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馨月坐在自己的閨房里,一夜未睡。
此刻天光微明,依稀破曉。
一縷光照進來,照在她潔白的臉上,讓那張臉顯得更加晶瑩剔透。
她抬起頭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眼里布滿血絲,微微有些紅腫,這漫長煎熬的夜晚還是過去了。
雖然煎熬,但如果可以,她寧愿時間就停留在這里。
床邊放著疊的整齊的衣服,鮮艷的紅色,金絲配線,不用多看也知道那是一只展翅的鳳凰,這一飛對于有些人來說可能是海闊天空,也可能會變成籠中鳥,而這一切最關(guān)鍵的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愛。
日思夜想的那個人沒有回來,送來的雍華禮服對她如同一把要命的刀。
她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她自己自然知道,他看不上石謹(jǐn)行,一心想的是高攀,甚至以普通人一生都攢不來的一千兩銀子想要逼他放棄,這種人在外人看來十足的可惡,但換種角度,作為父母想要自己的女兒過的好并沒有錯,這種事情人年紀(jì)越大就越能理解。
“哎”她嘆了口氣,對鏡人如月,心卻似黃花。
人生真的是要飽受折磨,卻還是未必都能換來一個好的結(jié)果。
她跟石謹(jǐn)行就是這樣。
原本父親就極力反對他們之間的事,可他們并不死心,以為只要兩情相悅,這世上就沒有什么是跨越不了的困難。
但他們錯了,還錯的很離譜。
她想起那天送別,隔著河,就那么匆匆的一揮手,兩個人仿佛心意相通,就算是隔得很遠(yuǎn)也能明白對方心里想說的話,于是一千句就變成了一句,不用說也知道。
可正是那匆匆一眼,也成了永恒。
說實話她現(xiàn)在甚至有些恨父親,在得知石謹(jǐn)行參加獵妖團之后,他過分的說“最好不要再回來”的話。
父親是個一心想要高攀的人,給她尋了一個又一個的“好人家”,她都無比堅決的拒絕了,她以為最艱難的時候挺過來了,沒想到這世上的艱難遠(yuǎn)不止如此。
現(xiàn)在擋在他們中間最高最難以攀登的那座山變成了“陰陽相隔”,又讓她怎么翻過去?
所以她不怨小胖對自己冷眼相對。
“你為什么還不回來?”她對著鏡子里的人說道。
空蕩蕩的屋子里沒有回答,回手間,不經(jīng)意的碰到了那件放了一天一夜的喜服,突然疼了一下,像針扎在胸口一樣。
她低頭一看,原來竟是喜服上的金線割破了手指。
鮮血不住的涌出來,眼前的視線一陣模糊,仿佛有一番潮水涌上心頭。
原來心可以是這么痛的。
她將流血的手指裹在唇間。
這時候,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傳來。
外面的天終于還是亮了。
石謹(jǐn)行回了家,母親卻要他出來,她的眼睛雖然不好使,但心卻是透亮的,她看得出江馨月有心事。
他有些茫然,有些膽怯,哪怕見了那么多慘烈,在江家大門前,他還是有點望而卻步。
所以,他整整站了一夜。
天亮之后,長街上就出現(xiàn)了很多人,很多不同尋常的人,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看不出,但現(xiàn)在他一眼就能看出,這些人都是軍人。
清化軍,他們是北府清化軍的人,這些人平時極少出現(xiàn)在街上,怎么今天這么早的出現(xiàn)?
“滾開!”一聲大喝,將擋路的老人嚇的差點跌倒。
有人把老人扶走,石謹(jǐn)行瞇起眼睛,他跟很多人一樣看不慣,但又沒有辦法。
清化軍竟停在了江府門前。
一頂小轎子穿了出來,穩(wěn)穩(wěn)的停下。
有人上前掀開轎簾,伸出的是一張清瘦的臉,這人已過中年,小胡子梳洗的很好,干癟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透著明亮,身上的衣服雖不華貴,但也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起的。
男人望了望,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貨物。
“怎么沒人出來迎接?”
