(xiàn),也就意味著歸劍山危局已經(jīng)堪堪可解,而有了這個強援,妖族大軍便不在話下。

  三劍仙手持佩云劍落在南城門前,目光掃過每一個翹首以盼的弟子,并沒有多余的表情,這在大家看來在正常不過,因為他一向如此。

  他走向城門,之所以這里是南城最堅固之處完全是因為掌門親手布下的一道結(jié)界,讓妖族大軍無法從這里破門而入。

  “三師叔...”大家齊聲叫道。

  他只是輕輕點頭,還是沒有言語。

  大家見他走來,都散在兩側(cè),好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

  他走過去,在距離城門還有十余丈的地方駐足。

  然后,只見他信手一揚,佩云劍應(yīng)聲飛出,劃出一道劍芒,劍芒分成十余道盛到極處的虛影,虛影在真假之間變幻。

  這是歸劍山最為高深的劍術(shù)——斷水流光訣。

  在眾目睽睽之下,劍芒合而為一,在某處聚攏,發(fā)出一聲綿長的輕嘯。

  城門轟然倒下,外面的風(fēng)裹著塵土撲面而來。

  三劍仙站在城門前,佩云劍上下飛舞,他目光望向黑暗的遠(yuǎn)處,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還在懵懂無措,直到噩夢將他們驚醒。

  第一個沖進(jìn)獅駝城的正是英招,他已經(jīng)憋悶了許久,此刻手里的泣血刃才真正派上了用場,他不但要第一個踏進(jìn)獅駝城,還要石謹(jǐn)行的腦袋。

  就這樣,城門前的歸劍山弟子眼睜睜的看著妖族大軍沖進(jìn)城中,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丟了性命。

  而親手將他們送上斷頭臺的就是他們尊若神明的三劍仙。

  接下來,這座城和每一個人的命運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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