一名軍卒應(yīng)聲跑過去,把門叩的咚咚響,就差破門而入了。
門開了,一個微胖的中年人小跑的出來,一眼看到軍卒,還是有些畏懼,隨后變成諂媚般的笑臉相迎。
“軍爺軍爺”
“我家賀三爺?shù)搅?,快去上前回話”軍卒道?p> 江老爺小跑的奔上前,腰快要垂到地上,臉上的肥肉一陣顫動。
“三爺三爺,不知您這么早前來,有失遠(yuǎn)迎有失遠(yuǎn)迎”他說話間,一只手從袖子里抽出來,很是巧妙自然的扶了一下轎子里的人。
一袋沉甸甸的東西就這樣落在了他手里,從重量來看著實厚道。
賀三笑了笑,對懂事的人他一向是不會虧待的。
“江老爺,您還是這么客氣,過了今日,您可就是我清化軍的座上賓了”
“哎呦,哪敢哪敢,小老兒能有這般的福氣還不是得多虧賀三爺?shù)姆龀帧?p> “江老爺過譽,不過我可得糾正您一點,福氣是江小姐給的,誰讓江老爺有個好閨女呢”說著,他竟大笑了起來。
江老爺有些憋紅了臉。
“來人,把彩禮抬進江府”
一群里呼呼啦啦的沖了進去,在石謹(jǐn)行眼中讓人望而生畏的江老爺忽然變成了謙虛謹(jǐn)慎之人。
賀三在廳堂里坐在上座,拂了拂胡子,“江老爺,今日彩禮已至,就請小姐梳洗著裝,跟著我走吧!”
江老爺顯然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化作春風(fēng)一樣的笑容,“能攀上總兵大人的親,我江家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這接親一事自有傳統(tǒng)...”
賀三聽著忽然眼睛立了起來,仿佛有一道鋒芒掃中了他。
“江老爺,既然你也知道是攀來的福氣,又何必以常理度之,我家公子正在府中等候,難不成我前來接親辱沒了江家的門楣?”
這句話說的重到了極點,江老爺像是吃了個癟,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爺,小姐的門一直就這么關(guān)著,我們實在是敲不開呀”丫鬟低頭說道。
江老爺抖擻衣袖,走上門前,“哼,你們這些下人當(dāng)真沒用,等著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們”
丫鬟們頓時嚇的魂飛魄散,知道他素來說到做到,立即都跪在地上求饒。
這時,房門開了。
江老爺露出笑容,他就知道這招一定好使。
“丫頭,是不是這些不懂事的吵擾了你呀,爹給你做主收拾他們就是”
他一邊說著,一邊踏進門,隨手關(guān)了起來。
屋子里晨光下跳動的塵埃仿佛是蕩漾著的一層薄霧,透著苦澀的氣息。
江馨月坐下,并沒有看父親一眼。
江老爺湊過去,嘆著氣道:“丫頭,你應(yīng)該理解爹的苦心,那唐康寧是什么人物,北府最具權(quán)勢的也找不出第二家,咱們跟人家結(jié)親怎么說也是高攀...”
“想要高攀的是你不是我”江馨月閉著眼睛道。
“哎,你是不是還想著那個臭小子,他有什么好,一臉的窮酸相,你嫁給他一輩子受窮,你愿意爹也不能答應(yīng)”
說到石謹(jǐn)行,江馨月突然睜開眼,冷冷的看著他,“我不準(zhǔn)你這般說他,他,他...”她沒有說下去,淚水又模糊了視線。
江老爺見輕易說服不了她,竟突然的在女兒面前噗通跪了下來。
“丫頭,事到如今,爹...也沒了辦法啊”
石謹(jǐn)行失魂落魄的在江家門外站了很久,清化軍的隊伍出來,一起出門的還有穿著大紅喜服頭戴鳳冠霞帔的女子。
那紅艷的背影就像是天空上一抹朝霞落入眼底。
同時,也沉入心底。
他恍惚的像是看到了一灘血。